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易词硬着头皮道。

  顾政没有说话, 转过头看了身后的易词一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闪过一抹猜疑,面上却并没有太多表情, 平静问道:“为何?”

  易词露出为难之色, 刚想撒谎说自己身体抱恙, 偶然间瞥见顾政眼中的狐疑,话顿时堵在喉咙中。

  顾政疑心甚重。

  眼下顾政明显是起了疑心, 如果自己称病不去, 顾政恐怕会当即叫来太医为他看病。到时候装病被拆穿事小, 要是让顾政就此对他起了疑心, 派人时刻监视着他, 那问题就严重了!

  因此易词为难地笑了一下,咬唇道:“只是还从未与陛下一同出宫……”

  易词说得很委婉。

  顾政一下领悟了易词话中的含义,曾是郑国的君王, 如今成为灭掉郑国的秦国的皇妃,还要与他一同出现在世人眼前……这对于傲气的易词来说, 无异于一种惩罚。

  顾政沉默。

  易词知道顾政的命令是决不允许人违抗的,他没期待顾政会收回让他同去的命令, 刚才那番话也只是为了打消顾政的猜忌而已。

  手指轻叩在桌案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顾政很明显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

  顾政道:“朕可以带你微服出巡。”

  易词愣住了。

  顾政他的确是没收回刚才的命令, 却顾及到他的感受,选择了一种让他能够接受的方式。

  顾政他竟然会考虑到自己的感受?

  易词一时间有些惊讶。

  这在外人听来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顾政这个冷酷残暴、独断专横的暴君,有一天竟然也会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怎么, 不乐意?”迟迟未等到易词的回应,顾政微挑一边眉毛,流露出几分不耐。

  易词回过神, 这个时候再拒绝顾政简直是找死,于是易词摇头:“不、我只是没想到……”

  易词低垂下睫毛,黑如鸦羽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颊投落一层阴翳,他精致清冷的眉眼蹙起,虚假地违背了自己的真实心意道:“谢谢陛下……”

  当夜,易词找机会写了封信给魏玉舒,将顾政要带他去文斗大会的事情说了一遍,询问魏玉舒该怎么办。

  易词辗转反侧没等到洛安拿来回信,于极度不安中沉沉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安稳,一整夜都梦到第二日自己未能参加文斗大会,沦落成为世人的笑柄。

  易词慌张醒来,发现天色已蒙蒙亮了。

  因为山水画的作画时间很长,文斗大会从第二日的巳时就要开始,差不多是午膳前的一个时辰。

  易词早早地跟着顾政出了宫。

  顾政果真如他说的一样微服出巡,没有乘坐帝王的御辇,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坐上了一乘名贵典雅雕刻精美的木轿子。

  易词也在宫人的服侍下上了轿子。

  不过虽然没摆出帝王出游的规格,顾政身边还是带了许多乔装打扮成下人的侍卫。走在路上,引得众人纷纷让道侧目。

  文斗大会的地点定在秦月河上的秦洲处。

  秦洲虽名为洲,实际上却是一片用船舫相连的建筑群。

  舫的外形与真船类似,都有船头、中舱、尾舱三部分。船头无遮挡,供人赏景作用。中舱则是供人休息、宴饮、听曲的场所。后部的尾舱则一般分为两层,下实上虚,上层状似楼阁。

  每到夜间,船舫亮起灯火,将秦月河映照得灯火一片,湖面倒映着船舫的星星点点,仿佛星星坠落湖中,美得让人心动。

  木轿停在了秦月河边,顾政下了轿,早已有人在一只船舫边上等候。这只船舫比其他的船舫装饰得更加华丽,足足有三层楼高。

  船头上站着一群侍者,都是在恭迎顾政的到来。

  这些人也不知道自己迎接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具体多大,这些人一概不知。

  等到顾政上了船,有侍者在前面引路。

  易词走在顾政的右后方,在顾政看不到的视角里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他始终没有等到魏玉舒的回信,不安笼罩着易词。他害怕昨夜的梦成真。

  “就是这里了大人。”那个侍者将顾政带到船舫二楼的一处,这里两边的窗户开得很大,视野极佳。二楼整层都被顾政包下,不用担心会有他人打扰。

  从船舫的左边望出去,对面就是两只船舫的船头,三只船舫呈回字形相连,中间设有水上栈道方便行人往来。

  而即将开始的文斗将在对面的两只船舫上进行。万悲闲人与宇相杰将会各自立于一船头作画,两人中间有屏风相隔,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行动。

  前来观看两人作画的众人则要么呆在两条船舫中,要么就只能挤在三条船的回廊处。

  唯有顾政所在的那条船舫不允许人进入。

  易词坐在顾政旁边的案桌上,眺望着对面的两座船头,和乌泱泱的人群,手心不自觉浸出冷汗来。

  怎么办?

  难道他今日注定失信于众人了么?

  易词不敢想象当这些翘首以待的众人发现万悲闲人根本不会现身的时候,这些被欺骗的众人会是何种反应。

  恐怕易词这一辈子都会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等到侍者端上茶水点心,易词兴致缺缺,根本不曾看桌上的茶点一眼。

  那侍者忽然道:“大人,请用茶。”

  易词心不在焉点点头,正欲端起茶杯,眼尖地瞥见茶杯底下露出一角淡黄色的信纸来。

  易词趁着顾政不注意,将信纸取了出来紧紧攥在手中,抬起头对顾政道:“陛下,我想出去一下。”

  顾政抬眸看了眼易词:“出去作甚?”

  易词心紧张地跳动了一下,他装作羞于启齿的模样,起身凑近顾政耳边小声道:“出恭。”

  易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顾政耳边,顾政拧紧眉头,半张脸几乎都麻掉了。

  “快去。”顾政拧眉严肃道。

  “是。”易词转过身,紧张地吐了口气。

  这条船舫很大,仅仅是二楼就有许多房间,易词走到走廊处正欲打开信纸,突然一人站在他面前,正是刚才端茶的侍者。

  易词蓦地攥紧手中的信纸,带着几分冷意的凤眸浮现出警惕之色。

  那侍者极为平静地看着易词,用冷静的声线道:“跟我走。”

  这声音……是魏玉舒的声音?

  易词微微睁大眸子,毫不犹豫跟在魏玉舒后面,最终来到一间隐蔽的房屋里。

  “是我。”魏玉舒道。

  魏玉舒没有时间停下来等易词叙旧寒暄,一双极度冷静的眸子与易词懵懂的眼眸相对:“听我说,你把这颗药吃下去,过一盏茶的时间,等到身体发热后,对顾政说你要休息,明白么?”

  易词点点头,接过魏玉舒手中的一枚小小的红色丹药咽了下去。

  易词还是不解:“然后呢?”

  魏玉舒那双冷清似冰潭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波澜,他微凉的手掌轻轻落在易词的后脑,抚摸着易词的头发道:“接下来的事情有我,放心好么,易词?”

  易词道:“好。”

  易词回到房间坐下,对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易词从楼上俯视着下方,微微蹙眉。

  宇相杰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易词坐立难安,几乎在心里掐着时间,打算时间一到就跟顾政提出要回房间休息的请求。

  期间船舫下众人的议论不断传入易词的耳中。

  “万悲闲人为何迟迟不来?”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这万悲闲人不会不来了吧?”

  “不太可能,倘若答应了又不来,万悲闲人的名声注定臭了。”

  ……

  易词听得额头沁出了冷汗,脸颊透出了薄红,连脖颈都红了。

  顾政注意到易词的状况,皱眉道:“怎么了?”

  时间终于到了。

  易词在心里松了口气,微微蹙眉对顾政说道:“我不太舒服,想去休息。”

  顾政见易词此时的状态不像伪装,也就同意了易词的请求:“去吧。”

  “嗯。”易词转身向着房间外面走出去。

  可忽然顾政手指在案桌上轻叩了一下,压低了眉眼,声音平静道:“慢着,既然是病了,就让船舫上的大夫瞧瞧。”

  易词的心一下揪紧了。

  他听出了顾政平静语气下的猜疑,此刻根本不能反抗,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船舫上的大夫很快就提着医药箱来了,仔细地把过脉之后,大夫对顾政如实禀告道:“这位大人身体发热,内有寒气,应是感染了风寒。”

  “风寒……”顾政沉吟着,终于疑心渐消,放易词离去了。

  易词一出门,魏玉舒乔装的侍者就出现在易词眼前。易词低头跟着魏玉舒走着,七拐八拐地竟是避开了楼下的众人,来到了一楼的暗室中。

  一想到宇相杰已经到了,众人都在议论他为何还不出现的事情,易词有些慌神道:“得赶快了!我怎么过去?我也要戴人|皮面具么?”

  魏玉舒摇头:“不用。”

  易词有些着急:“我得快些去了,马上比试就要开始了!”

  魏玉舒突然一只手握住易词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易词,那双如冰潭般冷静理智的眸子此刻似有种力量,让易词移不开视线。

  魏玉舒道:“别急,你看外面。”

  魏玉舒用手推开暗室中落灰的小木窗,让易词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

  只见船舫之间的水上栈道挤满了人,简直水泄不通,对面两条船舫的二楼也早已挤满了看比试的人。

  宇相杰正立在船头,手中把弄着一只毛笔,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就在众人讨论万悲闲人会不会来,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叶扁舟就这样慢慢悠悠出现了众人的视线中。船上有人喊了声:“万悲闲人来了!”

  霎时间,众人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叶扁舟上面。那叶扁舟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划到了一条船舫的背后不见了。

  “来了!万悲闲人来了!”

  “终于得见万悲闲人的真面目,不知万悲闲人究竟是何模样!”

  “想来应当是一位年逾五十的隐士高人。”

  宇相杰同样注意到万悲闲人所乘的小舟,他脸色瞬间沉下来,接着露出一个仿佛已经得胜了的笑容。对他而言,万悲闲人来与不来都不重要,反正结果只有一个。

  在山水画上,他不可能会输给任何人!

  这边易词已经换好魏玉舒提给他衣服。一件白色的绣着卷云纹的衣裳,外披一件白色的裘衣。易词带上面罩遮住自己的脸,用了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有些犹豫:“我是不是应该穿得更像老人一点,这也太……”

  易词本身的身材就很清瘦,穿上这身白色的衣衫,外面披着雪白的毛裘,更加有种出世的冷清感,仿佛一个白衣仙人般。与众人想象中的万悲闲人的面貌相去甚远。

  魏玉舒摇头:“无妨。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世人知道,你就是万悲闲人。”

  易词心中一动。

  真有那么一天么,堂堂正正将自己的身份展露在众人面前的一天?

  他从船舫的背后乘坐上了木舟,从河边栈道众人注意不到的隐秘处,悄然接近另一只船舫。下了船,易词跟着魏玉舒绕行,从密道中接近船头。

  “快去吧。”魏玉舒道。

  易词深吸口气,以这样的形象走上了空无一人的船头。

  当易词出现时,众人炸开了锅。

  “什么!这是万悲闲人?”

  “不可能,万悲闲人分明是一个年纪大的高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辈?”

  ……

  众人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艘小船开到了三条船舫的中间,松云老人负手站在船头的位置,大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这的确是万悲闲人!”

  松云老人道:“这身份绝不可能错认,凡画者是不是本人,从他的画作上就能看出来,况且还有印章为证!”

  松云老人说的是事实。

  一个书画家长年累月所形成的笔法习惯,即便是他人仿得再好,也是无法完全模仿出来,细微处总能见到差异。二来从印章的字迹和印下的痕迹也能分辨出真伪来。

  有了松云老人这番话,众人即便依旧难以相信易词就是万悲闲人的事实,也不再争论了。

  松云老人接着宣布文斗的规则:“文斗的时间定在一日之内,等到双方作画完成先交由杨圣铭、崔道问、苏长风、苏天乾、李鹤卿以及老朽评判,再交由画院众人评判,最终由支持人数最多的画获胜!”

  杨圣铭被世人称为“画坛将军”,以山水画著称,同时善画猿猴、马、牛等兽,是世人皆知的画坛大家;

  崔道问以人物画闻名遐迩,所画人物精工细致,形神兼备,年轻时与石忠老人一样是宫廷画师,画有多幅传世名作;

  苏长风与苏天乾被世人称为“大小苏”,称赞其“一门两圣”,花鸟画堪称一绝,被世人推崇备至;

  李鹤卿夫人是画坛中少有的女大家,被世人称之为“画中仙”,善画花鸟,尤其善于画仕女图;

  松石老人于画上的造诣同样达到大家的水准,不但以山水画见长,且兼工人物、禽兽,堪称全能,更因为阳雪阁主人的身份,无人怀疑他的威望与德行。

  有这六位画坛数一数二的大家作为见证评判,再加上画院众的审阅,所有人都不再对文斗的规则有何疑议。

  松云老人说完规则便进了船舱之中,这艘不大不小的船里坐着六位画坛大家,就这么停在了两艘船舫的船头前面,既不遮挡他人的视线,自身的视野也是极佳,刚好能将船头上两人的表现收入眼中。

  易词与宇相杰各自站立一船头,船头上放置有绘画的诸多用具,笔墨纸砚都有。有一半人高的长桌,还有一坐墩,方便画者累了的时候歇息。

  画者可以用船舫上的用具,也可以用自己准备的道具,这个并无要求。

  两艘船舫的船头都放置有一扇屏风,将易词与宇相杰的视线隔离开来,彼此互不能见。

  宇相杰看不见易词那边的情况,只能听到众人的议论,大致摸清楚了方才的状况。他原本也以为万悲闲人是一个画工深厚的老者,如今才知道万悲闲人是个和他一样年轻的文生。

  宇相杰听到这个消息神情有些凝重。

  如今年轻在画事上竟然也有如此造诣,正说明此子的天赋惊人,只怕不在他之下,若是放任其成长,只怕会成为他的劲敌。

  但很快,宇相杰笑起来。

  只能说万悲闲人不该应下他的挑战,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忍耐。忍一时虽会被世人嘲笑,应战的结果却只能是抱憾封笔了。

  谁让他遇上的人是自己?

  谁又让这次比试的题目正好是他最见长的山水画呢?

  虽然有胜利的信心,宇相杰仍然没有轻敌,反而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认真对待。这次他用的是自己最熟手的笔和色料,带来的也是自己常用的品质很好的熟绢。

  宇相杰在船头踱步,闭眸回想着他在北方跟随师父时,见到的刀劈斧凿的陡峭山林,荒天邃古的绝境之地,逐渐有了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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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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