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崇俨口口声声说着“上官姑娘是禀大气运而生之人”,让婉儿怎么咂摸怎么不像是好话。

  婉儿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多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她不信他们崇奉的鬼怪神佛。

  上一世严谨的历史研究训练了她的理性思维,而学历史的人,因为看了太多的兴亡故事,心智比普通人更要通透些。

  因此,当听到这些话从明崇俨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婉儿没有像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般,以为自己真的“禀天命”而欣喜若狂,她只觉得心慌,心慌于这个唐初著名的道士,为什么要对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么说话。

  婉儿于是没理会明崇俨的话头儿,而是如常向着明崇俨行了礼。

  “后学上官婉儿,见过明先生。”既然薛婕妤称他是“明先生”,婉儿便自认后学,以学生礼相见。

  明崇俨没拦住她,也不执意坚持,袖着手,看着她行完了礼。

  他咧嘴笑笑:“之前上官姑娘还说贫道认错人了?”

  婉儿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就知道这道士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早有准备,答道:“天下姓上官的女子多得是,学生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应承先生的话?”

  我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明先生若有什么浑水,就别拉拽着我去蹚了。

  薛婕妤到底还是心疼弟子,闻言道:“明先生之前便见过婉儿?”

  明崇俨呵呵一笑:“上人信不信,贫道之前只是靠着望气,便瞧出来上官姑娘的来历了。”

  婉儿眉心“嘣”的一跳——

  这道士说她的“来历”,所指的,是她穿越过来的来历吗?

  婉儿不信,却也不敢十分确定。

  为了安全起见,她选择做一个旁观旁听者,少说话,多观察。

  只听薛婕妤淡淡而笑,似是根本没把明崇俨的话放在心上。

  “她小人儿家,魂儿还没长全呢!哪里就能望到什么气?明先生太过抬举她了!”薛婕妤道。

  先生替自己说话了,如此大概自己就可以安然了。

  婉儿心道。

  她是穿越来的,“穿越”这种事和这个时代的人是解释不清的。他们不懂那些隔了一千多年的科学知识,他们只会当她是个邪祟妖物,一旦知道了她的来历,说不定还会请法师作法杀死她。

  因此,即便是对至亲之人,婉儿都不会说出自己的来历。

  明崇俨左看看婉儿,右看看薛婕妤,似有所悟。

  他哈哈一笑,道:“上人莫急,上官姑娘也莫慌!贫道又不是坏人!”

  婉儿嘴角微抽:是不是坏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薛婕妤灰眉抖了抖,轻咳一声,道:“明先生特地今日来,是为了那件事吧?”

  明崇俨一凛:“可不是!今日是阿惠——”

  薛婕妤咳嗽一声。

  明崇俨微震,瞄了瞄婉儿,脸上又带出了几分微笑:“其实也还有另一件事。”

  “请说!”薛婕妤无法,只得让他说。

  明崇俨转向了婉儿:“贫道想为上官姑娘批一卦。”

  怎么就绕不开我了!

  婉儿蹙眉。

  “道长垂爱,婉儿当不起,还请……”

  明崇俨抬手止住了婉儿接下来要说的话,正色道:“上官姑娘不知道,上人却是知道的,这世上想求贫道批上一卦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就是天皇、天后两位圣人,贫道都不肯轻易开口的!”

  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瞧着婉儿。

  所以,你这是瞧得上我,给我脸面,我不能给脸不要脸呗?

  婉儿再一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这道士来得太诡异,言行举止都透着十足的诡异,婉儿不敢冒这个险。

  她刚想再辞,明崇俨道:“这样吧,贫道与上官姑娘各退一步,如何?”

  什么叫各退一步?

  婉儿不解地看着他。

  明崇俨捏着下巴想了想,道:“我送上官姑娘一句话,如何?”

  说着,也不管婉儿是否同意,他便自顾自说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明崇俨生怕婉儿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似的,特地取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了八个字。

  婉儿盯着那八个字,恍惚记得这是诗经里面形容夫妻般配和谐的话,后世多用来对新婚夫妇表达美好的祝福,大有琴瑟和谐之意。

  可是,这八个字,明崇俨却送给了她……这算是他为她批的谶语吗?

  如果这道士于卜卦上真有几分能耐,那么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她能嫁个如意郎君,还伉俪情深?

  婉儿不由得“哈”了一声——

  她在这个时空中的身份,如意郎君?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明崇俨的表情却极认真,认真得让婉儿觉得诧异。

  “上官姑娘可记住了?”他问道。

  婉儿拧起了眉头。

  明崇俨又给他看了看那八个字,才执了那张纸,在灯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看着那橘红色的火光之中,化作一团纸灰的东西,婉儿觉得眼前的情景,越发地诡谲了。

  这道士不像是在烧一张字条,倒像是在行某种法术。

  婉儿的周身泛过了不适感。

  薛婕妤看不下去了,生怕明崇俨再吓着自己的小弟子,唤老嬷嬷道:“阿青,带明先生去上香。”

  老嬷嬷应声而至,请明崇俨去他该去的地方。

  明崇俨临走之前,还没忘了又对婉儿道:“如今天后娘娘正是用人之际,上官姑娘窝在这里实在屈才,不如……”

  “阿青!还不快为明先生带路!”薛婕妤打断了他。

  明崇俨只好随着老嬷嬷去了。

  婉儿因为明崇俨刚刚的所作所为,犹觉得恍恍惚惚的。

  薛婕妤见她盯着地上的灰烬怔怔出神,心里暗骂明崇俨这个癫道士。

  她走近来,轻扶着婉儿的肩膀,道:“那道士素来疯颠颠的,他爹娘都管不得他!他的鬼话,不必放在心上。”

  感觉到薛婕妤的体温,婉儿的心绪方平静了些。

  “先生与他熟识?”婉儿忍不住问道。

  薛婕妤闻言一滞,神色马上回复如常:“他久得陛下恩宠,是御前的红人,因着这个,难免与他有些交往。”

  原来如此,婉儿暗自点头。

  可是,她依稀听到明崇俨之前无意之中吐露出“阿惠”什么的……阿惠是谁?

  薛婕妤不想婉儿琢磨明崇俨的事,又不放心地嘱咐她几句“莫听那道士神叨叨地浑说”,接着便问婉儿午前和母亲相伴得如何。

  婉儿于是一一说了,又转达了母亲对薛婕妤教导之恩的感激之意。

  薛婕妤自然高兴,拉了婉儿到自己的房中,将一只造型古朴的木盒子交给了她。

  婉儿情知这便是之前所说的“礼物”了,心中生出期待来。

  “打开瞧瞧。”薛婕妤笑看着她期待的小模样儿。

  婉儿应是,欢喜地打开木盒,看到了躺着木盒里面的物事——

  是一串朱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佛珠,肉眼可见的贵重。

  薛婕妤将那串佛珠取出,拉过婉儿的左腕,套了进去。

  婉儿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朱红的颜色与她肌肤的白皙颜色格外相衬。

  可是这东西也太贵重了!

  婉儿下意识地想要褪下归还。

  被薛婕妤阻住:“这是当年安南国进贡的南红玛瑙制成的佛珠,世上仅此一串。陛下赐予了我……我老了,戴着也无用,便索性给了你,也算是师徒一场。”

  婉儿听她话中大有遁世之意,心头生悲,忙摇头道:“先生不老!先生还能活上一百岁!等到那时,先生再赐予弟子……”

  说着,便要将那串佛珠褪下。

  再次被薛婕妤阻住,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哪里有人活了一百六十多少岁的?那不成了个老妖精了?”

  说着,她拂开婉儿的手,将婉儿的袖口拉下,掩住了那串佛珠。

  “好孩子,你的将来,海阔天空,断不会在这深宫里埋没一生。这串佛珠你要一直戴着,一则就当是师父的愿心,成全师父一生的志向;二则这珠子世上只此一串,它是你一辈子的庇佑,切记切记!”薛婕妤语重心长道。

  婉儿已经听得失了神。

  今日是她的生日,怎么种种迹象,让她在或感动或诧异之余,都有着一种将要发生巨大变化的感觉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婉儿又恢复了她在静安宫中平静的读书生活。

  一个月的光阴,在每天规律的作息中匆匆而过。

  当婉儿重新迎来新的一天的学习的时候,长安城外百官已经匍匐在地,迎候圣驾还朝了。

  这趟泰山封禅之行返回的路上,皇帝就又病倒了。

  好歹强撑着应付完百官的接驾,皇帝便回到了大明宫养病。

  与他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刚刚在泰山封禅中品尝到了亚献的滋味的武皇后。把皇帝送回到寝宫中安置之后,精力充沛的她,便折身去了燕居的宫殿——

  那里,有大堆大堆的国政,等着她处置。

  那里,才是她向往的地方。

  太平公主也随二圣去了泰山。

  返都之后,她觉得自己仿佛重又获得了自由。与一路上的奔波和封禅过程中的种种规矩多到让人头大相比,她觉得宫中的日子,简直称得上逍遥。

  回到属于自己的宫殿,她刚刚沐浴罢,洗去一身的尘土,换了一身衣衫,尚未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便有小内监通禀,说是赵应传天后懿旨,宣公主前去问话。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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