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难忍

  苏融将信寄给诺敏的十天后,收到了他的回信。

  短短时日,诺敏历经生死,已然成长了许多。

  信中虽然偶有言语跳脱,但大致不离正事,苏融看了信后,便起身去前殿找越晟。

  这个点,越晟还没下朝,苏融慢悠悠地沿着宫道往那走,准备等越晟下朝后就截住他。

  他绕到殿前,正瞧见朝臣们三三两两走出来,突然发现有人纵马从宫门处朝大殿疾驰,激起滚滚尘烟。

  苏融蹙眉,宫内禁驰马,怎么会有人公然违反规矩?

  臣子们也奇怪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马上的人一路飞奔过来,猛地翻身下马,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扯着嗓子嘶声喊:“陛下!陛下!急报,傅将军反了!”

  仿佛轰然一声雷劈下,朝臣们通通被震成了木头,呆立当场。

  苏融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傅水乾就算要反,也不该是这个时候,至少等西夏的兵入了大殷境内……

  他刚走到殿门口,就见越晟稳步从里面出来,神情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继续。”他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道。

  那人满面灰尘,几乎看不清眉目,似乎是狂奔了数日才抵达。

  这时也顾不得行礼了,急急道:“西夏的军队早在半月前就入境了,驻边的傅家军一直没有上报!直到三日前……”

  苏融怔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傅水乾不是赴边后才开始筹备反叛的事情,而是在半月前——甚至更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傅水乾已经和西夏达成了某种合作。

  这次越晟命人刺杀诺敏,将事情推到西夏头上,不过是西夏进攻、傅水乾叛乱的一条导火线。

  就算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有其他事情,结果从始至终都是注定的。

  越晟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道:“正三品以上的官员留下,其余都散了。”

  他又看向苏融,眼神明显柔和许多,低声说:“你也来。”

  臣子们虽然不知道越晟为什么留下个莫名其妙的人,但这时候顾不得太多。

  兵部尚书首先开口,先是痛批了一顿傅水乾,然后请求越晟及时派将领前去阻拦他。

  据报,傅水乾在抵达与西夏边界后,马不停蹄地直接掉头往返,带着早已潜伏在大殷境内的西夏兵,以及傅家本军,一夜之间连攻下了三座相连的城池。

  等到后面的人反应过来,急急关城门防守,已经为时已晚。

  而且这还是几日前的消息,现在傅水乾也不知道打到哪了。

  这次傅水乾反叛,打的是“伐无道,诛暴君”的名头,现在天下人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苏融猜测,形势会对越晟非常不利。

  他这么长时间待在宫内,但可没有忘记,外边的普通百姓们,对于越晟简直是深恶痛绝,甚至把他描述成吃人茹血的青面怪物。

  而傅水乾个性张扬,早些年还是京城女子的梦中美男,安安静静守边多年,平定过几次大的外族进犯,在民间口碑向来不错。

  两厢对比,越晟可谓劣势十足。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在讨论的间歇,越晟让几个臣子们在底下商量对策,自己低声问旁边的苏融。

  苏融无奈道:“陛下倒淡定,都是我们这些闲人干着急。”

  越晟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嗓音淡淡:“孤不着急。”

  “傅水乾有民心,但是孤有你。”他说。

  苏融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越晟:“依你之见,孤该如何?”

  苏融眨眨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越晟在御书房议政的时候,那时越晟也爱这样问他:“我该怎么办?”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不管是越晟还是苏融,心中都早已有成形的计策,这样费事多问一句,是两人之间的一种小默契。

  ——一个试探是否心有灵犀的游戏。

  如今苏融自己虽是“方雪阑”,但越晟竟也爱和他玩起这个游戏了。

  可见他如今非常信任自己。

  这让苏融莫名有点高兴,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

  “朝中将才奇缺,”苏融斟酌着道,“纵观朝廷上下,其实并无合适的人可抵挡傅水乾。”

  越晟登基毕竟才三年,他能掌控住朝廷众臣,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出一批独属于自己的嫡系。

  大殷的兵权大都落在前皇后一派,也就是傅家的手上,越晟就算有心培养将才,却也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人历练。

  这样一耽搁,就拖到了现在。

  “突厥尚未正式与我朝结盟,”苏融又说,他垂着眼睫的模样很认真,侧脸秀丽而神情柔软,“诺敏刚即位,自顾不暇,不能帮到我们太多。”

  越晟:“嗯。”

  苏融轻轻舒了一口气,和越晟对视一眼,忽然笑了:“那就只有一个主动制胜的办法了,陛下可知道是什么?”

  越晟看着他,许久后,伸手勾住苏融的指尖,低声道:“孤与你心意如一。”

  *

  两日后,越晟御驾亲征。

  朝中一片哗然之声,众臣接连上奏,称这样太过冒险,然而还没等他们的折子递上去,就发现越晟早就已经带着苏融出宫了。

  众臣:“……”

  最快赶往西南地区也要几日时间,苏融这些天睡在马车里,略有些头晕,总感觉胸闷气短。

  他闭着眼睛睡在软榻上,突然感觉有人靠近来,淡而冷的松木香卷着他。

  苏融没睁眼,轻轻哼了两声:“好累。”

  越晟把他扶进自己怀里,拿帕子给苏融拭了拭鬓角的冷汗,语气担忧:“怎么晕车那么严重?”

  苏融懒洋洋地倚在他胸口,无奈道:“身体太弱了。”

  原本苏融是不会晕车的,他素来习武,这点小颠簸还引不起他的注意。

  但重生之后,苏融时常觉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暴毙。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并不知道此时越晟脸上的表情古怪。

  越晟冷着一张脸,揽紧了怀里的人,思绪却有些游离。

  ——他以前还从未有过机会这样抱着苏融。

  苏融在清醒时永远温柔却强大,他个性要强,事事不喜欢依赖他人,就连对着最亲近的人也进退有度。

  有时候越晟看着那样的苏融,觉得就如天边明月,皎洁无瑕,遥不可及。

  而如今明月突然落进了他怀中。

  苏融身上有浅淡的熏香味,是越晟这些天特意嘱咐在殿中备的,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往鼻翼里绕,越晟无端感觉身体燥热起来。

  苏融贴着他太近了,近到乖顺地将头靠在越晟的颈窝里,无知无觉地伸手环着他的腰,是一个全然不设防的柔软姿势。

  越晟鬼迷心窍地低下头,额头在苏融光洁的侧脸上轻轻碰了碰。

  苏融毫无反应。

  “……太傅。”越晟很轻地喊了这么一声,苏融始终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颤动,像是扑翅的蝶。

  越晟见他熟睡,不由得大胆起来。

  苏融头晕得厉害,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脖子。

  他以为是身上卷着薄毯,于是歪了歪头,避开那东西,继续睡。

  结果半晌后,那玩意儿又蹭了过来。

  苏融睁开眼,茫然地盯着上方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视线移转,便见越晟轻而又轻地在蹭自己的脖颈,看上去很想用嘴啃,连领口都被他拉开了大半,也不知道这狼崽子蹭了多久,难怪苏融总觉得哪里凉飕飕的。

  “……”苏融沙哑道:“陛下。”

  越晟动作一顿,抬眼看看苏融,竟然一声不吭地又低下头,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

  苏融推他的头,小声道:“陛下怎么趁人之危,净干坏事?”

  越晟总算止住动作,撑着身子在苏融上方,过了一会儿才道:“孤忍不住。”

  苏融刚要开口,突然感觉有东西顶着自己的腰腹,蹙眉看了一眼,然后沉默了。

  越晟也沉默了。

  马车内的气氛一时凝固,过了片刻,苏融才有气无力开口:“越晟,你简直是个禽兽。”

  越晟被骂了也不见愧色,他淡定地拉好苏融的衣领,喂苏融喝了水,然后才道:“这说明孤是个正常男人。”

  苏融:“?”

  他想了想,才想起也许是之前有宫人乱嚼舌根,说越晟没有后宫是因为身患隐疾,这崽子生气了。

  苏融:……那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擦枪走火吧!

  越晟要是真克制不住,摁着自己在马车内就要来一发,苏融估计自己被一顿折腾下去,也许直接就被玩坏了。

  ……打住。

  苏融奇怪地想,为什么自己会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和越晟待在同一辆马车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苏融也是现在才得到这个教训。

  这意味着他可能会一觉睡醒躺在越晟怀里,可能会在三更半夜醒来发现这狼崽子又在偷偷捏他的耳尖,可能要忍受越晟年轻气盛时不时就顶着他腰的后果,还有一次险些被哄骗着帮忙解决隐秘的“君王私人事”。

  而且每次苏融忍无可忍,濒临爆发的时候,越晟总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然后迅速收手道歉,任打任骂,苏融拿他毫无办法。

  无赖、厚颜无耻、流氓……罔为天下之主。

  苏融咬牙想,这三年自己不在,越晟究竟学了些什么恶劣习惯,曾经自己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样坏的一面?

  不过是仗着自己纵容,得寸进尺罢了。

  好一只白眼狼。

  *

  被越晟这样一闹,苏融也有了点精神,至少在抵达西南边陲的时候,还没有直接病倒昏死过去。

  官员们跪下迎驾,有胆大的悄悄抬头,就见那冷漠无情的帝王一袭绣金黑袍,从马车里跨下来。

  “陛下万岁——”他们口中喊着套话,忽然看见越晟转过身,弯腰又从马车里抱出了一个人。

  那人裹在一张柔软的白薄毯里,只露出鸦黑凌乱的青丝,以及脚踝处一角晃悠悠天水色的衣摆。

  官员们傻在原地。

  越晟面无表情地越过一众呆鸡,抱着苏融,进了早给他准备好的府邸内。

  好半天跪着的官员们才反应过来,品阶高的赶忙追上去,而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窃窃私语。

  “那是谁?”

  “不知……陛下怎会抱着人……”

  “听闻是方尚书家的公子,前些日子进宫陪伴圣驾,如今正得圣宠……”

  “方……方雪阑?那不是与傅将军……”

  “嘘!慎言!那还能叫傅将军?那叫反贼!”

  “这……这究竟是何关系……”

  外头的议论苏融一概不知,事实上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府邸内的床上了。

  又睡了半天养好精神,苏融方才起身换过衣服,小汤子带他去了正堂,越晟暂时不在,里面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苏融瞥了那人一眼,见他衣着朴素,面容清俊,问:“你是何人?”

  那人正低头认真研究桌上的地图,闻言吓一跳。

  抬起头来,就见一雪衣公子步门而入,墨发玉肤,气度不凡,眼尾处一枚淡色小痣又增添了两分俏皮明媚,漂亮风雅至极。

  郁文星呆了一瞬。

  苏融问:“我就这么好看?”

  郁文星反应过来,心知自己行为不妥,忙低下头回:“在下广宁县县令郁文星,见过方公子。”

  苏融此时并没有官职在身,按理来说一县之令不用给他行礼。

  但他伴在越晟旁边,旁人自然以为他身份贵重,郁文星不敢怠慢。

  苏融瞥了他一眼:“见过我?”

  郁文星看起来清俊过人,却没什么心眼,听见苏融问了,就老老实实回答:“并未见过方公子。”

  苏融坐下,随手扫开桌上放着的地图,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淡淡道:“既然从未见过面,又怎么认出我的?”

  郁文星说:“陛下带来什么人并没有隐瞒我们,况且……”

  他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如方公子这样相貌极其出色的人,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苏融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县令,真是诚实得近乎可爱。

  他和郁文星说了几句话,也大致摸清了这人的性格行事作风。

  有话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父母官的处事风格通常会影响到当地的生活民情,照郁文星的样子来看,这广宁县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越晟想要以此为据点围剿傅水乾,是个很聪明的选择。

  前提是——郁文星和广宁县愿意支持他们。

  郁文星不知道苏融短短几瞬想了那么多东西,他不太敢直视苏融的脸,只好垂头盯着不远处的门槛,低声道:

  “陛下去视察军备和粮草了,需要下官知会陛下一声,公子已经醒了吗?”

  苏融:“用不着那么麻烦。既然陛下忙,那你陪我随便走走吧。”

  郁文星听见这话,却皱起眉头,转头认真地看着苏融,说:

  “恐怕不行,陛下交代过了,让下官仔细研究清楚广宁县的地图,寻几处合适的埋伏点。”

  苏融曲起手指,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下桌面,笑道:“我不值得郁大人相陪?”

  “并非如此,”郁文星解释说,“只是下官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方公子觉得无聊,下官可让仆人……”

  苏融一手托腮,懒洋洋道:“不用,我说笑呢。”

  郁文星:“……”

  苏融:“不过还真有事需要你作陪。”

  郁文星听他语气严肃,也没有再推辞,当即起身带着苏融出去了。

  苏融其实是想具体看看广宁县的风土人情,越晟擅长军事政论,这方面不一定能注意到。

  苏融却心里明白,很多时候两军对阵,制胜因素不在于战略布局,而在于人。

  广宁县离西夏边境不过上百里,听闻傅水乾已经率军占领了五座小城,距离广宁县也不过半日行程,形势极其紧张。

  郁文星陪着苏融在附近转了几圈,苏融逛完之后,心里基本有了想法。

  他停下脚步,觉得走得有些累,正准备让郁文星叫辆马车载自己回去,突然眼前一黑。

  郁文星大惊失色:“方公子!”

  苏融晃了晃,抬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轻喘了一口气:“我没事,别急。”

  视线渐渐恢复清明,身上却依旧难受得紧,苏融不知道自己弱到了这地步,无奈地对郁文星道:“你去叫辆马车。”

  说完,他慢慢靠着墙壁滑坐下来,苏融缓了半天,抬头一看,郁文星不见人影。

  苏融:“……”

  他正疑惑,忽然见郁文星抱着件白色外袍跑回来,额头上都是汗:“方公子,这边叫不到马车,我背你回去。”

  苏融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应该是今天越晟驾临,广宁县大部分百姓都被要求不得外出了。

  他又垂眸,看向郁文星手里那件衣服,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郁文星转了个身,把那件崭新的外袍披在自己背上,焦急道:“方公子你快上来。”

  苏融被他背着走了半段路程,才后知后觉察觉出来,原来郁文星披着这件白色外袍,是为了不直接触碰到自己。

  苏融:“……”

  郁文星飞快地跑回县令府,还没进门,就差点和一队面色冰冷的侍卫撞上。

  为首的随风是越晟信任的近卫,这时定睛一看,厉喝道:“站住!”

  郁文星刹住脚步。

  随风:“背上什么人?”

  郁文星气喘吁吁道:“是……是方公子。”

  随风神情一顿,转头对着府邸内喊:“陛下,方公子在这里!”

  郁文星不明所以,但他很快看见门内步出了一袭黑袍的越晟。

  越晟神色冷漠,瞥见苏融在郁文星背上,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分,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暴怒。

  苏融动了动,小声道:“把我放下来。”

  郁文星呆头呆脑的,也没看出来气氛不对,认真地反驳苏融:“不行,你走不稳路,我把你背进去。”

  苏融:“……”

  随风:“……”

  越晟伸手拦住郁文星,嗓音冷得像是结了冰:“你要带孤的人去哪?”

  郁文星:“陛下,方公子生病了……”

  越晟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把人给孤。”

  苏融被越晟打横抱在怀里,无奈地轻声问:“这都要争一争?”

  越晟冷着脸道:“孤没醋。”

  苏融:“。”

  越晟低头看他一眼,就知道苏融没信,只好解释说:“那家伙背你的姿势不对,肯定会把人颠得难受。”

  言下之意,就是不如他会抱人。

  不仅稳当,还很体贴。

  苏融虽然身体不舒服,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叹道:“你啊……”

  真是只争强好胜的小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瞪眼睛)(发出示威性的叫声)(用爪子挠地蓄势待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随时想把宝贝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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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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