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对于这个儿子,景鸿帝不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

  有骆向端的话在前头,他却是无端升起一抹羞愧,但生的希望催促着他开口:“策儿,快救朕!”

  骆玄策静静凝了几眼自己的父皇,从未这般细细瞧过他,如今一看,却是苍老了不少,脸色惨白虚浮,鬓边花白,身形健壮只是表象,内里已经颓败不堪。

  他突然发现,记忆里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只是个凡人,是个会衰老会自私会怕死的老头。

  这么一想,骆玄策心下倒是好受了些,他小时候将骆玄策放得太高了,甚至带着些不自觉的崇敬,后来随着长大,慢慢淡去,而如今却是轰然崩塌,这人是自己的父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头了。

  “父皇稍安,还不到时机。”

  接头的人还未传来信号,此番贸然出去,连宫门都出不去就会被禁卫军拦截下来。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景鸿帝急了,到底是怕死。

  骆玄策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沉,按理来说,接头的人该是早就现身了,不该不守时,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道整齐的踩踏声,还有铁刀剑戟碰撞声,数量不少。

  骆玄策心彻底沉下去。

  “皇兄,别来无恙啊。”

  威胁

  整齐的脚步声沉沉落地。

  大殿朱门进来一人,宝蓝色盛装,墨发高束,面容白皙,乍一看,倒真是风度翩翩,若是忽略脸上莫名的笑意,大概第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好感。

  难怪宁祺会被这厮骗了这么久,确实是有那么些资本。

  骆玄策紧盯着进来的骆向端,眼里意味不明。

  “这么巧啊皇兄。”

  骆向端瞧着心情挺好。

  那可不,最大的仇敌就在眼前,马上就能将人抓住了,怎能不激动?

  “不巧,本王专门来走这一遭。”

  “那皇兄可满意?”

  骆玄策冷哼一声,“皇弟好本事。”

  骆向端轻笑,“皇兄,倒是怨不得我,都是父皇逼的,我原本想凭自己的本事去争那个位子。”

  “凭自己的本事?本王倒是好奇,谁给你的自信。”

  “你!”骆向端想说什么,却是忽然止住了,不屑道:“再如何,皇兄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本王可不认为落入渔网了。”

  “皇兄手握几十万兵马大权,确实不必担忧自身安危,只是……如果加上一个宁祺呢?”

  骆玄策心下一沉,幽深的眸子变得凌厉,“你做了什么?”

  宁祺由他的人暗中护送,人马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若说暴露行踪,那简直天方夜谭,那些人经过各式潜伏,隐匿,乔装,无人可探寻踪迹。

  除非——有叛徒!

  想到这,骆玄策心中一凉,面上却不显。

  会是谁?

  “也没做什么,宁祺娇贵,本王也不忍心做些什么,只不过,若是皇兄不听话,那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骆向端说完,差人上来,那人手里举着托盘,是一件雅青色狐裘。

  那是宁祺之物,骆玄策知道,这还是当初在边关时,宁祺畏寒,他差人到梁国皇都定做的。

  “江山,或者宁祺,皇兄可自行决断。”

  骆玄策嗤笑,这看似是二选一,实则最终只有一条路可走,选了江山,骆向端对皇位势在必得,不可能不反,选了宁祺,以骆向端的处事风格,他亦会是丧命的结局。

  现在的局势,无论如何也保不住宁祺。

  “本王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你这番作为,倒像是争糖吃的小孩。怎么,后悔抛弃宁祺了?如今闹这出,甚至不惜将宁祺和江山放在同等位置,就为了逼我选择江山,好告诉宁祺,他不如江山重要?”

  骆向端一顿。

  “本王想着,你约莫是搞错了。本王对皇位向来无甚兴趣,你们争来夺去的东西,在本王眼里一文不值,谈不上与宁祺相提并论。再者,不管本王选哪条路,不照样是死路一条?”

  “大言不惭!自古尊位,无一不是男人争相追逐,皇兄此番说无趣,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对于皇位,骆向端确实志在必得,那是真正的主宰者,掌管一方生死,无人敢置喙半句不是。

  “宁祺在哪儿。”骆玄策无意与骆向端争执这些,两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在一处,说难听点,那是对牛弹琴,就算使劲浑身力气,跟牛说,花有多美,牛还是只顾得上吃草。

  “皇兄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对宁祺不利?还是担心宁祺会再回到我身边?”

  骆玄策沉默。

  骆向端却是不放过骆玄策,非要炫耀什么一般,“宁祺助本殿在偌大皇宫活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暗害,殚精竭虑在朝堂争得一袭之位,为了我,他多少次陷害你,难道皇兄没有怨气?”

  “宁祺说,他从前识禽兽不清,养的狗不小心变成了白眼狼。”

  骆向端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待本殿杀了皇兄,他还不是照样会在本殿身下辗转求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就皇兄当成宝贝。”

  “骆向端,注意你的说辞。”

  “哦?说来,本殿养的小宠物,还没动手,倒是被皇兄拔得头筹,思来想去,本殿对这小宠物还有些不舍,也不知道滋味如何?”骆向端拿起那见狐裘,放在鼻尖轻嗅,一脸无害。

  骆玄策却是动了杀心。

  他不敢想象,自己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这般说辞,若是真的……

  他定会不顾一切先抹了骆向端的脖子。

  “条件。”

  骆向端为骆玄策的干脆利落惊讶,随即恼怒,凭什么骆玄策真能不顾一切,只为了宁祺?

  一个玩物而已,他骆玄策为什么?

  “皇兄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现在老老实实在上面画押,再乖乖自己走进地牢,本殿可以考虑不玩你的破鞋。”骆向端一示意,身后就有侍卫上前来,将一沓纸和朱砂泥呈给骆玄策。

  骆玄策不说话,接过来挨着扫了一遍,随即冷哼:“如果本王没看错,这些都是端王的丰功伟绩,怎么要让本王画押?找替罪羊?”

  “既然皇兄知道,倒也省了本殿解释。”

  “若本王不认呢?”

  骆向端却是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皇兄,还记得上次在宫里的事吗?这浮生散,可真是好东西,可惜那晚便宜了皇兄,你说,要是再来一次,拥有宁祺全部春光的人,会是谁呢?”

  骆玄策不怀疑骆向端会说到做到,这人对宁祺,有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至于是爱,还是他口中对小宠物的不舍,骆玄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人觊觎宁祺,言辞使他厌恶,让他动了杀心。

  这便足矣。

  在骆向端惊怒又得意的目光中,骆玄策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上挨个儿画了押。

  他怒,也许是因为恨自己不如骆玄策纯粹爱宁祺,不能做到像骆玄策一般孤注一掷,明明曾经,宁祺是属于他的,一心一意都是他啊!

  他得意,却是因为这么多年,这个人人称颂的玄王殿下,如今的北域王,很快就会跌下神坛,替他背负骂名,被百姓狠狠唾骂,踩在脚底不屑一顾,成为百姓饭后谈资,心中笑柄。

  “来人,将叛贼捉拿入狱!”

  属下想反抗,被骆玄策阻止,这时候,反抗是徒劳,反而陡然丢了性命,不值当。

  “是谁?”

  突然的发问让骆向端一怔,随即明白了骆玄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杨烈。”

  吐出的字让骆玄策一干属下气红了脸。

  杨烈——叛徒!

  骆玄策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逆子!”景鸿帝突然挣扎着起身,眼神怨毒的盯着骆向端,恨不能活剥了他。他恨,为何当年要多此一举,将骆向端赐给皇后抚养,他悔,为何要将骆玄策打发到边关,以至于如今陷入困局。

  “父皇慎言,明日,天下人唾骂的逆子,该是北域王了,与本殿何干?”

  “你……”景鸿帝受了刺激,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来人,请太医。叛贼欲谋害圣上,押入大牢。”

  看着被捆绑结实的骆玄策,骆向端道:“皇兄,这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你大可试试。”

  “本王怕是没机会了,皇兄好生品尝。”说罢,转身离去。

  骆玄策被押入阴森黑暗且湿气遍布的地牢,一路过来,都是一些他和骆子瑞在朝中亲厚的大臣,还有太子骆子瑞。

  骆子瑞极惨,被人绑在架子上,周身都是血痕,皮开肉绽,好不狼狈。

  他低估了骆向端的手段。

  这人心狠歹毒至极,对兄弟,竟都能下得去这般狠手。

  见了他,骆子瑞睁开眼睛,很是惊讶,想要多说什么,见骆玄策手上脚上的镣铐,转而闭上了眼睛。

  骆玄策也无言语,知道骆子瑞还活着,便足够。

  *

  端王寝殿。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里间的人立即将最后一口桂花酥吞进肚子里,掀开锦被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呼吸沉稳,毫无异样。

  不多时,殿门被打开,脚步声渐渐靠近榻边。

  接着,室内涌出一抹异香。

  是解药!

  榻上人不安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视线涣散着,定在骆向端那张脸时,似乎理智回神,移开目光,不说话。

  “宁祺,还跟本殿闹脾气?本殿马上就能得到九五尊位,实现许给你的承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骆向端压下心中恼意,柔声安抚道。

  榻上之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沉声问道:“阿策呢,你把阿策怎么样了?”

  “你关心他?宁祺,你是我的,搞清楚该关心的是谁!”

  说罢,不顾一切欺身而上,将宁祺压在身下,腕上用力,钳住宁祺的下巴,对着肖想已久的红唇吻上去。

  身下人惊怒,不顾一切挣扎起来,混乱间狠狠踹了骆向端一脚,趁乱躲到角落,手里不知哪来的匕首,正横在细长脖颈上,“别过来,滚出去!”

  许是想起了方才被这人亲吻,不顾一切干呕起来。

  恶心至极。

  这番模样让骆向端气极,“宁祺,你会后悔的!”

  宁祺不语,也不放下手中匕首。

  半晌,骆向端妥协:“本殿晚些时候过来,若见你的尸体,本殿定让骆玄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转身离去,剩下他一人背靠墙壁,浑身颤抖不止,显然是被吓坏了。

  真与假

  不出几日,北域王骆玄策悄然自边关返回皇都,逼宫未遂,被端王骆向端抓获的消息传遍皇城。

  引起皇城一片哗然。

  北域王连年驻守边关,守城墙不倒,守大骆不被列国瓜分,守境内祥和安宁。

  如今突然传出北域王谋反的消息,不可谓不震惊。

  “要我说,这其中定是有诈,皇家之事,谁晓得呢?”

  “兄台说得有理,谁不知道北域王年纪轻轻却几经沙场,战功赫赫,如今又封了北域王,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耀,傻子才会相信北域王谋反吧。”

  “就是,不过如今北域王被囚,若是边夷与列国进犯……大骆该派谁出征?”

  “出征?这些个皇子哥儿,哪个不是自小在皇宫锦衣玉食,让他们上战场?我看啊,还不如教三岁小儿学锄草呢!”

  这话引得同席众僚爆发出一阵笑声。

  雅间内,青衣公子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垂眸沉思许久。

  忽而,窗从外面被人打开,跃进来一人,单膝触地:“禀公子,一切查清,北域王被关在皇宫第九牢房,守卫极其森严。”

  “我知道了,准备一下,进宫。”

  “是。”

  *

  被囚第十日。

  骆玄策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鞭子。

  说来也奇怪,前几日骆向端对这个皇兄说不上好,但也不会像虐待骆子瑞那般,受尽酷刑。

  但今日却是性情大变,差人赏了骆玄策好一顿鞭子,自己则冷眼旁观,最后凑近骆玄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皇兄,宁祺对你,还真是情根深种,你说,要是他知道你因为他受刑,他会如何呢?”

  “他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骆玄策冷笑,算是明白了骆向端此番是要拿他出气,看来是在宁祺那边吃了瘪,想找那么点虚无缥缈的安慰。

  最后,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骆向端拂袖离去。

  骆玄策却是愈发心焦,自己的人马赶到皇都还需要些时日,而宁祺,哪怕只有一瞬,他也不愿他待在骆向端身边。

  “哎你听说了吗?端王藏在寝殿里的美人,是北域王妃,你是没见到,那小模样,就跟仙子一般,你说谁家男儿会长成那般模样,天生就是祸水。也难怪会招人觊觎。”

  “我听说,这几日,端王殿下都夜宿其房中?”

  “那可不,也不知道这宁五公子是什么富贵命,竟惹得两个枭雄人物争来抢去。”

  “嗤!再富贵,还不是得依附于男人。”

  狱卒的谈话声远去,骆玄策却气红了眼眶,一拳砸在牢房坚硬的墙壁上,鲜血顺着滑落,滴滴点在地上。

  他像感受不到疼一般,坐回稻草铺的短榻,周身气质冷得发沉。

  他气别人用在宁祺身上的胡言乱语,对他误解,他更气自己的无能,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他记得他对宁祺说过,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可现在呢?

  他连冲破牢房去拧了那人脖子的办法都没有。

  牢房被悄然推开,骆玄策却恍若未觉,周身都是疯狂滋生的杀意。

  “王爷,今日吃食。”

  骆玄策骤然听闻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回神凝去,是一张熟悉的脸,这人每日给他送吃食。骆玄策疲惫揉了揉眉心,“本王知道了,下去。”

  说罢,躺下身子闭目养神。

  下一瞬,有一道气息逼近,带着莫名熟悉感,令骆玄策片刻失神。

  也就是这片刻功夫,唇上一热,触及温软的唇。

  骆玄策倏然睁开眼睛,还是那张脸。但眸子有殊于寻常,像盛了千万颗星辰,明亮深远而动人,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就快往外逸散的爱意。

  “王爷好生风流,身陷牢狱,竟还有美人献吻,妙哉!”他离开骆玄策,轻轻调笑。

  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吻,炽热缠绵,像要生生将他勒进心里,磨成粉混进血脉,难分难舍。

  月余未见的思念,统统聚集在一处,通过这个吻,让对方知道彼此相思成疾。

  骆玄策知道地牢守卫森严,随时会有狱卒经过,还未尽兴便适可而止。

  “子钦,你怎么来了?”

  “想你。”因为易容的关系,宁祺喘着气,但面色毫无变化。

  骆玄策却是知道,面具下的脸,只怕早已绯红,因为他骆玄策。

  “有多想?”骆玄策逗道。

  宁祺睨他一眼,“都受伤了,还这么能贫。”从食盒里拿出膏药,轻轻替他抹上,嘴里呢喃抱怨着,惹得骆玄策一阵轻笑,正欲说什么,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骆玄策将食盒一下摔出去,吃食洒在地上。

  “滚出去!本王不吃!”

  宁祺佯装胆怯,瑟瑟缩缩跪在地上。

  来人见了这幅场景,哟了声,“皇兄好大的脾气,真是可惜了这顿美味,要是宁祺见了,该责怪本殿没有照顾好皇兄了。”

  “本王无需你虚情假意。”

  侍卫听此,持刀上前,“大胆,休得对殿下无礼!”

  “我倒不知,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能随意辱骂皇家人了?”骆玄策不怒反笑,盘膝坐在枯黄还散着淡淡霉气的稻草上,周身环境简陋,但掩饰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

  方寸之地,困不住睥睨天下的霸道。

  “多嘴,拉下去,杖责。”骆向端风轻云淡吩咐完,又转向骆玄策:“皇兄现在可沦为皇城笑柄了,谋反不成,反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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