第46章88

　　路荺站在岸边，仰头望向远处乌云笼罩的天空，毫不在意地垂下视线。

　　下一刻，他对上一个人的目光。

　　是昆西。

　　他已经把头发染黑，整个人显得更加颓废，路荺注意到他的眼眶发紫，显然被人打过。

　　路荺瞥了一眼，便不去看他。

　　耳边传来脚步声，很快停下。

　　昆西看着他，耷拉着眼皮，笑了笑，道：“没想到吧，我也会来。”

　　路荺没话说，保持沉默。

　　“诶？”昆西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安薄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路荺直视前方，冷冰冰道：“关你屁事。”

　　“不会是……”昆西故作思考，顿时懂了什么，轻声道：“他跑了吧。”

　　说着，他又凑近路荺，将声音传递得更近，“我就说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住你。”

　　路荺眯了眯眼，没有躲开。他侧过头，目光阴沉地盯着昆西，道：“你很兴奋啊。”

　　昆西连忙咧出一个微笑，赞同道：“要是能跟他待一晚上，我会更兴奋。”

　　路荺咬紧牙，侧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拳头在腿边握紧。

　　昆西笑容更大，继续疯狂道：“你们睡了很多次吧，怎么样，感觉如何，他是不是很乖，叫得是不是……”

　　话音未落，骤然间，路荺拎起他的领子，坚固的布料死死勒住昆西的脖子，路荺心生一股快意，仿佛只要他一直用力，这该死的世界就会随之崩塌。

　　这时，一双手落到昆西的衣领，连同握紧路荺青筋暴起的手臂。

　　“松手！”杜克急声制止，“要勒死他也不是现在！”

　　昆西满脸挑衅的笑，他的眼神冰凉，像是势在必得，一阵诡异。

　　路荺倒吸一口气，将他狠狠向后推开！之后，他谁也没看，直直地走上船。

　　昆西咳了几声，对杜克道谢，“兄弟，还是你向着我。”

　　杜克皱了皱眉，突然冷笑道：“我巴不得你去死。”

　　他的手指轻动，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昆西“啧”了一声，眼睛向下瞥到杜克手背上的疤痕，调笑道：“还记仇呢，兄弟。”

　　杜克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片刻，引擎声重新响起，在轰鸣声中，渔船驶向远处的大海。

　　出海小队人数不是很多，但分工有序，路荺主要跟着老渔民潜水，一圈后，他自己浮了上来。

　　船上说说笑笑，路荺此时却什么都不想干。

　　他想离开大海，离开咸腥的空气，然后重新回到城市。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就在这时，一声不太清晰的闷响在头顶若隐若现。

　　路荺抬头看去，望见比出发时更要阴沉的天空。大片的、铁灰色的云层流动速度异常之快，风打在脸颊上，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寻常。

　　路荺突然意识到什么，冲一旁还在收网的渔民道：“要下雨了！”

　　渔民们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加快动作，道：“马上就好！”

　　然而，眨眼的瞬间，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到甲板上。接着，几秒不到的时间，蔓延至整片海域。

　　海面上激起蜂窝般的坑陷，然后，老渔民指挥大家进船舱，握紧扶手，不要在外面逗留。

　　船舱里一共有两个房间，每个房间上面都挂着一个小灯泡，随着船身晃荡，灯光一闪一闪，似是随时都会熄灭。

　　路荺最后一个进去，看了一圈船舱，与杜克对视。

　　杜克像是等待着什么，对他道：“如果我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路荺握紧扶手，道：“有屁快放。”

　　“昆西还没回来。”杜克冷静道，“可能已经死外面了。”

　　路荺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

　　杜克抬头看他，手颤抖不停，眼睛在昏黄的空间里亮得惊人，“他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三年前是他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舱外暴雨如注，海浪扑打着船身的铁皮，仿佛失控的野兽。

　　路荺注视着他，只觉得异常陌生，不对，不仅仅是对杜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所有人都在忍耐，忍耐着不公、意外、仇恨，但是……

　　“不该是这样。”路荺留下这一句话，转身拉开舱门，“刚才谁说的，要死也不是现在。”

　　风雨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全身，路荺抬臂挡在眼前，开始寻找昆西的身影。

　　船身大幅度倾斜，在船舱的旁边，狭窄的过道里，路荺看到了瘫倒在地的男人——他的额头渗出血迹，血水被冲散，路荺看到船板上隐约的血迹。

　　他拍了拍昆西的脸，没得到回应。

　　估计是没站稳撞到头导致的昏迷。

　　路荺二话不说，拖着他的身体，向船舱挪去。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拽。路荺猝不及防，摔倒在甲板上。

　　路荺转头看向趴倒在地的昆西，那眼神凶恶至极，像是要一决胜负。

　　“我说了，路荺。”昆西低低道，“你自私贪婪，为了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你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岛……”

　　海浪打在他们身上，路荺站起身，俯视着他，道：“我比你好点，起码我不会伤害别人。”

　　昆西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笑声、海浪声、风声，还有雨声，几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路荺烦躁不堪，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

　　昆西趴在地上，大声道：“你阿公就是这么死的，你也要这样，你去赎罪，你这辈子都逃不掉！”

　　然后，他的声音淹没在巨浪中，船身侧倾，路荺紧紧抓住把手，调整呼吸，一秒后，浪潮更为汹涌，几乎半个船身都侧翻进海里！

　　风暴愈加汹涌，路荺稳定住呼吸，时刻留意以免与其他物体碰撞。

　　路荺管不了其他人，他第二次感到绝望。

　　第一次是阿公的死——也许就像昆西说的那样，他应该赎罪，以同样的方式，去见早已离开的阿公，然后跪在他膝下，祈求原谅。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滴变小，船身渐渐平稳，路荺晃了晃脑袋，从角落缓缓站起。

　　螺旋桨开始转动，机油味涌进鼻腔。路荺艰难地站起身，看着躺倒在远处的、已经昏迷的昆西。他撞来撞去，不知是死是活。

　　此时路荺腿软无力，只好重新蹲下，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灾难突如其来，任何时候都是如此，亦如一年前的那场海难。

　　在海浪面前，人类的生命总是渺小脆弱的，什么也抵挡不过。

　　然后，命运的齿轮依旧会继续旋转，永不停止地带来懊悔和苦难。

　　*

　　路荺浑浑噩噩地走着。

　　他早上没有开车，他走了很久，雨变成了毛毛细雨，落到他本就湿透的皮肤上。

　　路荺什么也感觉不到，有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刚才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为什么？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放慢数千倍。

　　他烦得不行，多少人都在骂他，多少日子他无法静下心，他只是在强迫自己，逼迫自己，让自己变得过度自律。

　　路荺毫无意识地走到家门口。

　　门瞬间打开。

　　阿婆满眼通红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将他抱住，带到房间里。

　　路荺在微弱的哭声中缓过神，他将脸埋进阿婆的肩膀，沉默着流下眼泪，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混在一起，还有阿婆身上的温度，冰凉湿热，也许这就是他没有去死的原因。

　　路荺走上楼梯，到达二楼时，他在门口驻足，盯着那道门半晌，而后抬起手，握在上面的凹槽处，轻轻用力，房门被拉开。

　　窗外阴沉沉的一片，明明还是早上，看上去却像是不太寻常的夜晚。

　　安薄昨天走得很急，有几样东西依旧留在房间里，除此之外，这里看上去和一个月前丝毫不差。

　　路荺走进房间，关上门，拿起桌面上的计划表看了一阵。

　　一个多月的时间，每一天都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事件，重要的还被用红笔圈起，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后面画个小小的图案，有的是小花，有的是一轮月亮。

　　路荺垂下眼，转身，脚下踢到一个硬块，发出“啪”的一声。

　　他蹲下，看到一个录音机。

　　有所感应般的，他打开磁盒，拿出里面的磁带。仅仅是那一眼，已经足够让他怔住。

　　——拿起，又放下，路荺点开播放按键，磁带顺利播放。

　　他提着录音机坐到床上，听着宛如前奏般的掌声。

　　然后一切静止，路荺听到前几天他弹过的那首曲子，老杜的最爱——永远不变的月亮河。

　　路荺躺下，看向昏暗的天花板，闻到枕头上洗发水的味道。

　　他想到一个人，一个昨天才离去的人。路荺眨了眨眼，似乎再次看到他清晰的五官，表情，还有细软的发丝。

　　他摸向裤兜，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

　　——已经被海水泡得软烂，上面的字迹晕开，仿佛大理石的花纹。

　　上面写着三个字，和一个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符号。

　　路荺猜那是安薄来不及，又或者，他除了这三个字，根本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安薄这样写到。

　　路荺收起纸条，闭上双眼陷入床铺中。

　　“小骗子。”

　　他又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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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也是小可爱。

　　晚更抱歉（跪……

　　# III.致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