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承恩的伤在冬至来临的时候还没好利索, 毕竟是伤到了肺,在寒冷的冬天尤其好的慢。

  所幸他已经离开了都察院回到了沈府。

  本来冬至这日,柔之是应了皇后娘娘之情进宫赴宴的, 可因为沈承恩的病、另外也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故而自请其罪,以照顾沈承恩尽孝道为由, 请辞入宫。

  皇后也知道此事,体恤柔之忧虑孝顺之心,反而派了内侍前来沈府宣旨安抚, 又赏赐了若干东西。

  直到过了腊八,沈承恩的情形才算稳了下来。

  但他一时仍是不能回顺天府当差, 年下府衙的事情又繁杂又忙乱,缺了一个通判, 自然是处处不便,但也无可奈何。

  沈承恩本想支撑着回府衙的,却给柔之劝住了,一是他身体要紧,二来眼见要年关了, 当然是要康康健健的才算阖家安泰。

  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一老一小的规劝之下,沈承恩只好仍将养家中。

  而在沈承恩养伤期间, 自然也有不少官员前来探望, 徐麒臣便来过了一次。

  以往有人来, 柔之还出面吩咐应酬之类,徐麒臣到了,便叫珍之出面安排招待迎接之事,竟是一面也不肯再跟徐大人照会。

  珍之这边, 之前韩奇因为误闯了都察院、又犯了都察院的禁忌,给打了一顿关了几天,这个纨绔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些,竟也大病了一场,本来还有几分相貌,如此一来,瘦的两颊凹陷,颧骨高耸,越发显出几分猥琐。

  韩家这次上京自然是要确定迎亲事宜,谁知沈承恩伤重,自然不能议事。

  加上韩奇又在都察院受惊,沈珍之心中暗喜,却悄悄地找到老夫人,故意愁眉不展地说:“父亲伤的如此,长姐为了伺候父亲甚至放弃进宫,我想到先前不顾恤老太太跟长姐一片苦心,任性娇纵让您跟长姐生气,甚是后悔,如今并没别话,唯有也专心一志地相帮着长姐伺候床前,至于婚嫁的事,望老太太先回绝了韩家,我是绝不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家里的。”

  老夫人见她说的恳切,还以为她是真心悔改了曾经,也是真心的孝顺,当然连连点头。

  而且沈柔之之前也病了一次,如今还要照看沈承恩,实在辛苦,要是珍之真想帮着自然是好的很。

  然而韩奇病中,贼心不死,叫人约见珍之。

  珍之答应了前去,可闲话不到两句,却偏偏说起都察院的事情:“我才知道那位徐大人是有名的铁面无私的,平生最恨徇私情的人,这幸而是看在父亲重伤的面上才将你放出来,只难保徐大人记仇啊。”

  韩奇一惊,忙问记什么仇。

  珍之左顾右盼,低低道:“我偷偷地听小厮说,他派人在查韩家呢,表哥在洛州没做什么……会叫他抓住把柄的事儿吧?要是有可得及早打算,这都察院不动则已,一动……那可很不好说,出不出得了京还是难题,偏偏父亲病的如此,若真的事发,只怕也难求情,表哥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务必自己多留心。”

  韩奇在洛州算是一小霸,身上哪里会这么干净,总有大大小小的孽债。

  听沈珍之这么说,又回想那天给凶神恶煞般压着打的情形,惊心动魄,当下便信以为真,当下也不顾病好,便慌忙地支撑着跟老太太告辞,逃难似的跑了。

  沈珍之打发了韩家的人,虽然去了一件心事,但仍是忍不住叹气:“当初到底是眼瞎心迷啊,要是听长姐的话又何必如此。”

  从沈珍之回心转意开始,她便刻意对柔之示好,府内种种行事皆看柔之心意脸色行事,就算吴姨娘在她耳朵边上再说什么,也不像是先前般心志动摇了,反而加以斥责。

  对于韩家之人的离开,柔之却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觉着欣慰的是,这韩家人走了,府内的家用好歹能省一些了。

  本来沈承恩的俸禄就不算很高,只是当初上京还带了些盘缠,之前宫内的娘娘又有些赏赐,所以还能支撑着,只是眼见年下,各府都派人来送年礼,府里当然也不能缺了礼节,加上采买年货,花费不小。

  那天正在心里算计,珍之从外头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走进来说道:“长姐,这是宏伯叫我给你看的。”

  柔之接了过来,翻看了几张,便怔住了。

  原来这一张张记录的都是跟府内有交际往来的官宦之家的回礼,还有年货的清单等等,详细清楚,一应具全,比自己先前梳理的都明白。

  珍之探头看了几眼,悄悄地说道:“我看宏伯叫了几个家丁在外头吩咐他们去送礼,不愧是定远王府里出来的管事,这下长姐不用发愁了吧?”

  柔之想了会儿,只是一笑。

  珍之打量着她:“长姐,小西……小郡王还没有消息吗?”

  “没得。”

  珍之道:“眼见过年了,他总不会不回来团聚吧……”

  柔之默默地垂着眼皮。

  珍之想要讨她欢心,便带笑说道:“长姐,小郡王真是什么事都替你想到了,这里里外外的真是多亏有他。”

  闻听这个,柔之反而缓缓地敛了笑。

  沈珍之见她这样反应,有点失望,便不敢再说谢西暝,只道:“昨儿英国公府的人来,送的礼格外丰厚,长姐你说……年前是不是得去他家里一趟?”

  柔之淡淡地看了珍之一眼:“去他家做什么?”

  沈珍之心里想的,是英国公府的曹亦寒,闻言却笑道:“昨儿表哥跟青莲姑娘都来了,咱们当然也要礼尚往来,不然叫人觉着是咱们没礼数呢。”

  “我不去,”柔之轻声说道:“至于你,你别忘了,韩奇虽然走了,你跟他的亲事可还在呢。”

  沈珍之听了这话脸红起来:“长姐……”

  柔之淡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之前你叫韩奇去都察院,我就觉着奇怪了,你……后悔了是吗?”

  沈珍之见柔之已经明白了,顿时站起来,又惊又愧:“长姐!我、我……”

  柔之叹息:“当初我那么苦口婆心,你只当我是要害你,没想到这么快你自己倒是醒悟了。”

  韩奇在府内住着,若是按照珍之以前的行径,自然要千方百计找机会跟韩奇相会,可是珍之的表现很叫柔之意外。

  她当然看出来,沈珍之对韩奇已经不像是之前一样了。

  柔之很吃惊的是,当初她说破了嘴,珍之却反而狗护食一样死死咬着韩奇不放,现在她不管了,珍之反而自己想通看穿了。

  她本来以为得等珍之嫁过去后,才“日久见人心”呢。

  没想到只是换了一个环境,见多了几个王公贵戚,她的妹子自个儿眼光就“高”了起来。

  沈珍之局促不安,无奈之下便向着柔之跪倒:“长姐,我是真悔过了,那韩奇、那韩奇……你先前也看见了,他简直没一点像样的,我只恨自己当初鬼迷心窍瞎了眼,我实在是不想、不想嫁给他。”

  柔之道:“你不必跟我说,当初是你选他的,我已经说了我不管,如今你既然反悔,我依旧不管,你自己处置吧。不管怎样,你只记得一点,除非你们的婚约作废,否则的话,绝不许你又胡来!不然我可不答应,你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珍之只连连应允。

  毕竟柔之虽早看穿了她的心意,却并没有因为洛州的龃龉而强加拦阻,这对珍之而言已经是开恩了。

  沈柔之见她如此驯顺,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你先前看上韩奇,非他不可,现在又觉着曹亦寒好,但将来呢?若你发现那曹亦寒并非良人,又能如何?”

  那英国公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是个什么龌龊地方,她很清楚。

  珍之愣愣地,又有点脸红:“长姐……”

  沈柔之却不想再说下去了,摆摆手道:“你出去吧。”

  年底将至,西北方面突然传回了一个密信,边塞守军跟来袭的狄人交手数次,连连大捷,而在一次奇袭狄人营寨的时候,竟找到了之前传言殒身于军中的吴王殿下。

  吴王是楚王的兄长,之前作为监军前去边塞,却因为轻敌而中了狄人埋伏,这么多年来都以为吴王已经死在乱军中了,没想到竟还活着。

  消息虽然隐秘,却飞快地在京城之中传了开去,听说皇帝已经派人紧急赶往边城,命把吴王殿下接回。

  在京城之中漫天飞雪跟烟花交相映衬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原本如一盘散沙的边塞守军,早已经给整肃一新,不再是昔日那种颓靡不振的气象了。

  除夕夜,边城难得地也放起了烟花,城门口的小兵们烤着火抬头看天上的绚丽烟花绽放。

  两个人眯起眼睛,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其中一个说道:“真是有日子没看到这么好的烟火了。”

  “是啊,之前没当过年的时候,狄人就来骚扰,忙着打仗逃难还来不及,谁还有心放这劳什子,如今好不容易打了几个胜仗,叫人的心跟眼都清明起来了。”

  另一个小兵捡起火桶旁边烤的红薯,掰开一半分给对面的,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为什么会接连打胜仗,你听说了没有?”

  那小兵咬了口红薯,因为太烫,便嘶嘶地吐气:“你说什么?”

  “我听说,咱东华城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英雄,是他领着大家伙儿指挥作战,这才获胜的。”

  小兵一听就激动起来,手中握着的红薯很烫,似乎心也跟着发烫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说:“你说的是这个啊,我也知道,那天我还看见了呢,咱们的傅将军跟胡将军等不是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吗?两个人都显得很恭敬的,后来我问校尉那人是谁,才知道是带着我们打仗的头头。”

  “你说那人是什么来历,傅将军的性子可是最烈的,怎么居然甘心情愿地听别人的调度?”

  “还不是因为那人说的有理,能打胜仗?要是天天能打胜仗,把狄人打的再也不敢过来进犯一寸,别说是听人调度,叫我天天给他磕头都愿意!”

  开春四月,失踪已久的吴王从北地回到了京城。

  消息传开的时候,柔之正在沈承恩的书房中,跟沈承恩商议一件事。

  这件事不是别的,沈柔之想要让父亲辞官隐退。

  在柔之看来,沈承恩一再逢难,虽然都转危为安,但这一次格外不同,这让柔之有些担心,迟早有一日,沈承恩会避不过。

  之前进京的时候她还没想起前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已经找回记忆,再加上一个徐麒臣在旁边,虽然从那天都察院之后,徐大人并没有再行为难,但就像是一头老虎在外头走动,或有一日他心血来潮,不知将如何……

  思来想去,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最好跳出这个是非圈才干净。

  趁着眼前还有退路。

  沈承恩很诧异柔之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毕竟他正当盛年,又才给调任回京,本来正是仕途一帆风顺的时候。

  但他很快想通,柔之多半是因为他这次受伤而悬心了,于是笑着安慰道:“这次不过是意外罢了,何至于就惊弓之鸟一般?我从小读书便仰慕先贤,‘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世人常说的功成名就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奈何才干有限,如仕途到如今所作所为,也是不值一提,承蒙皇恩入了顺天府,自然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怎么能因为一点磋磨就弃君弃国,心生退意呢?”

  柔之听得无言以对。

  她是一片私心想要保全父亲,但沈承恩显然不知道她的苦心,且他也有自己的一番志向,如果这时侯叫他退隐,好像的确是不近人情。

  沈承恩见柔之不言语,便走到她身旁,温声道:“为父答应你,以后行事一定会越发谨慎,绝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了,好吗?”

  柔之勉强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柔之想到白天跟沈承恩的对话,又想起那天在都察院见到沈承恩时候的惊心,就好像会重蹈前世覆辙一样的可怖之感,虽然她心里清楚,就算父亲真的有个万一她也绝不会再重走前世的路。

  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不免又想起了谢西暝。

  他这一去比他留言时候所说的期限要长很多,他错过了京城入冬的第一场雪,错过了新年,也错过了她的笄礼。

  若不是罗枢及时带来谢西暝安然的消息,她连这个新年都无法过好。

  只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柔之更加不愿意去想的是,假如谢西暝回来,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

  从最初的懵懂,到意识到谢西暝的心意,这份心意强烈到她无法忽视的地步,一想起来,口干舌燥,心跳快的令人发慌。

  但柔之也没有办法忘记曾经嫁为人妇的经历,虽然已经跟徐麒臣一刀两断了,但那些回忆却仍旧根深蒂固,让她无法彻底铲除,它们总会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然跳出来,提醒着她,让她无法安宁。

  那天,在都察院里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徐麒臣良久都没有出声。

  本来沈柔之绝意以死示警,是想让谢西暝不管千难万难都要活着回来。

  而且,她想叫他的后半生不再受束缚于谁人,可以自由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的确,谢西暝是拼了命地回来了。

  但柔之没料到的是她在谢西暝心头是何等之重,也正因为如此,注定了他此后开启的那离奇古怪,荒谬惨绝的宿命。

  就在柔之转身的时候,徐麒臣忽然淡淡地说说:“你对我……还是动了真的,这就好。”

  当时沈柔之还有些愤怒,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甚至觉着徐麒臣这话好像很得意似的。

  是啊,看她被骗的彻头彻尾,肆意耍弄,他当然是得意的。

  但徐麒臣抚了抚衣袖,像是浑然不在意般:“不然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动真,倒是有点可怜呢。”

  柔之几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匪夷所思地看着徐麒臣。

  “你说谁先动真,”徐麒臣也目视着她:“谁就低人一头,那你觉着我跟你是谁先动的?”

  柔之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笑道:“徐大人,你这个顽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徐麒臣有真心吗?柔之只觉着不可思议。

  或者他以为自己是蠢的,已经被骗了一次,还会再被骗一次?

  在发现自己又想到此事的时候,柔之一阵懊恼,暗暗挥拳捶向枕上。

  但与此同时,鼻端忽然嗅到一点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不知从何而来,沁入肺腑,柔之反应过来之前,神智已经开始昏沉,她下意识地觉着不对,抬手想要掀起床帘,但手才动就又无力地跌落,随之整个人也陷入了绵长的昏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7 22:39:00~2020-10-28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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