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座被围困的城池, 譬如两座孤岛,虽彼此邻近,却无法触及。

  四国大军重重包围之下, 两座城池有了不同的结局。

  易词听过这场战役, 在那场战争中, 顾政亲率大军,以秦国一国之力打得四国溃散奔逃。自此四国衰败, 六国之中再无一国拥有对抗秦国之力。

  虽然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 但其中内情易词却是不知晓的。听顾政这么一说, 易词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却不敢继续往深了联想下去。

  顾政锐利的眼眸像是穿透了易词的身体, 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即便是顾政这般性格冷酷沉稳之人,在提到那场战争时依旧瞳孔中有着震荡。

  当封闭的城门终于打开,一座城池的人疲惫的面容流露出欣喜, 他们欢欣雀跃,彼此拥抱流泪, 庆幸自己终于扛过了这场围城之战。而当顾政来到第二座城池时,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不知为何,顾政的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腐烂腥臭的气味从封闭的城门中涌出, 让顾政变了脸色,也让顾政身后跟随的将士们得胜的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驱马缓缓进入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 仿佛进入一座人间炼狱。

  尸体!血迹!

  一堆被剜去血肉的尸体堆积在坑里,苍蝇乱飞, 蛆虫蠕动,浓烈的腐臭味便是从其中传来。让人只看一眼就胃液翻涌,控制不住想要呕吐。

  城池中存活的下来的人麻木地看着入城的军队,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空洞。

  城池中的人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能靠着城池中仅存不多的粮食渡日。但很快,粮食不够了。剩下的粮食优先供给了守城的士兵,而城内的百姓只能忍受着饥饿与口渴。

  如此饿了十天,已经有不少人饿死。那些尸体无人打理,就这么丢弃在街上。

  又过了五天,终于有人扛不住蚀骨挠心的饥饿,开始率先向那些尸体下手。

  于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要想活下去,只能如此。

  易词眼眸浮现出深深的骇然,他的胃强烈翻涌,想要呕吐。他用一只手捂住嘴,眼里渗出了泪液。

  顾政问他:“为何一座城池的人能够安然无虞,另一座的城池却发生了这种惨剧,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么?”

  易词的脑子很混乱,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政道:“因为一座城池有运河流经,粮食等补给物可以通过运河输送进城,是以这座城池的人虽然粮食不多,却不至于短缺到那种程度。但另外一座城池,则完全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粮食无法输送进去,才酝酿出了人间惨剧。”

  眼前这条小小的沟渠,似与宽广的运河重叠起来。看似普通的一条水流,却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大抵是看易词此时太难受了,顾政没再讲话。

  易词手指紧紧捏住缰绳,两眼带着湿润的泪意,茫然地看着前方,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当年城池中的惨景。

  一双温热粗粝的手掌握住了易词捏着缰绳的手,强势地将手与缰绳分开。顾政话语具有让人无法违抗的力量,打破了易词的思绪,“好了,别想了。”

  易词从那种状态中惊醒过来,无措地看向顾政,双眼兀自还挂着一颗泪珠,湿润的睫毛就像是打湿了的蝶翼。

  他的眼睛干净无垢,宛如世间最美丽的宝石。

  这样一个近乎天真的人似乎就该居住在华美安静的宫殿中,每日写书绘画,不用去想那些民间疾苦。

  被易词这双茫然带泪的眼睛一望,顾政发现自己冷酷坚硬的心竟诡异地变得柔下来,不忍再对易词讲述这些事情。

  易词唇色苍白,追问道:“那、那些人安葬没有?”

  顾政扯了扯一边嘴角道:“埋在坑里,一并烧了。”

  顾政解释道:“死者的亲人也并不想看到那些残破的骸骨,对活下来的人来说,遗忘比铭记更加重要。”

  易词抿唇。

  顾政的手忽然触碰到易词带着泪痕的脸,易词一惊,浑身僵硬着没有动弹。顾政粗糙的手掌一点点擦拭掉易词眼睛周围的泪水,这不可思议的举动让易词睁大了眸子。

  顾政忽然道:“易词,其实你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易词闻言心一颤,湿润的睫毛眨动了两下。

  这样的话,他的父王也同样对他说过。

  顾政用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话语直言道:“你太仁慈、太心软,多愁善感,总能理解他人的苦楚,不够果断,不够心狠,这样的你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易词无力反驳。

  顾政的话如一柄冰冷的利剑直指他的内心。

  仅仅依靠仁慈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的。这世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一环紧扣着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普通人的一个决定能影响自身以及周围,皇帝的一个决定牵连的却是整个天下。

  整顿朝政,改革旧制,每一项举措都会波及一部分的利益。当你同情得势者的时候,你的仁慈反而会成为悬在弱者头上的一把刀刃。但当你挥刀向另一部分人时,你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最终仁慈反而会成为你的羁绊,将你拉扯进千丝万缕的麻烦中,让你处处制肘。

  如何破局?

  只能以铁血手段破之,以宽广胸怀容纳。

  譬如顾政所作的一切,统一文字、度量衡、货币、车轨,将秦国的制度推行至全国,任由全天下的骂他残暴独断专横,他始终不为所动,如同镇压在人世间的一座让人喘不过气的高山。

  顾政翻身下马,静静地站在沟渠前面,厚重的裘衣披在他肩上,他的背影挺拔高大。

  顾政道:“你看这沟渠,能影响几百户上千户人的存亡,一条运河,能影响一城池的人的存亡。浩大一国,无尽疆土,又有多少个像这样的缺水之地?”

  顾政谈论着这条沟渠,放眼的却是整个天下。他指着这条沟渠,话语中的雄心壮志穿透语言的桎梏直达人的内心,仿佛已经描绘出未来的宏伟蓝图,“倘若朕修建出一条浩浩荡荡、贯通东西的大运河,能让每一处渴水之地都能得到足够的水源,每一处城池都有运河流经,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易词怔怔地看着顾政的背影。

  他的思绪随着顾政的话语飘荡到了远方。想必那时,一定是人人丰收,商业繁华,来往便利的美好景象。

  易词忽地回想起他父王,终于明白父王想让他成长成的样子。

  或许就是顾政这样。

  易词答道:“那一定是一副很好的光景。”

  顾政点头:“不错,这几日朕一直在与相国商讨运河的事情,朕已决定要修建出这样一条运河。”

  易词回过神来,低声道:“这是相国的提议么?”

  易词听到顾政满意的肯定。“他是一个好相国!”

  良相遇良君。

  魏玉舒与顾政的相遇真就像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定然会谱写出一曲千古佳话,缔造出一个万年盛世。

  易词勉强扯了扯嘴角。

  什么亡国之仇好似都被深深压抑在了心底,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该那么自私,这明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易词却觉得鼻头发酸,有湿润的泪意在眼眶流转。

  是他太自私了。

  他怎么能自私地想着魏玉舒只忠诚于他一个人,为他一个人而活。玉舒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能够借由顾政的手来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应该为魏玉舒感到高兴才是。

  顾政留意到易词许久的默不作声,他转过身,干燥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易词冰凉的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易词脸上巡视,“怎么了?”

  易词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他内敛清冷的性子具有一定的欺骗性,当他垂下睫毛挡住眼睛时,很少有人能透过他那副清冷漂亮的皮相看穿他的心思。易词垂眸看着顾政拉着自己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你说的这两件事情,心里有些难过而已。”

  顾政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易词话语中的言不由衷,却根本不曾想到过易词与他这位相国的联系,只当易词是有别的心事,也就不再追问。

  之后,两人骑马回到了宫中。

  顾政上朝去了,易词则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易词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闭,把自己关了起来。

  邱凉推开房门钻了进来,发现易词的情绪低落消沉,一时有些慌了神,他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回到一趟就变成了这样?是顾政对你做了什么?”

  一连几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让易词眉头紧蹙,他不想说话,无力道:“你能不能让我静静?”

  不得已,邱凉离开了房间。

  他的心担忧不已,以为易词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易词始终闭口不谈今日发生的事情,邱凉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等到第二日,顾政要修建大运河的事情传来,邱凉一下便明白了易词昨天情绪不对的原因。

  解铃不如系铃人。

  邱凉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与其他苦口婆心地劝告易词,还不如让魏玉舒自个儿写信解释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欠下的更新……

  今天的晚上十二点再更了。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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