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犹如远在天边31
沈君怀:“等时间合适的时候再说吧!爷爷那边,你先哄一哄,他最喜欢你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和爷爷道歉。”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藏青色锦缎包裹的盒子,递给沈筠:“这个给爷爷,是我托人从缅甸带回来的老坑种。”
沈筠接过来,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砸了下舌:“这个应该能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沈筠把翡翠仔细收好,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君怀看他一眼,合上手上的书:“还有事?”
“那个……小路哥哥,你打算怎么办?”沈筠试探着问。
沈君怀给了他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
沈筠于是又说:“事情都办完了,你在这里的研究也快结束了,等你回M国了,他怎么办?是跟着你回去吗?还是……”
还是,你们就此结束?不过这话沈筠可不敢问出口。这个小叔对待感情一向冷淡,路清尘能和他在一起四年,连家里人都很惊讶,但若说小叔会就此定下来,也没见他有这个意思。小叔之前谈过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很快就结束了,也没见小叔对谁上过心。
所以,沈筠一时也拿不准,小叔为路清尘做的这些事,是因为用了真心,还是因为只是男人的领地受到侵犯才做出的反击。
沈君怀没说话。
他确实没想好之后怎么办。
带路清尘一起回M国吗?还是陪他留在这里?似乎都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两个人在一起四年,头两年路清尘还在上学,一边读书一边给他做生活助理,后两年一年在南城,一年在平洲。
沈君怀至今还记得路清尘给他做助理的头几个月,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害羞到不行。他一害羞耳朵尖就发红,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他会因为沈君怀的一句肯定,脸上一整天都挂着笑;沈君怀不喜欢外食,他就翻着菜谱学做菜;沈君怀不喜欢说话,他有时候就一整天都不开口,只是默默做事;沈君怀有时候应酬,不管回来多晚,他都会在客厅沙发上等着,熬好醒酒汤,看着对方喝下,自己再打车回学校。
他的笑容藏不住,他的喜欢也藏不住。
所以在某一天晚上,沈君怀应酬完回到家的时候,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挂满担心、急急忙忙端来醒酒汤的人,兴之所至地说了一句:“清尘,跟我在一起怎么样?”
看着面前愣住的脸,沈君怀笑了笑,反手将他压在了沙发上。嘴唇贴上他的耳垂,低压的嗓音满是蛊惑:“要试试吗?”
路清尘耳朵尖一瞬变得血红,他眼睛瞪得很圆,仿佛要漫出水来 。他不敢看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张侵略性十足的脸,嗫嚅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沈君怀很有耐心,给足了他考虑和害羞的时间,直到他几不可闻地回了一句“嗯”,便亲了上去。
两人在一起后,路清尘的生活除了画画,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围绕着沈君怀而展开。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很快在南城的艺术圈内小有名气,他依旧很努力,这些沈君怀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他这么努力的目的,是想让自己能优秀到足以匹配沈君怀。
“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能和他并肩走到更长远的时间里去。”
这句话是沈君怀在路清尘一套画本内页里看到的,清秀端正的铅笔小楷,是路清尘的笔迹。
沈君怀陷在回忆里,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陷在自己和路清尘的回忆里,回忆太多,就冲淡了现在和将来。
路清尘曾经问过他“之后”,在那个两人没有谈下去的夜晚。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我们的关系是否还有之后,要看这件事的毁坏程度,要看你在事实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现在他知道了,这件事的毁坏程度剥皮断骨,而他的爱人,在这件事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他一直顶着一口气,将方杜两家踩到底,然后将路清尘曾经受过的伤害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现在事情都结束了,他一口气也落了下来。
突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小叔,你该不会从来没想过以后吧?”沈筠见沈君怀神情有些恍惚,忍不住嘀咕两声:“老叫兽不做人……”
沈君怀:“……”
沈筠:“小路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男孩子,小叔,你要是不喜欢了,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沈君怀抬头看他。
沈筠眨眨眼,退后了半步,恬不知耻地笑起来:“我可不可以和他谈恋爱啊?我不嫌弃他。”
看沈君怀的气息和脸色瞬间都变了,沈筠立刻两只手高举过头认怂:“小叔小叔,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沈君怀狠狠瞪了沈筠一眼,这才收起脸色。
“我就是试探一下他在你心里什么地位嘛!我这不是担心……”沈筠顿了顿,瞅了瞅他小叔的脸色,才小声嘟囔:“我这不是担心你嫌弃他嘛!”
“哎,碰上这种事实在是倒霉,这又不是小路的错,他那么温柔单纯,怕会留下阴影。”沈筠继续念叨,“小叔,我走了之后,你要多关注他,不要老是把心思放在实验上,不然以后没老婆。”
沈君怀脸色又难看起来,沈筠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如果小路真做不成我小婶,我可是还有两年就成年了,小叔,到时候我可……”
话没说完,就看到沈君怀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沈筠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门就往外跑,却不想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
路清尘端着沈筠爱吃的点心和奶茶,就站在书房门口,被这么一撞,他来不及闪躲,手里东西掉了一地。
路清尘被撞得趔趄了一下,也没发出声响,只是立刻蹲下身去捡。反倒是沈筠吓了一跳,嘴里说着抱歉,也赶紧帮忙收拾。
沈筠脑子里有些乱,刚才他去拉书房门的时候,才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可能是刚才自己进门时没关好。他也无从判断,路清尘在门口站了多久,有没有听见他和小叔的对话,听见了多少。
他一边收拾一遍偷看面前的人,路清尘拿来一块毛巾正擦着地板上的奶渍,他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
沈筠抓住路清尘的手,说:“小路哥哥,我来擦吧!”然后便发现路清尘的手抖得厉害。
他心想,坏了。
等收拾好,路清尘又默不作声地端来了新的点心,递到沈筠手里:“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给你做了些,你趁热先吃点儿。剩下的我已经打包好了,明天在飞机上可以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可那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却仿佛流淌着无尽的哀伤。
沈筠看着他,一时怔住,他脑海里突然就跳出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那句话: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此。
他的小路哥哥,突然让人有了一种即将远行并且再也回不来的漂浮感。
沈筠甩了甩头,他年龄到底还小,无法洞悉和预判感情中的波折和走向,只是靠着一股子直觉产生了类似于心疼的一种情绪。
他长呼了一口气,恢复了往常的笑脸:“小路哥哥,我走了你要想我啊!我等你和小叔一起来M国看我,到时候我要带你逛上个三天三夜。”
路清尘点点头,笑着应了一句好。
午夜的月亮很圆,路清尘仿佛能听到海浪涨潮的声音,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锋利的礁石上,打得心里也钝痛。
他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脑袋是一个仰角的姿势,正好透过圆窗看到外面的月华如水。
晚上的时候他并不想偷听的,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当沈筠问出“小路哥哥你打算怎么办”时,沈君怀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于是他停在门外,像一个等待着下达判决书的罪犯,想要知道自己迎来的是无罪释放、是缓期执行,还是死刑难逃。
然而法官没有宣判。
他们的“之后”悬而未决。
他甚至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沈君怀说不定早就和他提分手了,毕竟他的研究快要结束了,他没有了再留在这里的理由,而自己身无长物,也没有非我不可的优势和特色。
或许只是四年寂寞的慰藉而已。
然而现在他们的关系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变量,一个事故,沈君怀是不是就要重新考量他们的关系呢?原本能轻易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反而因为某些枷锁变得犹豫呢?
他又想,如果自己懂事一些,不管对方是不是已经嫌弃,都应该主动提出结束呢?给双方一个彼此都体面的台阶退场,放爱人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中去吧!
他精神上萌生退意,潜意识里又频频回头,希望有一只手能抓紧自己不放,身体里的水分全变成被潮汐牵引的哀伤,将肉体拍在无人荒岛的黑色滩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