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无瑕冷骨，无双剑尊（二十五）

　　司徒家，可以说是凌天剑门那庞大脉络中势力最为强盛、最为根深蒂固的家族。

　　十万年前助宗门重回巅峰的司徒楚本尊只是坐镇长老，但她的曾孙天赋同样惊人，又有大才，便继任门主。

　　之后，尽管门主之位并非总是由司徒家的人来坐，但他们从未退出过剑门权力的中心，尤其是近万年，司徒祖孙三代连任门主，也将家族势力推至顶峰。

　　毫无疑问，司徒家是绝对以宗门为重的。十万年的羁绊，数百代的传承，凌天剑门与“司徒”二字早就不可分割，共存共荣。

　　正因如此，才无法忍受宗门竟然会有衰败的可能。

　　万年前，当时还只是元婴期的司徒闻，从时任门主的父亲手中接过了司徒家的传承。

　　这份传承包括功法，包括祖辈的体悟，也包括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司徒楚的全部手札，亦在其中。

　　她生于衰没，自身却极强，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种强大只能助她自己成仙，无法将宗门拉离败落的深渊。

　　若是让其他人来选，那当然是只要自己飞升就好，飞升前尽力回馈宗门，也算仁至义尽。

　　宗门与天才之间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宗门为未长成的天才提供庇护，修道有成的天才反哺宗门。

　　但这种关系也是基于双方能接受的前提，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哪个宗门愿意为了一人而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也从未听过有哪个天才愿意为宗门舍生忘死，自断仙途。

　　不然怎么说司徒楚傻呢。

　　她深知自身天资，也明了她必然会在千岁前飞升，可这点时间能为宗门做什么？不过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要想以一人之力兴盛宗门，司徒楚至少得坐镇五千年。

　　有何办法。

　　有何办法，才能让她将境界稳固在最强大的时期，而不用雷劫飞升？

　　司徒楚从化神期便开始苦思冥想，尝试研究，或许是因为她与修炼天赋齐名的阵法天资，她最终成功了。

　　耗费百年光阴，司徒楚在达到渡劫巅峰前铭刻出一套阵法。只要用秘法将自己与符阵连结，在天道眼中，她与这符阵便是一体，不可割裂。

　　这样，她才能在渡劫巅峰时避开飞升雷劫，继续留在千弘神州。

　　这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大胆做法，是一场豪赌，司徒楚赌赢了。

　　她真的以渡劫巅峰之身长长久久地存在于世。

　　这之后，如设想中那般，有司徒楚坐镇的宗门起死回生。

　　她想，与己身相连的阵法总不能浪费，便将符阵扩展为覆盖整座凌天剑门的护山大阵。

　　符阵与司徒楚已然是一整体，自是如臂指使，在后来魔尊聚众攻山时，司徒楚尽全力驱动大阵，竟然发觉大阵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来者诛灭。

　　可代价是她的寿数。

　　连飞升都放弃了，那便是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再夺去她千把年的寿命又如何？她甘愿！

　　——这才是司徒楚八千岁时便陨落的缘由。

　　讲到这里，部分听众还一头雾水，不是在说司徒闻父子二人的恶因么，为何要扯到十万年前那位极具传奇色彩的秋水剑尊……

　　但更多人，却由此联想到停留在渡劫巅峰九千年依然无法飞升的云亦久，隐隐变了脸色。

　　越读蹙眉不语，她有些不安。

　　从司徒阙的描述来看，逃避飞升秘法的原理，就是通过将人与符阵连结，让天道不降下雷劫，不渡雷劫，不得飞升。

　　照这么说，只要在陨落之期临近时解开连结，渡劫巅峰的修为自然会引来雷劫，不就能飞升了。

　　左右无法再庇护宗门，比起陨落，应当还是飞升更好吧，只是为何，司徒楚在陨落前不曾解开那秘法？

　　是看淡生死自愿陨落，还是……还是这秘法根本就不能解开？！

　　越读面色陡然发白。

　　云亦久注意到，便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下。

　　越读稍稍握紧些，低声说：“我没事。”

　　然后对司徒阙道：“你继续说。”

　　木头傀儡便接着吐露心声。

　　司徒楚陨落后，司徒家依然繁盛。

　　这个家族早已在她坐镇期间发展壮大，哪怕失去最强后盾，也不至于就此衰颓。

　　每一任司徒家主皆视宗门如命，行事光明磊落，他们是司徒楚血脉的延续，在精神上亦与她一脉相承，偶尔有心术不正的，也会被其血亲除名，剥夺血脉之力，任由自生自灭。

　　越读听到这儿时，总觉得有点熟悉……想了想才发现，这不就是云天问的做派吗。

　　敢情是跟着司徒家学的！

　　唉，这云天问的榜样家族，若一直这般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个正派家族，家风清正。

　　奈何出了个司徒闻。

　　老门主司徒闻拿到先祖的手札，仔细研读，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秋水剑尊的法子，如今还是否能用？

　　他首先想的是自己上，但护山大阵核心，也就是最初与司徒楚绑定的符阵，似乎已被创造者的绝世天资养刁了胃口，普通点儿的资质它竟还看不上。

　　老门主不甘心，他本身资质已是极佳，那到底要何等程度的天赋才能让符阵满意？

　　为了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司徒闻利用手头一件珍奇宝物，建起溯心池。

　　池底布下小型符阵，与原始符阵相连，并在旁种植七尺碧，将此处作为只对天赋极佳者开放的秘境。

　　原本以为，要熬许久方可等到被符阵认可之人，谁曾想，不过百年便寻到了。

　　云亦久，天资不凡，本身却只是一个小家族中普通旁支的长女，身后并无其他势力。

　　她看谁都淡淡的，仿佛天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便对父母胞弟亦是如此。

　　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

　　司徒闻发动符阵，念诵法诀，将一个一无所知的金丹期剑修与符阵连结，只花费了一刻钟的工夫。

　　但无论如何，连结的瞬间，云亦久必定有感应，这便需要七尺碧发挥效用了。

　　司徒楚真的是天才，她所创造的人阵连结之术，若非修习此术者，必然不能察觉。

　　云亦久是被连结的一方，但她从未修炼过那种术法，也就无从得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老门主一直担忧，自己会在云亦久修至渡劫巅峰之前就飞升或陨落。

　　因为，只有当连结之人达到渡劫巅峰时，符阵的连结才会彻底稳定，若施术者在此前离开千弘神州，那么连结便会自动解除。

　　尤其是那任幽冥魔尊灭了碧元派满门时，仙魔两道人心惶惶，司徒闻也提着一颗心，生怕连结不稳定，无法让云亦久为护山大阵提供寿数作为原动力。

　　好在幽冥魔尊原地飞升，仙魔不曾开战，才叫司徒闻松了口气。

　　云亦久修成渡劫巅峰的那日，司徒闻比谁都欣喜，只因他知道他成功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打破连结。

　　凌天剑门，将会拥有一位坐镇数千年的渡劫巅峰尊者——

　　无人敢犯！

　　司徒阙还在说之后的事，说他是怎样从父亲手中得到秘法，怎样继续开放溯心池，终于又发现慕星罗这个满足符阵要求的小辈，并将她作为备选。

　　“幸好符阵能同时连结两人，无双剑尊陨落之际，慕星罗便能接替，否则错过了慕星罗，还不知下一个天资合格的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司徒阙滔滔不绝。

　　越读忍无可忍道：“够了。”

　　司徒阙顿时噤声。

　　越读回身看身后那些人，那些从宗门各处赶来的尊者。

　　“你们都听到了罢，”她轻飘飘地开口。“阻人飞升是多么恶的因，即便阿久令他魂飞魄散，也是应当。”

　　其他人还未说话，木头傀儡司徒阙倒先嚷道：“我父子二人光明磊落，一切作为皆为宗门，如何能称作‘恶’！”

　　越读气笑了：“你还觉得自己挺对。”

　　木头傀儡充作嘴巴的红色线条一撇：“宗门大义与个人私利，哪个更重？秋水剑尊为宗门安危，置一人之生死于度外，我司徒家以此为祖训，从来不敢轻忽。”

　　越读讽刺道：“秋水剑尊大义令人钦佩，不过，她老人家是置己身生死于度外，您和令尊则是置他人生死于度外，差别可不小。”

　　司徒阙中了真言符，丝毫不能隐瞒心中所想，直说：“若我资质足够，我来做这个连结之人又有何妨。”

　　越读知晓这是真心话。

　　司徒父子是真的为宗门鞠躬尽瘁，否则就算他们再能装，也不可能瞒过宗门上下，博得许多人敬爱。

　　单从这方面来看，越读都有些佩服。

　　但那又如何，为何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人，你甘愿效死，别人也得如你一般吗。

　　凌天剑门是你眼中的最珍重，别人就必须同样看重它更甚性命与仙途吗？

　　“有何区别，作为宗门弟子，为宗门出力理所应当。”司徒阙说。

　　越读：“那司徒闻为何不与阿久商量！”

　　司徒阙：“父亲说了，她肯定不愿啊。”

　　你也知道她会不愿，你也知道正常人都会不愿。

　　凌天剑门给予了云亦久什么？一名长老的基础指导，仅此而已了。

　　云亦久修的功法是自己悟的，用的天材地宝大多是自己找的，常年安静宅家不招惹仇家，因此也极少需要宗门庇护，至于她修为进益飞快，靠的是天赋和努力——

　　咳，是否努力有待考证。

　　越读第一时间挥散了那句很没气势的吐槽。

　　总之，云亦久不欠宗门什么。换成其他任何宗门，哪怕是散修，她也照样能成就今日。

　　因为是她。

　　所以，你们何德何能剥夺阿久的未来？

　　但看着司徒阙无所谓的木头脸和简笔画五官，越读知道是说不通了，这是他毕生的信仰，哪里是几句话能改变的。

　　“此法如何解。”她直接问。

　　木头傀儡稍一沉默，僵硬道：“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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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句话，越读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又问了一遍，得到相同的回答，才忽然反应过来：在真言符的效果下，司徒阙不可能说谎。

　　可是，怎么会无解？

　　“司徒楚的手札和你父亲的手记，或者其他相关的东西，都在何处。”

　　“在我洞府静室里的储物戒空间里，除此之外，一切相关记载皆被父亲毁去。”

　　越读侧过脸，唤道：“阿久。”

　　云亦久会意，轻轻颔首，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手上已经多了数本薄薄的册子。

　　越读不顾在场其他人的视线，迅速一本本翻开册子，一目十行。

　　这本没有提到，那本也没有，还有一本只写了如何将对己施展的术法改造为对他人施展。

　　最后一页也看到最后，翻过来，只有空白。

　　越读的脸色，几乎与纸页的颜色相仿。

　　司徒楚本人磊落，她造出这秘法，大约就从未想过解开它。

　　更不曾想过十万年后，竟会有人将她的秘法加以改造，用在别人身上吧。

　　可是，“无解”。

　　这两个字……未免太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