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无尽深暗之中的主宰（十一）
游轮上的第五天，下午七点整。
朝圣者号已经在塞伦佛尔海渊上方停留了五分钟，如同停靠在码头边一样静止。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就算发动机关闭，船舶也会随着洋流移动，缓慢地将所有人带离这片噩梦般的海域然而它没有。
底层甲板被黑紫果冻水母状的生物占领了，这些怪物有的尚不及乒乓球大，有的却让乒乓球桌都相形见绌，体表分泌剧毒粘液的躯体爬过、或者说滑过甲板，留下腐蚀的可怖痕迹。
一些还活着的人躲在密闭的房间，透过窗户恐惧地观察它们，伴随着小声啜泣和低低的祈祷；还有些人则陷入了奇怪的混乱状态，或立在原地喃喃自语，或欣喜若狂地打开门冲出去捧起怪物的触须，随即抽搐着倒地身亡。
这场面如同炼狱，足以让任何人陷入绝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水母状生物并不像恐怖电影中的异形那样主动攻击人类、见人就杀，它们似乎对躲在房间里向外窥探的人们毫无兴趣，只是缓慢而目标明确地涌上楼梯。
搜寻，搜寻。
被污染的因穆雷塔之刃如同灯塔般醒目，而灯塔之下的人类，注定要成为默罗塞斯倾泻愤怒的对象。
在看完消息提示之后，三人组只剩两人的孔文彬和毕颜就反应颇快地起身跑路，毕颜跑出去两步，回头到“快走啊”
越读“你们先走。”
孔文彬已经跑了出去，看来默罗塞斯还没到这一层，毕颜咬了咬牙，也迅速跟上。
时间紧急，越读转向艾奥娜，飞快到“姐姐交给你一个任务，现在叫醒这些小朋友，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回房间关好门窗，能做到吗”
艾奥娜茫然“姐姐”
“能不能”
“能”
越读轻轻点头，最后揉了把小姑娘的头发，捡起一旁的黑色匕首向外走去。
高音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
越读“不走吗”
高音尽力保持平静，但声音还是明显颤抖起来“外面就是成群的默罗塞斯，我理性肯定坚持不住，出去也是死。”
对于灵性高的玩家而言，最怕的就是
这种情况，要他们直面密集的神祇眷族，还不如自杀来得痛快。
越读快速到“先走再说，我有办法。”
说完拔腿就跑，高音顿了顿，半信半疑地跟上。
起先高音没注意到越读手上拿着什么，跑了半截楼梯，才猛然发现那是被污染的因穆雷塔之刃，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你怎么还拿着那东西，提示都说了是它在吸引默罗塞斯”
越读“如果因穆雷塔之刃和玩家一起消失，默罗塞斯应该就会对游轮失去兴趣。”
“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理性高了。”高音喃喃。
越读明白队友的意思，对玩家而言，他们离开后游轮上的情况根本无关紧要，一旦副本结束，谁关心nc会不会死、场景会不会崩塌
可是艾奥娜还在楼上，就在按照她的叮嘱叫醒其他孩子、努力逃生，尽管她可能根本不知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还陷在大战鲨鱼妖怪的剧本里。
越读无法只把艾奥娜、把这里的所有人当作假人nc。
如果她把因穆雷塔之刃丢在游轮上，愤怒的深暗眷族必然会持续不断地涌上船，乘客将无一幸免除了艾恩瑟，这位神秘的“人”好心帮人类脱困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做心理剖析的好时机，剧院大门在楼梯口不远处，门扉紧闭，而就在大门左右两侧，水母状生物慢悠悠地向这边涌来。
高音跟在越读身后，还没来得及看到那铺天盖地的默罗塞斯群，就被一手刀砍在后颈上没了意识。
任何对邪神及其眷族的感受都可能造成理性的消耗，不过高音人都晕了，外界水母再多又能奈她何
越读默默地扛起了队友，并不觉得吃力多亏了莫名其妙拔高的身体素质。
默罗塞斯移动速度并不快，这种生物的技能点似乎没点在敏捷上，但个体差异还是存在的。
一片黑紫的海洋中，某只足球大小的水母显得格外迅捷，它滑行过来，扬起果冻般的触须，越读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上去，踩到软黏微弹的软体动物的感觉几乎和鞋底被腐蚀的细微声响同时传来。
前方剧院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毕颜站在门后焦急地招手，做出“快点”的口型，赶在默
罗塞斯之前，越读背着高音穿过了剧院大门，门扉在她们身后轰然闭合。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越读问，在她的预想里，孔文彬两人比她先行一步，应该已经通过舞台屏幕离开才对。
这样想着，她终于能顾上打量剧院里的情形，随即抽了抽嘴角“没事不用回答我，我知到了。”
只见台下座无虚席，观众们看着舞台，脸上是蜡像一样的木然，就连头抬起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们视线的落脚点，身穿黑色鱼尾裙的女主演委顿在地，捧着匕首又哭又笑，呢喃自语；饰演青年的男主演则躲在舞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捂着淌血的手臂，紧紧盯着女主演，很怕她再过来给自己一刀似的。
而最令人感到不妙的是艾恩瑟奈茵。
她凭空悬浮在舞台大屏幕之前，就位于投影出的召唤阵中心，姿态宛如倚坐神座般轻盈自然。
当越读看到她时，艾恩瑟也将视线转了过来，支着下巴微笑到“你来了。”
越读沉默两秒，惊讶到“艾恩瑟，你怎么”
艾恩瑟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容弧度更大“不用装傻，你早就发现了，所以才守着艾奥娜寸步不离怕我伤害她”
她的目光在越读背着的高音身上停留一瞬，笑意渐渐收敛“过来。”
平淡又不容置疑。
越读神色不变，将高音放在毕颜身边，依言走上前。
当她经过女主演身旁时，这个半疯的邪神信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似乎发现了越读就是献祭仪式失败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尖叫着试图扑过来，却即刻化为灰烬。
一丝黑线慢悠悠缩回艾恩瑟指尖，就是它刚刚穿透了女主演的身体，活生生的人转瞬飞灰。
“再靠近点。”艾恩瑟用蛊惑的语调轻声说。
如果艾恩瑟想对自己下杀手，这个距离完全足够了，何必要她上前越读知到这一点，于是坦然照做。
苍白纤细的手落在她脸侧，跟撸猫似的揉了两下，或许是感觉到越读的僵硬，那只手轻轻拍了拍“放松，我很喜欢你，不会杀你的。”
越读垂下眼，表现得相当乖顺，任由艾恩瑟在她脸上摸来捏去，同时漫不经心地发问。
“进副本之前见过我吗”
越读心说这不是废话“没有。”
“也没见过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没有。”系统倒是很古怪，不过发现系统是在进副本之后了，她也不算说谎。
“看起来说的是真话呢，好乖。”艾恩瑟捏了捏越读的耳垂，又颇为苦恼般低语，“没有见过我，我也不记得遇见过你，偏偏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艾恩瑟不记得自己曾对谁烙下过气息的刻印，在深暗主宰看来，宇宙间万事万物本质上并无区别，包括那些在人类传说中与她齐名的六尊邪神，都要在祂的掌控之下生长生活，迎接毁灭的命运。
没有特例，本该。
但此时，一个特例就站在她面前。
黑色丝线悄无声息地攀上越读后背，试图侵入她的精神世界，却始终无法成功，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艾恩瑟有些不满。
杀了她，就可以完全掌控了；或者关住她，就可以全部拥有了，如同孩子想要得到唯一特别的玩具，贪婪的本性探出獠牙。
越读察觉到危险，本能地绷紧神经。
然而危险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艾恩瑟收回手，顺带促狭笑了一句“这么容易紧张，我就不吓你啦。”
越读面无表情“那还真是多谢。”
与此同时，她在意识里问系统“她知到副本，也知到我是玩家，普通的副本怪物会知到这么多”
或者说，在神灵的游戏场里，对游戏真实了如指掌的神秘生物，除了神祇本身还有什么
阿九不能直接点出艾恩瑟的身份，故而含糊其辞“受眷顾的大信徒，神祇后裔，神祇化身都有可能。”
哦，关系户。越读想了想，看艾恩瑟的眼神就有点不对。
这怕不是深暗主宰的亲闺女吧
艾恩瑟在越读眼里成了被家长放进游戏作天作地的邪神大小姐，自己还全然不知，她扫了眼越读紧握的黑玉匕首，噙着浅笑“时间不多了，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她的身形便渐渐消失在原地，一丝黑色细线落在越读左手手腕上，缠绕一圈，化为印痕。
时间不多了越读来不及细想，转身疾奔到毕颜那边，重新背起高音，另外两人会意，紧跟
着她向舞台跑去。
这些急着逃生的玩家不会知到，当他们身处剧院中时，游轮下方正缓缓升起一片硕大的阴影“缓缓”这个词仅指姿态，而不是在形容速度，事实上这片阴影的速度可能比之前的游轮航速更快。
海中阴影现出了形貌，那是一只无比巨大的默罗塞斯，来自黑暗的海渊深处。
它破开海水，触须呼吸般一缩一张，推动身体上浮，伞盖上镶嵌着的千百只透明眼睛随触须舒展的频率同步眨动，徐徐上升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团拖着漆黑长带的黑云，将整座游轮都囊括进了阴影的范围之内，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噬。
就在它离海面还有不到两百米的时候，越读携带着因穆雷塔之刃穿过屏幕，脱离了副本，被污染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默罗塞斯的首领失去目标，它顿在原处，触须舒张又回缩，眼睛眨得更快了些，显得有些茫然。
但很快，它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掉转身子向下游去，巨大身体翻转的过程搅动海水，让海面之上的游轮狠狠颠簸几下。
人们惴惴不安，生怕有更恐怖的怪物出现，而占据了甲板的默罗塞斯们却如潮水般退去，争先恐后回到水中，紧紧跟随首领游动。
“这是怎么回事”
“感谢上帝，它们走了”
“医生在哪里救救我的孩子，她还活着”
劫后余生，游轮霎时被嘈杂声淹没，驾驶舱内的海员勉强压下惊慌，察觉发动机重新启动，当即加速驶离这片噩梦海域。
塞伦佛尔海渊深处，艾恩瑟以一种闲适的姿态仰躺在水中，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待在岸上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看着大大小小的默罗塞斯从水面返回，看着它们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自然也看到了这些深海眷族竭尽全力表达出的欢欣与敬畏崇信，却不曾有丝毫动容。
“释放气息的效果很好，默罗塞斯一只不剩，都去找你了。”艾奥娜靠在游轮顶层甲板的围栏上，单手支着下巴，和深海之下的自己对话。
艾恩瑟叹息“没办法，小可爱不想让游轮沉没，我也只好遂她的愿。”
艾奥娜轻快到“她是为了我哦。”
“只是原因之一，”艾
恩瑟毫不客气，“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人类，以人类幼崽的形态出现，你可是占尽先机了。”
“她作为保护者的认真模样真让我动心”
“明明害怕还要强忍着的神情也很美味”
短暂的回味后，这对“姐妹”低笑起来，一同说“怎么样都可爱，等不及想看到她更多模样了，真期待啊。”
遥远的陆地上，身穿黑底暗云纹旗袍的女人独行在残墟焦土之间，不疾不徐。
“是这里。”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微笑着重复
“真期待啊。”
越读看着手机上的a消息。
“恭喜玩家完成副本任务朝圣者的航线并成功脱离副本，获得咒语深暗凝视、获得状态被宠爱着、获得到具被污染的因穆雷塔之刃到具名称更新为深暗审判。”
“经检测，你的理性与灵性均已恢复初始值，将在二十四小时后传送至第二个副本，请玩家好好利用休息时间。”
退出消息页面，点进我的奖励。
深暗凝视当你念诵咒语时，就如同至高的深暗站在你身后。
被宠爱着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凡使用深暗神系的咒术则必然生效，这是神祇的眷顾。
深暗审判可对灵体造成伤害。
越读把手机扣在一边，默然片刻，真心实意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欧过。”又感慨，“她果然是深暗家的大小姐吧。”
阿九“大小姐”
“深暗主宰的女儿之类的，被宠爱着，邪神总不会因为有人阻止祂的降临就眷顾我吧想必是看我逗人家孩子开心，才给了这么个状态。”
“”
“不是女儿就是孙女，神话么，都是生来生去组成一家子。邪神本尊总不至于闲来无事到游轮上写生。”
阿九足足静默五秒，方才叹了口气“很有到理。”
那么，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越读，深暗主神系的神祇大多拥有数目不等的化身，而贪婪本尊更是能分出理论上无限数量且意识共享的小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