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家属院有警卫守着， 外来车辆一律不让进，顾时延换好衣服，有意到去门口等着， 下楼期间， 没想到苏凡那个小屁孩又来了。
“哥哥好。”苏凡打完招呼就准备继续往楼上走。
想到苏寥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顾时延有些急忙喊住他， “站住，你来干嘛的？”
苏凡拍了拍自己的书包， “爸爸让我过来住几天，他要趁现在人少去北方写生。”
“不行，你给我赶紧回去，今天我们家没人！”顾时延说着，冲上前拎住了他的书包， 那苏寂年什么人啊？大过年的！
苏凡迟疑片刻，伸手摸了他一把， 无害地问道：“你不是人吗？”
“喔你个小屁孩欠扁是吗？还学会拐着弯骂人了！”顾时延用胳肢窝把他从三楼夹到一楼，“你让你爸把你也带去写生不就好了，下次再来玩，反正今天不行！”
“可是爸爸妈妈已经出门了。”苏凡嘟着嘴， 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 “求哥哥了。”
顾时延正纠结间，苏寥走近，看见这一幕，骂道：“顾时延你个禽兽， 对这小孩子做了什么？把人家都弄哭了！”
顾时延立马把苏凡拉开， 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是他调皮捣蛋！”
“切，说的你自己多听话似地。”苏寥把手中的两提茅台和果篮递给他， “累死老娘了。”
“我本来是准备去接你的。”顾时延看清楚她今天的打扮，伸手揽住她，忍笑道：“某人捯饬捯饬似乎没那么丑了。”
“在家那是老娘懒，出门很讲究形象的好吗？”苏寥说着，还特意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看着他，询问道：“虽然一事无成，但从表面看不出来吧？”
怎么说，当年，顾伯傅姨他们俩都是坚信她会成为清北的高材生的，毕业后就和她妈一样考公务员，好好表现，那就是体面的铁饭碗，后来天不遂人愿，被顾时谦的死弄得语文和政治一笔没动，最终上了个垃圾学校，摸爬打滚到现在，仍旧穷得叮当响，想想都好失败的样子。
啧，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明明对钟向红可以理直气壮，但辜负了这两位长辈的期许，就莫名心虚。
顾时延同她错开视线，语气难得地温柔，“放心吧，不像是吃不上饭的。”
“真的？”
“嗯。”
苏寥跟着他往楼上走，手腕被拉住，苏凡两只眼睛紧盯着果篮上的那两盒车厘子，“姐姐，我想吃这个，上次哥哥买的很好吃，你的肯定也一样。”
“吃呗。”苏寥拿了一盒递给他，问道：“你叫什么？”
顾时延面露犹豫，有意阻止，但苏凡却已经开口，“姓苏，叫不平凡的凡，爸爸给我取的，姐姐你是时延哥的女朋友吗？”
苏寥不禁怔住，侧头仔细打量起他，迟疑地问道：“你爸叫什么？”
苏凡撕开保鲜膜，塞了一颗在嘴里，“苏寂年。”
“嚯。”苏寥看向顾时延，他没做亏心事却莫名一脸紧张，把东西放进家中，迎出来，气场卑微可怜，“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事的，你别生气，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苏寥见他小心翼翼地怪有趣，笑问：“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错愕，“啊？”
瞥见苏凡已经换完鞋走进次卧，苏寥取下书包，“只要不是让我当扶弟魔，同父异母与我也不相干。”
顾时延诧异片刻，随即展开笑颜，“你个死三八心态倒挺好的。”
“玻璃心也活不到今天喽！”苏寥说着，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里面弥漫着的热气，还有傅文慧顾放天那老两口一人掌勺一人打下手，觉得特温馨。
这种画面在她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可见，不合适的婚姻，除了当事人，连带着孩子都要跟着受罪受累。
苏寥走进去，在对方的欣喜中把人抱住，“顾伯傅姨，我来啦！”
顾放天放下菜刀，夸赞道：“小苏现在变漂亮了不少。”
“顾伯伯精气神也不错。”苏寥笑着和他花式互吹，傅文慧生怕把她的衣服弄脏，两只手没敢放在她背上，眼神哗啦啦往下掉，“我的老天爷哟，一晃都七年过去了，看到你们都好我就安心了。”
“行了行了，饿死了！”顾时延冲顾放天招了招手，“老头过来喝酒，苏寥给你带来的。”
“这不是那个……”顾放天接到手中仔细看了看，感叹道：“真是2011年份的飞天，难买呢，费心了费心了。”
顾放天看向苏寥，“今天真是托我们小苏的福，时延这小子就想不到我好这口。”
顾时延颇不客气道：“那我是怕你喝酒误事，又被人拉到赌场输个精光。”
顾放天“啧”地一声，“你小子又来了，小心我拍不死你！”
“喝你的酒吧！”顾时延坐好，夹起一只藕丸送到苏寥面前，“超好吃的，你尝尝。”
苏寥张嘴就准备咬，某傻狗迅速收回筷子塞到了自己嘴里，哈哈大笑道：“看你美得还想让我喂？做梦吧你！”
苏寥剜了他一眼，趁顾放天不注意，拧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掐了两把。
顾时延疼得呲牙咧嘴，她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顾伯，我敬你！”
“这感情好。”顾放天和她碰杯，感叹道：“小延这孩子像他妈，不喜欢喝酒，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顾时延啃着红烧小排，不以为意，“在外面应酬喝两口就算了，在家我凭什么？还搞不懂你们呢，这有什么好喝的？”
苏寥撸起袖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傅文慧把汤端上桌，见苏寥鲜少动筷，问道：“小苏在国外待久了，吃不惯家乡菜了？”
“她就装给你们看的！”顾时延见识过她的饭量，“吃的就比我少一点。”
苏寥气的踩了他一脚，脸上却在笑，“不是，才吃没多久，待会我来个夜宵。”
顾时延蹙眉：“都跟你说了吃年夜饭，谁让你提前吃的？”
“饿了就吃了，这个也不会浪费的。”苏寥喝了几杯酒，想起那个便宜弟弟，起身走进次卧，见他把一盒车厘子已经吃得所剩无几，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犬夜叉》，她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不吃饭吗？”
苏凡扭头看向她，嘴角全是染上的暗红色汁液，手上也有不少，笑着答道：“姐姐我饱了，你不用担心，饿了傅姨会帮我做的。”
苏寥觉得他还挺不客气的，“你是经常过来这边玩吗？”
苏凡躺在地板上，揉了揉肚子，“爸爸画画，妈妈弹琴，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外面的也不如傅姨做的好吃，所以他们总是把我送过来。”
苏寥嘴角微抽，这两个人还真是天生绝配，“你们家现在租的房还是买的？”
“住在我外公的房子里面，他两年前过世了，我哭了好久。”苏凡喃喃道：“可是他离开后没多久，傅姨就来照顾了，我好像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那你长大后要报答傅姨，知道吗？”
“当然。”苏凡亮出自己书包里的成绩单，“姐姐，我才拿了班级第一！”
“厉害厉害。”苏寥说完，背过身子，微松了一口气。
得亏还有个住的地方，否则按苏寂年那种几年都卖不出去一幅画的状况，这一家三口估计得睡大街了，醉心艺术没错，但前提是解决温饱好吗？
抬手拿起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看到顾时谦，苏寥见他笑，自己也无意识地扬起了嘴角。
如果他还活着，今天会更加热闹吧，或许，她已经嫁给他了，不会写《岁月有时》，更加不会成为一名编剧，大约就留在临市，当一名稳定的体制内员工，下班后，一起买菜、做饭。
走到拐角处，还是乐高空间，尽管过了很多年，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轻闭双眼，解放牌自行车、老夫子的漫画书、三毛钱的红豆冰棒、俄罗斯方块游戏机、坐在角落看书的顾时谦、趴在床上玩游戏的顾时延、收音机里放着港台地区的流行歌曲，还有夏天的桑葚和放进蚊帐中的萤火虫，一一涌现在她脑海里面，全是《岁月有时》这本书的灵感来源。
坐到顾时谦的专属地盘上，苏寥这才发现旁边还放了一只储物箱，里面有不少是他曾经用过的旧物件。
有兼职半年才买下的单反相机、从敦煌带回来的金色沙砾、青海湖带来的盐巴。
拿起最下面的一本笔记，经过时间洗礼，页面已有些泛黄。
看着那清隽中带着三分坚毅的字迹，苏寥抚上去，上面的解题思路都是正确无误的。
时谦哥是后天高烧导致的聋哑，智商并未受到影响，要不是这个原因，他会前程似锦，成为社会精英，不用一辈子都窝在临市这个小地方读特教。
苏寥正准备还回去，一片书签从笔记本中落出，她拿起来，想重新放回去，却扫到了笔记本后半部分的游记。
书签是道分水岭，前面是课程笔记，后面多为他语调温和的民俗介绍。
那是她和顾时延在参加夏令营的时候，顾时谦独自前往外地旅游时发生的事情。
敦煌、拉萨、新疆，原先傅姨和顾伯伯是不允许的他单独行动的，毕竟他听不到也说不出，遇到危险孤苦无依，后来怎么同意的她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回来时皮肤黑了笑容也更加灿烂了。
原来，是那名叫宋桑的女人说服了傅姨。
她比顾时谦大五岁，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离异，有一对儿女。
两人在摄影展览上相识，宋桑是他的偶像。
她18岁那年就有勇气独自跟拍狼群，23岁登陆海拔6000米的地方追捕秃鹰，沉浸大自然的同时，不忘介绍世间众生相，印度、泰国的信徒匍匐在地上祈祷的景象，中国十八线乡镇的留守老人与福利院中渴望拥有爱的儿童。
傅时谦也爱摄影，可后来，他的相机里只剩下一个她。
她追随风景，他追随她。
顾时谦被她深深地吸引，没课时就会去她的工作室帮忙，他没来接送苏寥与顾时延的时刻，正在学着当一个好爸爸，宋桑的儿女都很依赖他……
整本日记加起来不过两三万字，苏寥读完，感到羞愧不已。
她在不谙世事的年纪，下意识地就觉得，时谦哥的聋哑会导致他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顾家一家四口对她太好了，遂决定，自己来担负这一重任，她不嫌弃他，她会手语，与他沟通不会有半点障碍。
可如今事实却告诉她，她错了，大错特错。
他有宋桑，他们认知相近、灵魂相依，他们是一个可以带领对方变得更加优秀的人，他哪里需要她的报答与怜悯？
真的太过自以为是了，她还有脸说顾时延自恋，其实她同样如此。
要把这件事拍成一部电影，人家准得笑死她，明明是个炮灰，却以为自己拿了悲情女主的剧本，还自导自演，拍了这么多年。
苏寥心情难以言喻，宋桑生为一个离异的女人，好不容易遇到时谦哥那么温柔的人，可他却为了救她，离开了人世，她一定很难过很难过，比当初的她还要更加难过，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是否走出阴霾，获得解脱？
“苏寥寥，你人呢？”顾时延探头进来，笑道：“我爸妈就不去了，走吧。”
苏寥回过神来，将笔记本原封原地放回去，“嗯。”
她走出来，看了他一眼，顾时谦临走时特意交待过她，要她替他照顾好他。
她没听他的话，恨他、恨自己恨了很多年，身体和心理都相当疲倦，现在她恨不起来了，就尽力去弥补那些在这场意外中受到伤害的人吧，恨，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下楼梯的时候，她试探性地在网络上检索宋桑两个字，竟然真的看到了她的认证微博。
点进去，最新的微博是才发的一则视频，镜头下是三个孩子在吃年夜饭，画面很温馨，其中一儿一女看着要稳重些，小一点的女孩表情搞怪，凑在镜头前说了声“新年好呀～”，完后，她好奇地看向镜头，“爸爸能听到吗？”
“能听到的。”是宋桑的回答。
视频结束，苏寥仔细回味着这句话，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坐在右边的两个孩子都是单眼皮，而这个小女孩……
“顾时延。”
顾时延一手拎着花和水果，一手转着车钥匙圈，回身看向她，“干嘛？”
苏寥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小跑到他面前，伸手捧着他的脸颊，“你低下来一点点。”
顾时延喉结滚动，见周边也没外人，他配合地低下头，苏寥凑近，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的五官，
真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孩子就是顾时谦的，顾时延的眉眼和顾时谦的几乎如出一辙，而这个女孩和他一样，都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顾时延还以为是她害羞，闭上眼睛等她主动，没想到苏寥却将他推开了，“我看清楚了，走吧。”
她往楼下走去，顾时延被晾在原地，一脸莫名，是觉得他不如全在宇帅吗？
前往八宝山的路上车辆不少，走走停停之余，顾时延偷瞄了眼身边的人，陷入了深深地怀疑。
苏寥全程戴着耳机，刷着微博，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和他交流的样子。
“苏寥寥，你在刷谁微博呢？”
苏寥瞥他一眼，她挪动身子背对着他，“专心开你的车。”
躲这么远？顾时延照了下后视镜，挺帅的呀！
靠靠靠，难道全在宇那个家伙比较主动？！
抵达墓地的时候，顾时延很想主动，但人流量正值高峰，为了避免被认出，他压低帽子，一直走在她后面。
路面突然来了一大批骑着电动车巡逻的城管，喇叭还放着禁止燃放鞭炮，好像是有人违规操作，差点引发火灾。
其他人听了都让到了边上，苏寥专心翻着宋桑的微博，在想事情，并没有注意，顾时延见状，立马冲上去把人抱到了一旁。
他蹙眉道：“你是猪吗？都不知道躲开？”
苏寥还以为是什么事，笑道：“一惊一乍的，胆小鬼，他们又不敢撞上来！”
“那万一呢？就知道抱着个手机看看看。”顾时延好奇心作祟，凑上前，屏幕上是个刚出生的小孩，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看全在宇。
“苏寥寥，这种皱巴巴的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苏寥拿手机拍他的额头，“你才皱巴巴，老娘喜欢！”这条傻狗真是，这有可能就是他的亲侄女呀！
顾时延眼露诧异，“你喜欢小孩子？那以后可以多生两个好了！”
苏寥翻了个白眼，“我就看看，谁要生呀，据说生孩子比痛经还要疼一百倍，你知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知道一点点。”他神色不大自然，嘟囔道：“你以前来那个的时候，不就疼得要死要活么？”
“那也是老娘疼呀，又不是你疼！”
“现在还疼么？”
“还好，有暖宝宝。”
“辛苦了。”
“老娘下辈子一定要当男的！”
“好，我和你换。”
他们俩从岔路口与前面的队伍分开，往东南方走去，在浓重的阴影笼罩之下，路灯显得很黯淡，一同行进的人也越来越少，顾时延想着主动两个字，握住了她的左手捏了捏，“马上就到了。”
苏寥嗤笑，“胆小鬼！”
“我是怕你害怕好么？”
“老娘才不怕！”
“好吧好吧，是我怕。”
苏寥笑着锤了他两下，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这条傻狗今天很难得嘛，还知道要让着她了！
八宝山墓地的管理人员为了防止大家互相攀比，采取是随机取号，顾时谦儿时运气不好，高烧导致他成了聋哑人，死后老天似乎也觉得对不起他吧，让他抽中了位于东南正方位的风水宝地，用迷信点的话来说，是个旺家族旺后人的绝佳位置，曾经还有人私底下出高价找他们买，顾放天没卖。
走到顾时谦的碑面前，顾时延揽住苏寥的肩膀，“哥，我带苏寥来看你了，今天过年，要是你在的话，我们三个人应该会去江边放烟花吧。”
苏寥补充：“还会斗地主，某人每次摸到的牌那么差还非要抢地主，输掉压岁钱后还会找傅姨哭鼻子，唉，只能把钱再给他还回去喽，真丢人。”
顾时延羞得耳根发烫，“你个死三八，就不能记我点好的吗？”
“没办法，你在我印象中就是这副德性。”苏寥笑着推开他，掏出包里的湿巾，上前把整个碑面擦了个干净。
“苏寥寥，你知道我黑料太多了，小心我回头弄死你！”
“来啊，看谁弄死谁！”
顾时延掰了掰手指头吓她，忍俊不禁道：“算了，在我哥面前我不打你。”
“我也看在时谦哥的面子上，不和你这条傻狗计较！”
摆上鲜花和水果，临走前，苏寥趁顾时延不注意，打开那条视频，给顾时谦看了看，你的女儿在祝你新年快乐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一处彩蛋，苏寥第一次来姨妈的时候，是傻狗帮她去超市买的姨妈巾，超级尴尬的，哈哈哈感谢在2019-12-27 04：13：22～2019-12-28 03：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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