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90
新的琴房要在开学之后才可以使用,就在不远处的二楼洋房里。隔着窗户,安薄向那看去,那里建造的不像是琴房,二楼阳台上摆放着许多花花草草,反倒是……温馨的小家。
安薄移开视线,走到校门口,看见那辆熟悉的接送车。
他自己拉开车门,坐上车,一言不发。
车子在路上疾驰,去往别墅。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周。
一周里,安薄早上去琴房练琴,晚上回家,阿姨会准时做好饭,接着家里又会变得空无一人,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来临。
日复一日,他很快就能接受这一切。
回到家里,安薄看到饭菜被摆在餐桌上,阿姨并不在。
桌上留了纸条,阿姨有事回家了。
他在椅子旁站了很久,暗金色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安薄一动不动,仿佛与静止的家具融为一体。
几秒后,安薄坐下,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是平常的速度,去往月亮岛之前,他一直是这么生活的,但是在这一刻起,他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离开月亮岛的那晚被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还记得当时的一切,夕阳海浪,还有路荺这个人,声音、温度、相貌还有弹琴时的样子。
他哭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路荺说他一定会来,但安薄却没有遵守约定。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安薄每天都这样想着,总是彻夜难眠。
有时候,他想要给路荺打电话,亲口向他道歉。他甚至会再次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逃走,明明什么也不会改变。
安薄咀嚼着饭菜,总感觉今晚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咸。
夜幕降临,安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他反反复复地点亮手机屏幕,白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抿紧唇。
界面停留在短信那一栏,备注名称是路荺。
他不敢发些什么,又或者,他害怕看到路荺把自己拉黑的界面。安薄这样想着,事情始终无法前进。
他双手握住手机,放在胸口,白光消失在视线里,连同那个名字。
黑暗再次席卷,下一秒,他感受到胸口传来一声震动。
安薄迅速将它拿到面前,定睛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那个号码上,发来一条语音。
安薄点开,听到一道很稚嫩而又熟悉的声音。
是露露。他很快认出。
“安薄!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吗?还有奇奇也去。”
又一声嗡响,新的消息出现。
“我们要去看望莉莉,可以和我们一起吗?妈妈没有时间陪我……”
安薄的手指停滞一瞬,继而点开输入栏,想了想,他还是移到小话筒,在波浪般的线条中录下自己的声音。
“可以的。”
接着,露露告诉了他集合的时间,地点。他们互道晚安。
事情突如其来,未知如同风沙般席卷安薄,犹如“莉莉”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会是谁呢?安薄想,总觉得是熟悉的人。
第二天,下午一点。
安薄离开学校,打车前往集合地点,在一个医院门口。
属于城市的街景不断向后退去,安薄转过头看向窗外,意识到那大片的绿色早已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冰冷的美感。
这里十分繁华,与月亮岛的破败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安薄却只能感受到空荡,仿佛在他的身体里,挖了一个大洞。
然后风从那里呼啸而过,将他吹得瑟瑟发抖。
月亮岛上还有悲伤,而这里,安薄什么也感受不到。
安薄不喜欢这里,但他没有选择。
到达医院门口时,两个小孩子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待。
他们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露露的手里拿着一朵花,奇奇手里提着一兜水果——探病标配,安薄露出微笑。
他走上前,想要接过那袋水果,结果被无情拒绝。
露露偷偷凑到安薄耳边,道:“他喜欢莉莉,你不用管他!”
安薄点点头,看着奇奇一脸认真的表情无奈笑笑,接着给他们戴上小口罩和手套,三人进到医院。
住院部也不算宁静。
哪里都有低低的交谈声,在耳边环绕,贯穿在每个瞬间。
在护士站询问病房时,一位阿姨走过,顺便问道:“你们找谁啊?”
安薄礼貌向她问好。
露露在一旁大声道:“莉莉!”
阿姨收回放在安薄身上的目光,蹲下身,和蔼地看着她,问:“你们是青苹果幼儿园的吗?”
露露认真点点头,道:“但是我们已经毕业啦!”
阿姨笑了笑,站起身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找莉莉。”
他们很快走到病房门前。
安薄偏过头,看到上面的名字。
戴莉。
安薄眼睫微颤,这似乎应证了他的猜想。
站在门口,阿姨神秘兮兮地弯下身对小孩子们说:“今天是莉莉的生日,要记得祝她生日快乐哟!”
“好!”
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安薄的记忆不受控制回到过去——一个女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在一阵欢笑声中,安薄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将左手放到身后,任由其颤抖。回忆是那么清晰,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戴莉,是她那张哭泣的面庞。
然后用她那颤抖的声音,轻声道:“安薄,你要好好活下去。”
现在,安薄看着这个名字,喉间一片酸涩。
小孩子们被那个阿姨,也就是戴莉的母亲带下去买零食了。
经过安薄身边时,他感受到后背被拍了两下,温暖而轻柔的力道,像是安慰。
下意识地,安薄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单间病房,里面很大,除了生活用品以外,映入眼帘的只有医用机械,光线充足,照到病床上的女人身上。
就这样,他们双目对视,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
“安薄。”半晌,床上的女人说,“好久不见。”
安薄小声回应:“好久不见……”他回过神,补充道:“戴莉姐。”
戴莉笑了笑,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道:“每次见到你,我都有种你应该还是小孩子的感觉,我们应该有一年没见了,过得好吗?”
安薄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还好。”
“没想到再次见面还是在医院。你的身体……”说着,她的视线下移,落到那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上。
“我还好。”安薄打断,肯定道。
戴莉垂下目光,道:“你的手也好些了吗?”
“紧张的时候会抖,”安薄道,“其他时候还好。”
“安娜……”戴莉提起一个人,神情似乎陷入回忆,“我总是梦见她。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是不太习惯。”
安薄低下头,右手指软绵绵地搭在大腿上。
“我也经常做梦,”安薄盯着腿上充血而肿胀的手指,道,“但我不会梦到她,我只会梦到一些声音。”
戴莉问:“什么声音?”
安薄坦然道:“声音——尖叫,哭泣,还有刹车声。”
房间在刹那间陷入沉寂,只剩下满屋子的消毒水味,还有两道细微的呼吸。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些。”戴莉说着,偏过头看向窗外,仿佛故意躲避着安薄的视线。
安薄听到她闷闷的鼻音,还有颤抖着的声线。很轻,但不意味着不存在。
她很瘦,比一年前更瘦,每动一下,都能看到藏在皮肤下突出的骨骼。
安薄看向她的手腕,那里满是针孔。
上一次见面,是安薄躺在病床上,神情恍惚,身上插满了管子。
他的思绪一下子断了。
缓缓地,他轻声道:“是我的错。”
如同一团被火烧焦的棉絮,烟雾四起,叫人说不出话。
戴莉愣了一下,茫然地转过头看他,摇着头,喃喃道:“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安薄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平缓地呼吸着,慢慢道:“我没有办法不去自责。”
“戴莉姐。”安薄红着眼眶,道,“我不想再弹钢琴了。”
戴莉满眼通红,看向他空洞的双眼,愕然许久。
短暂的沉默中,她似乎看到昔日的好友,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当记忆与现实交融,时间也许已经不再重要。
安薄继续道:“我甚至,已经记不住她的声音,我来不及接受这一切,我像是再被推着走,可我明明,明明……”
他低下头,一滴泪垂落。
安薄用细微的嗓音说,近乎呓语:“安娜,我的姐姐。”
“我明明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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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