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 8

  我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会儿,直到田斯文给我的那杯热水彻底凉了,又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今日这一番折腾,确实有些累了,是该睡个好觉,好好休息一晚才是。

  然而……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我只知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打更的已来过第三回了。我却依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直愣愣地望着床帐的顶篷,没有一丝丝睡意。

  平日里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只要拿出一本画册翻着看看,不一会儿便就困了。此时却也完全没有用了,我将那画册拿在手上,翻来看去,越看越觉得纸上的小人的好生脸熟,似乎……慢慢化成了宋文禹的模样,另外一个小人便顶着我的一张脸。

  只见纸上那“宋文禹”将“我”半揽在怀里,俊美无比的面庞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微微抿着的软糯嘴唇也离我的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救命!!!

  我觉得,楚翊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害羞了,而且害羞得要命,害羞得我三更半夜不睡觉,脑子里尽是些粉色的泡泡在咕嘟咕嘟地翻涌。

  于是,在一通悲喜交加的胡思乱想中,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被人遗忘了的王香淇。

  或许,是时候找点什么事儿来做,打发一下这漫漫长夜了。

  我立刻翻身下床,点灯,披起一件长褂,举着烛台就朝王香淇住得房间快步小跑了过去。

  王香淇的房中果然灯火通明。

  我就知道,他定屁股疼得睡不着觉。

  一把推开他的房门,我一边兴冲冲地往里走一边朗声说道:“恭喜!恭喜!王公子,不日就要当官了,是不是兴奋得无法入眠呀?”

  王香淇抱着一个枕头趴在床上,正在晾他受伤的那半边屁股,见我推门而入,急忙掀起被子将自己下身胡乱盖上,似乎动到了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扭头冲我喊道:“你这人,发什么神经!三更半夜不睡觉,闯到别人房间里来做什么?!还不敲门!吓我一跳!”

  我连忙说道:“哎呀呀,抱歉抱歉,这回确实是在下鲁莽了,对不住对不住。不过,我可并不想看你那血淋淋的伤口,也请放一万个心,我方才也根本没看着什么。非礼勿视,赵某还是晓得的。”

  王香淇重重地哼了一声,“啰里八嗦说什么屁话。你到底来干嘛的!”

  听着他这一哼是中气十足,比平日里还要哼得浑厚,哼得响亮,我便知他定没什么大碍,连忙笑着朝他拱了拱手,“方才不是说了么,王公子,来贺你那升官之喜道呀!”

  王香淇却是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少顷,张口说道:“姓赵的,你是不是半夜发梦发得魔怔了,梦游都梦到我这儿来了。神神叨叨,满嘴胡话。我升哪门子的官?”

  我咦了一声,说:“难道没人告诉你么?陛下说你护驾有功,回宫以后要封赏你个官做哩。”

  王香气闻言,双手一撑,猛然起身,又突然龇牙咧嘴地趴了下去。

  我上前两步,忙说:“别激动别激动。这么着急做什么,也要等伤好了才能走马上任不是?而且,究竟要给你个什么官职,陛下眼下也还没决定呢。”

  王香淇缓了片刻,张口说道:“谁说我要去上任了?!我是要去请辞!”

  我一愣,“这……你之前不顾安危去挡那刀,在身上弄了这么深个伤口,不就是为了有这一日?”

  王香奇突然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古怪地说:“原来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加官进爵。”

  我说:“不然呢,你家老爷子不就是这么盼望你的吗?”

  王香淇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爹?呵。他哪里是盼望我好,左不过为了他的面子,为了每每说起我的时候,不要那般丢他的脸罢了。”

  我连忙说:“话不能这样讲。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爹的不真心为自己的孩子好的。”

  王香淇抬眼看着我,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有些自嘲又有些无奈,更多的确实是疏离,他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爹那样,宝贝你、看重你。”忽然垂目嘀咕了一句:“这世上也有不受父母待见的小孩儿。”

  我听了,认真想了想。是了,方才确实是我太过武断。分明还有许多遗弃襁褓女婴或是拿自己的亲生孩儿去卖钱,根本不配为人父母的人。

  我正色道:“确实,是我以偏概全了。你别见怪。”

  王香淇愣了愣,抱着枕头,不说话了。

  看着气氛有些沉闷,我脑中也是一团浆糊,想不出什么调节气氛的玩笑话,默然坐了一会儿,便预备告辞要走。

  这时,王香淇闷闷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我也没见什么怪。我知道,绝大多数为人父母者都是很好的,只不过我运气不好,没有碰上罢了。”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可是据我所知,王相是个实打实的好人。或许,你们父子只是缺少沟通,又或许,你太将外人的闲话放在心上。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莫要因此太过悲观,自暴自弃才是。”

  闻言,王香淇倏然抬起头看着我,少顷,将头埋入枕中,瓮声道:“你回去吧。方才不是正准备要走。我知道你今日……反正,没事就好,睡一觉就好了。”

  我一奇:“嘿呀,你在房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外面的事倒是了若指掌。厉害啊王香淇。”

  王香淇猛地把头抬了起来,皱着眉头瞪着我,“要你管!”

  我嬉皮笑脸地说:“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叨扰了。哈哈。”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今日的你,还是很不错的,确实令人有些刮目相看。总之,多谢。”迈出门口,将门关上,哼着小曲儿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我肿着两个核桃似的眼匆匆去了县衙。

  我颇有些在意昨日阿强与小怜说的那个“王院长”,让两个小娃娃出来赚钱……不知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谁知方县令听我问起此人,却是摇头说不知,又连忙补充说:“赵王爷莫急,下官去给你叫个万事通来。”吩咐身旁一个衙役去了,不一会儿便领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那叫花子拿着一个缺了好大个豁口的破碗,刚进门就嚷嚷道:“哪个这么急急忙忙的找我?!真是,扰了爷的好个春梦。”

  放县令连忙喊道:“呔!怎么说话的!”

  我拍了拍县令的肩,走上前去,说:“抱歉,因为……在下此番要打探的事比较着急,所以,也找阁下找得急。”

  万事通挠了挠鸟窝一样的乱发,问:“找我打听消息,你有钱么?”

  我笑吟吟地说:“有。”

  万事通又问:“有多少?”

  他这一问还真给我问懵了,好似……我也不知道我家里到底有多少钱。我说:“你不是万事通么,‘赵王爷’的名号,听过么?”

  万事通愣了愣,“你是赵王爷?”

  我笑了笑,“是。”

  万事通围着我转了一圈,嘀嘀咕咕地说:“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居然让我见着活的了……”走到我面前,“行!你问,既是你,定不差钱了。”

  我张口便问:“阁下可否知道一个被称为‘王院长’的人?”

  万事通勾起半边嘴角,戏谑一笑,摇头晃脑地说:“嗨,当是什么秘密的要紧事呢。这城里城外还有什么是小爷我不知道的,只不过……”

  我立刻摸出一个金元宝,拿在手上掂了掂。

  万事通眼中金光一闪,飞快地说:“城外向东南方走一里半路,有座荒废了的破庙,你去那儿瞧瞧就知道了。”

  我将金元宝往他手里一塞,“那王院长是在那里办学?还是怎的?”

  万事通斜睨了我一眼,“办个屁的学。也不知从哪儿搜罗来许多孤儿,都挤在那破庙住着,鬼知道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看了方县令一眼,方县令又开始颤颤发抖,哆哆嗦嗦的跟我说:“下下下……下官这就派出衙役前去查探。”

  我拦住他说:“先莫要打草惊蛇,还是我亲自去看上一看罢。”

  耳听终究为虚,万一……万一此人真的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呢?若我大张旗鼓地带着兵去剿他,岂不是冤了他一番善举,辜负了一番好心。往后又还有谁愿意做这样的好事呢?

  才到那破庙附近,远远便闻到一阵阵米粥的清香,我便寻着味道摸索着找了过去。

  轻手轻脚走到一扇窗外,那纸窗也不用我再去戳个什么洞的了,早已破破烂烂,满是窟窿。

  我偷偷探了只眼往里看了看,见一身形略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把大勺,面前的小灶上煮了一锅白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那男子正手握着大勺在锅里慢慢地搅着。过了片刻,他舀了一勺白糖加在粥里,搅匀,自己尝了一小口,似乎觉得还不够甜,又往锅中多加了几勺糖,搅了搅,再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唔”了一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欸???

  莫非……这王院长……真的是个好人?

和煦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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