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幻与真的交错（三）

　　青枝据点建立在地面之下，容纳数万人，是已知最大也最安全的地下据点。

　　——只是地下。

　　虽然在信息交互困难的大背景下，“已知”的可信度见仁见智，但青枝地下据点综合实力的强大是公认的。

　　越读离开盘城据点后，途经几座荒废的城市，才来到传言中青枝据点的所在地。

　　青枝据点不依托以前的建筑而建，不过，它的确离一片不知名的城市废墟很近，两者之间也就隔了一条护城河。

　　越读在河边停了步子，微微弯下身。

　　河水早就被精神渲染影响了，是不祥的暗红色，水流倒是很静。

　　越读眯了眯眼，随手捡起一片巴掌大的落叶，扔到河心的位置。

　　落叶浮在水面上，不到半秒就被一个两眼间长有苍白骨刺的铁青色鱼头顶了起来，那鱼大嘴张了两下，似乎意识到这叶子不是食物，凸出的眼球向越读这边一转，随即自顾自地沉入水中。

　　那片叶子依旧浮着，顺水流去，一路上遭到好几条同种类的鱼拦截，又不感兴趣地撇开。

　　越读也得以见全了枯黑色的焦炭状鱼尾、目测不短于三米的鱼身，还有鱼背上用尖锐骨刺撑起的血红鳍膜。

　　只看深红的水面，谁能想到水下潜伏了这么些巨型鱼类，比影视作品中的食人鱼还要形状狰狞。

　　越读不再看了，抬头四望，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段隐蔽的木桥，慢悠悠地渡河。

　　乍一看这附近没有半个人，空荡荡的。

　　只有开了沉默守望者的视感，才能看到一队猎人正沿着河岸巡逻，他们穿着统一的制式服装，手持枪.械，显然是队伍中有一个隐形类的能力者，才不会为肉眼所见。

　　此时，猎人们也看到了越读。他们停在原地彼此打着手势交流，眼睛却还盯着这边，看起来分外警戒。

　　越读不以为意，上前一步，微笑道：“请问，你们是青枝的人吗？”

　　猎人均是愣住，其中为首者很快反应过来：“你是‘真实’能力者。”

　　越读点头。

　　拥有看穿隐形的能力，眼前人的能力水平当然不会低，为首者也露出笑容：“那就太好了，你来是想加入青枝的吧，我们很欢迎。”

　　越读说：“多谢，不过我是来找人的。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她，很大可能会留下来。”

　　简单说了两句，为首者就派一个猎人领越读回据点，其他人继续巡逻。

　　青枝据点以青枝为名，实际上却和这两个字的意象都搭不上关系。

　　它的前身是某种变异蚁类的地下巢穴，那种变异蚁体型和成年人类差不多大小，巢穴又修建得四通八达，坚固耐用，最适合拿来当藏身之所。

　　青枝据点的人确认了越读的身份，做好登记，还专门让人来带她熟悉环境，类似导游。

　　他们对越读这样重视，无非是看重她作为真实能力者，能力还不弱。

　　导游是个挺活泼的女孩子，一路叽叽喳喳给越读指路，这边是普通居民区，那边是能力者住宅区，这边是战备区，那边是培训区。

　　两人聊了一会儿，越读就问她：“你听过纪游这个名字吗。”

　　“纪游，没听过。”女孩说，“这是你认识的人？”

　　越读：“算是吧，我是来找她的。”

　　女孩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如果你找的人不在这里，是不是就要走了。”

　　越读猜她是肩负着尽量留住自己的任务，也没把话说满：“不一定，看情况吧，毕竟在外面行走太危险了，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呢。”

　　女孩松了口气，自顾自琢磨起来：“说的也是。你让我想想，纪游……是哪个纪呀？”

　　越读：“纪念的纪，也是纪律的纪。”

　　“这个姓很少见，但是我肯定在哪儿听过。”女孩陷入思索，脚步都停下了。

　　越读耐心地等着。

　　终于，女孩双手一拍，欣喜道：“想起来了！”

　　“纪”这个姓，人数其实很少，还基本都和一个家族有关系。

　　据说在一百多年前，绯兽还没出现的时候，纪家就已经闻名于世，又或者说凶名远扬。

　　它是当时最大的军.火商家族。

　　绯兽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百年间，这个家族倒是销声匿迹了——毕竟那会儿全人类都是绯兽的储备粮，纪家人再手眼通天，也还是人。

　　而在人类开始艰难反抗的时期，纪家重新冒头，在北方建立了一个据点，这据点并非最强盛的，但因为其建立者和掌控者的声名，倒也算声名远播。

　　“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啦，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姓纪的现在还有多少人，都待在哪儿。说不定已经分散到东南西北了呢。”

　　这姑娘不是能力者，但她父母都是猎人，等阶还不低，所以她知道的东西反而比一般能力者还多。

　　越读听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女孩瞧她眼神不对，积极游说：“你不会是想去北方据点看吧？真的，最好不要，离得太远，路上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还是待在我们据点更安全。”

　　越读：“嗯，谢谢，我会考虑的。”

　　会考虑才怪。越读打算转头就多找几个人核实信息，如果消息属实，她暂留几天就会动身赶往北方。

　　女孩以为新来的真实能力者被自己说动了，十分开心，骄傲道：“你肯定会喜欢上这里，我们据点名声可响了，防御工事强，设施齐全，能力者多，伙食特别好，还提供吸绯兽服务——”

　　越读：“……”

　　等等，前面几条都好说，最后一条是什么情况！

　　女孩见她面色茫然，反应过来：“啊抱歉，我忘了真实能力者不能吸绯兽，不好意思啊。”

　　越读作出不在意的神情，说：“没事。”

　　看来回头打听的消息要再加一条了。

　　——————

　　既然不打算停留，越读就没在能力者住宅区选择长期住所，也委婉地推拒了一些猎人队伍发来的邀请。

　　不过，她还是了解了一下所谓的“吸绯兽”。

　　不得不说，人类这种生物的脑洞真是大得可怕。

　　绯兽能制造出人们内心渴望的场景，有些人就利用这一点，将活捉的弱小绯兽牢牢禁锢，限制行动，然后待在绯兽能力的范围内，享受甜美又无危的幻境。

　　从残酷的现实脱离出来，在虚幻的美好中沉浸一瞬，这无疑戳中了很多人心中的弱点，让人无法抗拒。

　　对此，大众看法褒贬不一，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方认为绯兽就是人类沦落到眼下境况的罪魁祸首，谁没有被绯兽杀死的亲朋好友，怎么还有人能厚颜无耻地享受它们带来的虚假快乐？

　　另一方则觉得不必纠结，这只是一种放松和减压的方式，利用敌方俘虏让自己 开心不是很好吗，更何况，人类对绯兽群体的认知还是太少，说不定能借此研究出更多情报。

　　总之，吸绯兽的活动是逐渐流行起来了，形式和地点被严格限制，杜绝发生意外的可能。

　　不过有一个缺点就是很消耗绯兽。经常有人在虚假的团圆中和亲人、挚友和爱人拥抱，结果一回到现实，就看到对面绯兽的红眼睛，进而想到就是这种怪物让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人……

　　随即悲怒而起，一刀将对面的绯兽穿个透心凉，旁边的看守拦都拦不住。

　　后来就只能禁止吸绯兽者携带武器，以免造成公共财产损失了。

　　越读问知情人：“绯兽只能制造对方渴望看到的美好幻境吗。”

　　“那倒不是，可它们精着呢，明白只有制造美梦自己才有用，好死不如赖活着，怪物都知道这理儿。”对面的人说，“都说这种低级别的绯兽智商低，可是再低也会趋利避害嘞。”

　　越读笑了笑。

　　那人怂恿道：“要不要试试？里面这只造的环境特别真实，维持时间还挺久的。只要付一些绯兽鳞片就行。”

　　越读：“不用了。这个对我不太管用。”

　　“哦哦，您是真实能力者啊，那就没办法了，进去也只能和它大眼瞪小眼。”

　　其实在沉默守望者关闭的情况下，绯兽幻境同样能对越读产生作用，但这没什么意义。

　　比起在幻觉里浪费时间，她更想早点找到宿主。

　　其实，越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个小世界对外来者力量的压制，比星际世界和她的原生世界都要严重，因为不管绯兽带来的变化再怎么怪诞，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这里所有生命体的肉.体力量都很弱。

　　看起来吓人的绯兽，身体并不如普通野兽强大，精神力量也不算强，但它们能造幻境，就让其他所有物种都对它们无可奈何。

　　同样的，据越读这段时间对其他人类能力者的了解，他们的精神力量也强不到哪儿去，连上个世界向导精神力平均值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世界的天花板就在那儿摆着，在这里，宿主的身体力量和精神力量都会被压制，如果宿主不是能看穿幻境的真实能力者——

　　越读眸光微沉。

　　不对，应该换个思路。

　　宿主一直都是特别的，只要她在，全世界最强的名号就只会属于她。

　　世界最强，反派BOSS光环，照这个角度来看，宿主似乎更可能是绯兽，还是绯兽头子？

　　越读：“……”

　　她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惊了一下。

　　虽然纪游听起来是个人类的名字，但不排除宿主非人类的可能，毕竟名字这东西是可以自己取的。

　　如果宿主是绯兽……

　　想象一下长着无眼白的绯红双眼，还以人类为主食的宿主，越读整个人都不太好，

　　算了，别自己乱猜，现在已经有了纪家那一条线索，就先按纪家的线来找。

　　至于绯兽那边，还是放一放吧。

　　说起来，系统商城里可以兑换短时间内通晓某种生物语言的道具，倒是能在路上抓些绯兽问问，看它们的上司是什么样。

　　越读打定主意，待了几天就启程上路。

　　路上还真抓了几只绯兽询问，但能力弱的绯兽智商不高，能力强的绯兽又遇不到，也没问出来有用的。

　　沟通过程大致如下：

　　越读： “你们有首领吗？”

　　绯兽：“首领……好像有。”

　　越读：“你们首领叫什么名字？”

　　绯兽：“名字……不知道。”

　　越读：“你们首领能化人吗？”

　　绯兽：“我们……是要吃人。”

　　越读：“好吧，换个问法，把你对你头儿的所有认知说一遍。”

　　绯兽：“……”

　　这句话超过了绯兽的理解范围，它索性不应声了，绯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越读，眼里闪烁着饥饿的红光。

　　中等偏弱的绯兽，智商就能低到这个地步，像学龄前幼童，凭本能行事。

　　趁越读没在看它，绯兽张开巨嘴，就要朝这边一口咬下。

　　越读神色一冷，手起刃落，没给绯兽反应的时间。

　　一路下来，越读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北方据点，也就是传闻中纪家人建立的据点。

　　她杀死的绯兽早就有三位数了，遗憾的是，其中并没有智力高到足以完整交流的绯兽。

　　沿途的据点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真实能力者，能力强，性格好，为了找人跨越半个版图，只可惜她要找的人不在自己的据点。

　　有一次，越读远远看到了一座形状如扭曲高塔的堡垒，这并不是人类技术能造出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是绯兽的巢穴之一。

　　要深入巢穴，越读有把握全身而退，却没有把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个世界对外来者力量的压制太严重了。

　　越读默默记下这座巢穴的坐标。

　　她决定先去北方据点，如果在那边也得不到宿主的消息，那就证明宿主大概率是起了人类名字的绯兽。

　　等确认了这一点，再带着武器装备齐全的猎人队伍攻下堡垒、逼问消息也不迟。

　　左右这里离北方据点也不远了。

　　从青枝抵达北方据点，耗费了一年的时间。

　　这座据点依托曾经的都城而建，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类国家的概念，但对于人们来说，首都依然有种特别的意义。

　　因此，前来投奔的人很多，入口处甚至都排起了队，越读从没在其他据点见到这种情形，可见北方据点的威望之高。

　　像在之前所有据点一样，越读一亮出真实能力者的身份，就受到了礼遇。

　　因为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宿主的所在地，她反而更谨慎，不再说自己是为寻找某个人才来的了，问起纪游时，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带。

　　被问的人愣了愣，他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姓纪，那估计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越读微笑：“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能帮上忙我很乐意。”

　　越读目送他快步走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微表情骗不了人，他在撒谎，他知道这个名字。

　　宿主一定在这里，又或者曾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