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幻与真的交错（十三）

　　此时，离纪游的十八岁生日还有半年，在过去的数年间，主系统始终保持沉默，安分得仿佛不存在。

　　许久不曾听到那冷冰冰的机械女音，越读有时几乎会忘了她是个协助宿主做任务的系统。要不是纪游的成长轨迹着实与众不同，她恐怕真要以为自己是一心一意带孩子的普通家长了。

　　这天，越读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嗅到满屋子飘散的肉类焦香和浓汤香气。

　　她换了鞋，简单洗了个手，循着香味儿走到厨房。

　　长成少女的纪游就杵在灶前，一头酒红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绾着，腰间系了条纯黑荷叶边围裙，正拿汤勺缓缓地在瓦罐里搅拌，眼睫低垂。

　　——目前掌控身体的是“嫉妒”。

　　听到越读的动静，纪游立即抬眼，嘴角轻轻一挑，就是一个极漂亮的微笑：“姐姐回来了。”

　　越读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走过去：“你做了奶油鱼汤？”

　　纪游说：“嗯。刚做好，姐姐来尝尝吧。”

　　工作量堪比食堂厨师的文一澜于一周前请假，去其他据点探亲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请假。在这个时代，被迫和家人亲朋分离是司空见惯，而时隔数年偶然在另一座据点与亲友重逢的桥段更加不足为奇。

　　文一澜父母早亡，但她还有一个亲哥哥尚在人世，这人早在数百里外的一座据点娶妻生子成家了，前年才和文一澜取得联系。

　　因为不舍同越读她们告别——同时也不舍得丢了这份高待遇的工作，文一澜没有听哥哥的搬到那座据点定居，不过每年的探亲假是少不了了。

　　嫉妒对此乐见其成，还撺掇着越读把探亲假从一周延长到了两周，就定在暴食隐匿、嫉妒出来掌管躯壳的时候，任凭暴食再怎么抗议也装作没听见。

　　开玩笑，真正意义上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啊，把这机会让出来那就是她傻。

　　为此，嫉妒专门练起了做饭的手艺，越读那“在系统商城买一桌就好了”的提议被全盘搁置。

　　做饭也是一种情趣啊情趣！

　　于是就有了此刻的一幕，纪游轻轻吹了吹汤勺里盛着的浓汤，待温度正好，再举到越读唇边，笑盈盈道：“姐姐尝尝，看火候怎么样，是不是正好？”

　　乳白色浓汤入口，浓郁的鲜香气息自然而然充满口腔，不腥不腻，温厚醇美，只要不去想作为原料的巨型黑鱼有多丑，这鱼汤的美好滋味就无可挑剔。

　　越读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赞美。

　　纪游嘴角的弧度更大，盛着汤，还不忘在越读这儿给另一个自己上眼药：“唉，等下个月，我就一点都没法让姐姐省心了，不会做饭还吃得多。”

　　越读：“……”倒也不用她不省心，私厨文小姐随时准备痛并快乐着。

　　一顿愉快且大致属于正常餐量范围的晚餐后，两人出门散步消食。

　　虽说不消食也没什么影响，但养成良好的健康习惯总不会错。

　　从前，纪游年纪尚小时，都是越读带着她散步，而在那时候纪游就已经会不动声色地引导越读往清静人少的地段走了，如果无法做到不被察觉，就会动用幻境，让越读眼里的过路人少一些，再少一些。

　　现在，她则是光明正大、熟门熟路地拉着姐姐往人少的地方逛。

　　这就是嫉妒的特质，随着年龄增长，那种不想让她的系统暴露在太多人视线里，同样也不想让太多人出现在越读目光中的心情，也越来越深刻。

　　比起前者，似乎后者更难以容忍。

　　所以能真正被她放在眼里的对手，也只有她自己罢了。至于其他人或事物，在同样有着部分傲慢特质的纪游看来，不过是碍眼又不具备威胁性的存在。

　　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不愿让这些事物停留在越读视线里哪怕短短一瞬，这足以说明浓黑嫉妒的可怕。

　　越读对此并非毫无所觉。话是这么说，那影后装傻充愣干了不认，完了一个劲儿撒娇的事儿还少吗，不差这一桩，更何况出门散步时清静点也不错……越读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

　　“姐姐，还有半年，我就成年了。”纪游忽然说。

　　越读笑了笑：“是啊，感觉都没过多久，就从一小只长成一大只了。”

　　纪游：“那你喜欢小只还是大只？”

　　越读驾轻就熟，流利地回答：“疼小的爱大的，要说喜欢，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经测试，这是最标准的回答，安抚效果特别明显。

　　纪游神色果然舒缓，接着刚才的话说：“到那时候，我不想和据点里其他同龄的人一起办成年礼，在家里办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越读心里一过，就知道纪游成年礼那天占据身体的是暴食。她顿了顿，转而调侃：“那文一澜呢？人家在隔壁，听着另一边欢声笑语的多寂寞。”

　　纪游冷酷无情：“她不是甜点做得好吗，蛋糕留下，咱们放她探亲假。”

　　越读：“就一个蛋糕，你不饿吗？”

　　纪游面无表情：“请务必让我饿着。吃不饱就没力气，挺好。”

　　越读：“……”总觉得仿佛能听见小暴食哀怨的哭诉声。

　　纪游继续自顾自地畅想：“而且作为补偿，我想要成年礼物。”

　　越读：“还有半年，不急。”

　　“咱们先提前说好。”纪游挽上越读的胳膊，下巴靠在她肩窝，发动撒娇技能。“好不好嘛。”

　　越读：“你先说是什么。”

　　纪游：“我还没想好——你先答应我。”

　　越读心说她就知道，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就是那几套，我要你啊你就是礼物什么的。

　　难道纪游不说她就不给了吗？

　　宿主如愿以偿，露出得逞的笑意，在越读肩窝蹭蹭，同时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某种无形的、作用在另一个自己意识上的力量。

　　小暴食那隐藏在精神空间的意识，骤然从失去视觉和听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先是懵了一秒钟，随即气愤地露出小尖牙：“你干什么！”

　　嫉妒恍若无事：“在外面，我能干什么？”

　　暴食大声哔哔：“别想蒙我，搞得好像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你是不是背着我说坏话？”

　　嫉妒不屑一顾：“呵，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暴食：“……还说你什么都没干！”

　　嫉妒不理会精神空间里炸毛的暴食，她现在眼前一阵发黑，冷白的脸上似乎更显疲惫的苍白。

　　想要对另一个自己施展能力，将同等级的意识暂时压制在幻境里，是一件相当耗费精神的事情。

　　纪游掩盖了面上的不妥，对越读说：“天快全黑了，咱们回去吧，我们可以再来份宵夜，反正吃得再多也比下个月的我吃得少。”

　　这还不忘补一刀。

　　在某个瞬间，越读竟然觉得这句话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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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一澜刚从哥哥那儿回来，就听说自己在半年后多了一个探亲假，还正是雇主家的小姑娘成人礼那几天。

　　文一澜难以置信：“不去据点公证处过？不需要找朋友捧场？不需要提供宴席？”

　　为什么要在那么重要的时候把厨子送回去清闲啊！

　　越读抱歉地笑了下，说：“我们想在家里过，在外面虽然仪式感有了，却总归不太自在。自己做仪式总会忙些，不好麻烦你。”

　　文一澜一合计，也挺好：“那好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不用跟我客气。”

　　等暴食出来掌管身体的时候，事情早都敲定了。

　　越读知道她在身体里也能感觉到外部的动静，以为暴食清楚另一个自己的安排，也没有特意去提。

　　于是，直到临近成年礼的前几天，暴食又一次轮管了身体，才得知嫉妒当时的安排。

　　第一反应：嫉妒会这么贴心吗？

　　成年礼在家里和姐姐过二人世界，没有其他碍眼的人打扰，连灯泡文姐姐都忽悠走了，嫉妒会这么为她着想？

　　第二反应：她了解她自己，这其中肯定有诈。

　　只是她暂时还无法理解到嫉妒的脑回路——毕竟柠檬精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千万要谨慎，比如说要防着嫉妒忽然发力夺取身体控制权之类的。

　　然而，纪游喝了象征勇气的紫栗酒，吃了象征智慧的七色饭，放了象征好运的红纸鸢……完成了所有这个小世界成年礼的仪式。直到她心满意足地拥抱着姐姐，想为成年礼添上最圆满的一笔的时候，嫉妒都没出来闹幺蛾子。

　　嫉妒转性了？

　　暴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姐姐拉进漩涡里，和她一起沉沦。

　　事后，纪游在越读前额印下一吻，熟睡的人只是眼睫颤了颤，没有醒，她开了睡眠模式，来恢复精神和躯体上过于放肆之后的疲倦。

　　这是一个美好的成年礼，纪游认定，也快快乐乐地陷入了睡眠。

　　……才怪！

　　在被某出其不意的嫉妒人士丢进代表潜意识的水面之下，身体自动更换主导权之后后，终究太年轻的暴食疯狂辱骂。

　　嫉妒！！不是人！！！

　　嫉妒：谢邀，本来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