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1)

  银汉无声, 明月清光透过绮疏青琐照进室内的时候,念阮正蹲坐在南窗下的旃席上,对镜卸妆。

  盘结在头顶的柔缎似的青丝若云雾幽泻, 铺满肩头, 她身着绡纱云纹寝衣,握了把犀角梳一缕一缕地耐心梳弄着长发。身后屏风后,嬴昭已盥洗完毕,倚在软囊上心不在焉地看一卷汉赋, 榻前两盏青铜连枝灯光艳璀璨, 脂膏照耀,一室光明。

  香雾若流云轻烟在殿中萦萦缭缭, 铜漏清响,静谧的大殿内只余他徐徐翻动帛书的声音。他等了许久才等到她慢腾腾上榻休息,却只侧首低着眼, 小心翼翼地想要跨越他睡到里侧。

  他凉凉睨了她一晌, 趁她越过之时,放下书径直将她抱在膝上坐着了。念阮恍若误入牢笼、仓皇失措的小鹿,双眸惊惶, “做什么!”

  “生孩子。”

  他直言不讳,目光热灼锁着她,探指去解她腰间香罗。

  念阮却扭捏捂紧衣裙向后躲了躲,羞涩道:“明日还有朝会, 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女孩子一脸为了他好的忧色, 嬴昭似笑非笑地注目于她,与她僵持不放:“念念是担心朕操劳过度了?那朕教念念骑马可好?”

  “骑马?”

  念阮杏眼圆瞪, 一时疑心自己听错了,都这个时候了, 殿门早已下钥,此时再去马场势必惊得宫人们人仰马翻,不是圣君所为。

  “还是不了吧……”她芳唇慢启,斟酌着欲劝,嬴昭却已解下了挽着红罗垂帐的嵌错犀牛带钩,让那明亮而晃眼的光影一瞬变得柔和起来。

  指尖往下,解开了她腰间系着的石榴花鸟纹腰带,意味深长地一笑:“念念可记好了。”

  “君子六艺,御则居一。马术的第一要领,便是坐稳。若者,还未跑动便被颠了下去,又谈何随心所欲地驾驭呢?”

  “膝要夹|紧,背要挺直。脚尖往前蹬,上身往下坠。”

  “对,就像这样,念念做的很好。来,抓稳了……”

  娓娓柔声叮嘱在耳边,渐渐的,她好似真策马驰骋在三月的春风里,呼啸的风铺天盖地,又兜头兜脑地泼下,拂耳而去。她渐听不清他的言语,水光盈盈的眸子里有深重烛影在摇曳,像是星光倒映在夜阑风静縠纹平的水面,有落石沉水,搅碎一池星光。

  “陛下……”

  她竭力忍着脸颜上的热意,芳唇微动,香馥如兰。她想再说些什么,可脑中尽是破碎的字句,还有一根濒临断掉的弦,难以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念念学会了么?”嬴昭手抚着她纤薄若蝶翅振舞的锁骨,气息却还平和,若博山炉里不急不缓袅绕升空的馥郁香烟,目光若淡烟笼日,落在她如玉如瓷的肌|肤上。

  “嗯……”她羞涩点头,唇瓣上印着一排淡淡的牙印子。睫畔泪光点点,若杏花承露,细弱可怜,忽然,隐|忍地啼|哭了声,身子前倾,不受控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便该朕了。”

  他却拨开了她的柔荑,长指在她绯热的颊畔顿了顿,将一缕汗湿的长发别到耳后,薄唇轻贴。

  ……

  九微曙灭,烛影摇红,春窗外蛰伏了经冬的夜莺重又聒噪了起来,喁喁求偶。

  第85章 番外(2)

  建元十七年, 北靖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此后为期数年的建元改制早在去岁便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废王爵, 兴学校, 议定百官秩品,变革税制租制,班定姓族,兴修律法……一切都在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成效显著, 北靖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唯独一件事不尽人意, 那就是皇帝陛下的子嗣问题。

  皇帝御极已十七年,两年前立的皇后,因其执意不置嫔御而独宠皇后萧氏, 这为天家绵延子嗣的重担自然也就落在了皇后一人身上。

  然, 皇后入宫已二载,雨露独承,宫中却无半点喜信传出。那些鲜卑宗室和汉家的大臣们渐渐便坐不住了, 真为国家传承担忧也好,为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掖也好,上奏的表文若雪片纷纷扬扬堆满了茅茨堂的案头。

  茅茨堂里,嬴昭漠然看着那些堆满案头的奏章, 袍袖下握掌成拳, 几乎要将御笔折断。

  时下才是五月,殿外艳阳高照, 石榴打头,殿内气氛却是寒沉如冰, 殿中侍奉的朱缨像团鹌鹑似的,瑟缩伏地。嬴昭冷笑:

  “朕是天子,朕难道连自己娶妇与否都做不了主吗?朕纳妃与否,与他们何干?怎么,还想替朕来生皇子么?”

  大臣们的反对是意料之中的。这一年来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除弊革新,难免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他们不痛快,自然也要叫他不痛快。

  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奚道言,才刚刚被他擢升为御史中尉的奚道言,这两年间升得像烟花一样快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奚道言,他的奏表亦赫然在列!

  他甚至在奏章中援引皇帝当日赐给国丈大人入朝不拜之殊遇所引的《白虎通》来,言先秦天子、诸侯娶妻九人女,是以国事为重,繁衍子嗣以挑选继承人。但若娶九个妻子也没有儿子,便是娶一百个也无济于事。

  总之,核心观点只有一句话,您娶几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得有子嗣,要立储。

  非但如此,他更是在奏表中弹劾皇后狐媚惑主,不以为天家开枝散叶为己任,不知规劝,已至陛下年逾二十五还无嗣子云云。

  这一道奏折正牵动嬴昭内心对于念阮曾说过的“不会有孩子”的隐隐担忧,当即脸沉如锅底,勃然而怒,“把奚道言给朕捆过来!”

  “陛下。”

  身后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如一只无形的手及时抚平他的怒气。嬴昭回过身,便见那女孩子携了宫人停在珠帘帷幄外,目光清凌凌地望着他,也不知听了多久。

  他强压下心中怒火,生硬地放柔声音同上前来的女孩子说话:“皇后怎么来了。”

  一面暗给朱缨二人使眼色,示意将奚道言的奏章抱走。

  朝中近来这些风言风语她亦有所耳闻,念阮目光在朱缨怀抱里的那些奏章上一转,心中已有了预料。

  待朱缨抱着奏章出去后,她纤指微勾,拉着他衣袖糯糯地问出声来:“陛下,是奚中尉弹劾了妾吗?”

  女孩子莹面清凉,一弯若溪水乌玉的眼瞳敛着柔和的眼波,乖顺堪怜。嬴昭轻轻揽着她纤薄如玉的肩:“……是有所提及,但他弹劾的是朕。念念不必担心,朕会训斥他的。”

  这两年间,虽则她嘴上总说着不愿给他生孩子,但实则调养的药亦是没少喝。如今,她的身子算是调养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开始考虑备孕的事。然大半年过去,却仍是没有半点喜讯传出。

  大概就是欠缺一点缘分吧。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许是上天替他改命已消耗了他太多的福气,这子嗣方面便有些不够分了。不过,他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他不忧心这个。

  “陛下不要惩处奚中尉了。”

  女孩子柔柔的话声将他神魂拉回体内,念阮将他胸前衣襟的褶皱一寸寸抚平,仰着头同他说话,“奚中尉并没有说错什么,进言劝谏是他的本职。陛下不该惩处他,本是念念无用,拖累了您……”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男人面色冷峻,“妄议天子,妄议君父,他大胆!朕必得好好惩处他一番,才好叫他明了,权力,尊崇,地位,朕能给了他,也能收回来。”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教妾的么?”念阮面露无奈,“您说,养狗是为了使它叫,若因它叫了几声便要打杀了,便失了养它的意义了。”

  小皇后平日里最是恃宠生娇的,唯独在这件事上,十分地被动和自愧。嬴昭见妻子如此谦顺,心中反而不好受起来。温热的手轻揽着她肩:“罢了,你以为朕会怎么处置他?”

  “还有那些个风言风语,听一听也就得了。不要往心里去。”

  握一握她微凉的手指,嬴昭安抚她道,“前朝的事,有朕。朕会替你挡着的。”

  念阮向他露了个感激的微笑,念及那刚直耿介、眼睛里近乎容不得沙子的青年,不知为何,又想到前汉文帝朝的太尉袁盎来。

  袁太尉为人正直,敢直言劝谏。彼时文帝宠幸慎夫人,一次游幸上林苑,令慎夫人与窦皇后平起平坐。负责布置座位的郎署长不敢违命,独他径直上前、将慎夫人的坐席往后拉。刚直若此,贤明温厚如文帝,虽在这件事上接受了劝谏过后也将他贬黜出京了。

  奚道言便是大靖的袁盎。这样的人,若是被逼急了,只怕会如上一世般在大朝会上直面质问他让他下不来台。后来,嬴昭便另寻了个错处将他贬黜出京,直至临死才重新启用他辅佐幼主。

  奚道言才华横溢,几次改制便是他和任城王、苏衡等商议进言,又因其性情刚直若宝剑般锋利,用来对付贪臣墨吏、推行新制大有用处,若真因了劾她的事被贬黜出京,于陛下、于朝廷都是个损失。

  “陛下要好好重用奚中尉,万莫因了念念的事对他生了怨。”

  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口,她柔音楚楚,若一道溪流缓缓淌过他心底。嬴昭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叹道:“罢了。再等等吧。若明年还是没有,我们就去少林寺拜拜观音。朕会向菩萨发愿,若能得子,朕会在城中建造观音寺,再在龙门开窟造龛,供奉香火,永念恩德。”

  他素来不是很信这些,为了子嗣,却也只得求助于神佛。念阮伤怀地笑了笑,若是拜神佛有用,太后也不至于自身难保。

  陪他在茅茨堂里用过晡食,天色尚早,按惯例会有大臣过来商议政事,念阮便告退了。

  出去的路上却恰巧碰见奚道言,他被朱佩紫,耀金带白,若修竹般紧窄劲瘦的腰箍在袍服玉带里,山眉海目,风神清令。

  两相打了个照面,奚道言颊上微微一烫,似温水里滚过一般,当即低下头,避开视线,屈身行礼。

  “奚中尉,你来了。”

  那美丽的少女皇后却停了下来,微笑着注目于他,樱唇翕动间,香气袅袅,馥郁如兰。被晚风温柔送至他鼻尖。

  “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进言时委婉一些,切莫激怒了他。既是为了龙体康健,也是为了你自己。”

  她柔声清泠,若潺潺涓涓的溪流拂过心田,连带着那股香风,激得奚道言进贤冠下的双耳皆是红透了。

  他面上静若沉水:“臣谨遵皇后殿下教诲。”

  心间则暗叹,这女子心计好生厉害。自己弹劾了她,她反倒不怨不怒地笼络自己,足见心计之深,也无怪乎至尊那般的圣明天子也被迷惑了,为她屡屡违制。

  自古从无只守着皇后一人的君王,独陛下是第一人,只可惜,这女子却承不住陛下的这般厚爱……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念阮自是不知他所想,微微颔首,动身离开。身后宫娥鱼贯跟上,奚道言缓缓抬起头来,目送她远去。心间莫名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随黄门步入茅茨堂,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兽耳八卦铜壶滴漏里清漏有声。漆画龙纹屏风后,天子正执笔在窗下临字。窗棂两侧垂着的螭云帷帐若自天而垂,被涌进的晚风徐徐拂起,若二八亭亭的舞姬,曼丽缱绻。

  “季鸾来了。”

  天子头也未抬,语气却还平和。奚道言迟疑着走上前去行了礼,一抬眼,便瞥见他呈上的那封奏折正被搁在书案上,显然已过了目了。

  “这封奏疏你收回去。”

  嬴昭回转过身,将奏疏交至爱臣的手上:“以后不可如此了。”

  “你的谏言,朕都明白。可一切皆是朕执意为之,非是皇后之过错,卿要弹劾,便该弹劾朕,卿可明白?”

  天子辞气温和,却令奚道言如遭雷击,慌忙捧着那封奏疏跪下,“臣不敢!”

  “你嘴上说着不敢,不是都已经这样做了么?”嬴昭居高临下地睇着他,语气淡淡。

  奚道言面上微有愧色,眼神坚毅如旧,再度磕了个响头无畏地答道:“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您独宠皇后一人,不置妃嫔。以致登基多年膝下仍无子嗣。储君一日不立,朝廷则一日动荡不安。宗室王族心怀异图,朝廷大臣首鼠两端。这一切皆是由您独宠皇后却无嗣子所引出来的。臣既身在这个位置,不可不谏!”

  “皇后如今没有孕事,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天子不假思索,“先前皇后年纪还小,她的生母更是因生她难产而死,朕不忍心让她过早遭受生育之苦。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了。日后……”

  他面上亦是一热,不自然地低咳两声:“自然会有。”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奚道言怔然低下头,不觉将奏疏握得死紧。

  是了,若皇后有子,他还有什么理由死咬着她不放呢?

  而那女子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瞧着还一团稚气,比他家中的幼妹也大不了几岁。将心比心,若是小妹因难产而亡,他也必是不好受的。

  “即便如此,她也应该给陛下纳妃,而不是如今这般,鸠占鹊巢。”他仍是坚持道。

  嬴昭见他似听进去,俯身亲自扶他起来,与他推心置腹:

  “奚卿,皇后是朕的皇后之前,首先是朕的妻子。朕只想和自己的妻子长相厮守,不愿有旁人插足。又何错之有呢。奚卿若有心仪之人,必能明白朕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奚卿可有心仪之人?

  奚中尉:……

  作者君:他想给你头上添点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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