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星月脸色微僵, 但还是退开一步，先将人迎进来。

　　赵父和赵夫人进了门，担忧地看了林星月一眼。

　　他们与林父在酒会上有过几面之缘, 楼下见到夫妻俩在徘徊, 也不能假装没看到。

　　林星月笑了一下，低声安慰道：“没关系。”

　　林父带着妻子站在门外没有动弹，目光沉甸甸地朝林星月扫过来：“我们出去聊聊吧。”

　　他试着用商量的语气来说, 但一出口还是命令。

　　林星月没太计较这件事, 跟赵夫人说了一声, 便拿了钥匙跟着父母走出去。

　　小区外面有咖啡店, 这个点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一家三口人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下来。

　　服务员训练有素, 目光没在任何人脸上停留过久, 等客人点完单就自发地消失不见了。

　　三人隔桌相望, 沉默良久，林父才在妻子疯狂捅腰的动作中开了口：“最近还好吗？”

　　林星月谨慎地答道：“还好。”

　　之后又是一时无言，林夫人连忙跟着打圆场。

　　这段时间林夫人跟女儿联系比较多，也跟她同学打听了情况，回去自然也会说给林父听。

　　林父每每也耐心听完了，而不是像以前所说的一样真的不再去管她。

　　他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这个女儿，尤其是在被老爷子训了一通之后，兄弟姐妹也连番劝说他, 林父终于是有所触动。

　　可惜这么快要改了性子也非易事。

　　更何况林星月早就不需要他管了。

　　两人一问一答，即便有林夫人从中调剂，氛围也依然僵硬的如同严肃的面试现场。

　　最后林父问林星月未来的打算, 说到她重新回到学校，言辞之间颇有点自以为是的傲慢，像是在说“看, 最后还不是听我的了”，这大约也是他这次愿意选择妥协的原因之一。

　　林星月以前最讨厌他这种态度，如今再见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本来也没对她的父亲报以什么期待。

　　若真能改掉他性格中傲慢自我的那部分，也不至于到今天了。

　　“嗯，以后还是跟着老师。”林星月平静地说道，“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仅此而已。”

　　往后荣也好，辱也好，都由她自己承担，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林父脸色僵了一下，他从女儿话语之中听出了讽刺之意。

　　又或许只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林夫人见状连忙在一旁打圆场：“总之回学校就是好事，这么多年的努力了，放弃了多可惜。对了，星月，过年你还是回去过吧？”

　　母亲忐忑地看着自己，林星月心有些软，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她说道。

　　她还没有跟父母说过出国的事，一旦知道又会是无休止的争吵。

　　本是最喜庆的节日，她也不想闹到难以收拾的场面。

　　往年在实验室过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还不止一次，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林星月和家里的距离要比常人远上数倍才能窥见一点“美”来。

　　一场家人的交流在古怪的氛围中结束。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赵家人正下楼来，迎面撞上自然要打个招呼。

　　两位夫人自然而然成为了沟通的桥梁，两位父亲大眼瞪着小眼，沉默以对。

　　听林夫人提起过年的事，赵夫人便提议道：“不如一起到我们家来过吧。”

　　林夫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丈夫。

　　而令她意外的是，丈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同意了。

　　等到两边人约好时间地点，林家夫妇便告辞离开。

　　赵父这才对着妻子抱怨：“你这不是让星月为难吗？”

　　赵夫人反驳道：“那你总不能让星月真的跟父母断绝关系吧。”

　　赵父无言以对：“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夫人冷笑了一下：“当然是给他们好好上一课，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为人父母。”

　　看着妻子脸上与片刻前的温婉截然不同的气势汹汹，赵父咽了口茶，突然觉得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赵夫人是个护短的人，林星月进了她家门，就是她家的人。

　　敢欺负她的家人，赵夫人能第一个冲上去弄死对方。

　　就算是林星月的亲爹妈也不例外。

　　门后面的赵明琅搂住林星月，帮她理了理额头的头发，一边低声笑道：“现在安心了吧。放心吧，他们不会介意你家里那些事的。”

　　林星月扑进赵明琅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听起来是有些高兴的。

　　-

　　除夕夜的时候，林家夫妇安排好家里的事务就上了赵家的门。

　　到的时候，家里的人都还在厨房里忙碌。

　　赵父拎着一篮子水灵灵的菜去开门，身上还系着粉红色的围裙——来自妻子的恶趣味。

　　林星月跟在赵明琅屁股后面，帮些小忙，赵明琅不敢叫她碰刀，便让她和赵父一起去择菜洗菜。

　　炒菜的主力军就是赵明琅和她妈妈。

　　林家两人进门的时候愣了一下，他们原本以为赵家会请人做好年夜饭，而不是自己动手。

　　“一年也就这一次么。”赵父被妻子踢出厨房陪客，他倒了茶请两位客人坐下聊天。

　　林夫人想去厨房帮忙，却被里面的人以“厨房太小”、“一会儿就好了”、“怎么能让客人动手”之类的理由给堵回去了。

　　好在也确实快好了。

　　没一会儿几人相继上了桌，林夫人的目光也一直追在女儿身上跑。

　　看了一会儿，她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起来。

　　在赵家的林星月跟在林家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在林家的时候，林夫人记忆里的女儿总是乖巧沉闷的，即便是除夕夜，从下午准备年夜饭开始，一直到吃完饭看完晚会，也没个活泼劲儿，越长大越是如此，后来连笑容都很难看到了。

　　但这一次她却完全不一样。

　　坐在厨房门口择菜的时候都笑眯眯的，像是在做什么好玩的事，进厨房洗菜没一会儿就跟赵明琅打起了水仗。

　　若是放在林家，绝对是要被林父臭骂一顿的，被打扰了炒菜的赵夫人也很是不满，但也只是抱怨了几声，没一会儿也趁机加入了玩闹的队伍。

　　隔着玻璃和油烟气，林夫人听不太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无疑都是很开心的。

　　就像一般人家的除夕夜气氛一样融洽，有些吵闹却很温馨。

　　唯独林家不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夫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再转头去丈夫时，就见他抿紧了唇角，显然也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但更让林夫人难受的还在后面。

　　两家三对依次坐在一起，林夫人有心跟女儿亲近亲近，借机帮她夹菜，想着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然而就连另一边话不多的赵父都忍不住脱口而出：“星月不喜欢吃那个。”

　　林夫人有些尴尬：“我记得星月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林星月接过了母亲夹的菜，一边低声说了一句：“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事实上是那是她四五岁时候的事了。

　　之后她一些关于这道菜的记忆暗无天日，并不美好，太过压抑的时光将她的口味也转变的彻底。

　　只可惜林夫人从来都不知道。

　　如果说出实情的话，她大概又要难过得昏过去了吧。

　　林星月想道。

　　所以她最后也没再说什么，旁边赵明琅给她递来果汁，低声说了几句话，又让她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一顿晚饭吃得气氛诡异。

　　赵家那边泰然自若，没被影响太多，倒是林夫人吃得索然无味，饭后赵夫人拉着她聊了几句，只是普通的家常，问了一些关于林星月的事，林夫人却发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女儿，更觉得不是滋味。

　　直到离开的时候她都有些失魂落魄。

　　林星月送他们到门口，林夫人心不在焉，直到走到车前才惊醒，她想去抱一下女儿，又尴尬地停在了原处——林星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本能的反应，却让林夫人突然意识到了女儿对他们的真实态度。

　　但是这能怪她吗？

　　明明是他们做父母的漠不关心。

　　林夫人又想哭了，但这次她努力忍住了，唯有挽着丈夫的手不住颤抖着，又被丈夫按住。

　　“对不起。”林夫人最终也只能吐出这样苍白无力的话来，“星月，对不起……”

　　“行了，大过年的，别说些有的没的。”林父的声音依然冷硬，却没有再对女儿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明天去爷爷家拜年，不要忘记了。”

　　这是默许林星月留下了。

　　也不再反对她和赵明琅之间的关系了。

　　或许是他自己也知道强制的命令对女儿没什么用处了。

　　也可能是心有愧疚——谁知道呢，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林星月点了点头，也说了几句关切的话，然后目送他们上车：“路上小心。”

　　她目送着父母的车远去，赵明琅站在门口看着，等到车走远了，她才上前，给林星月披上外套，搂着她回去。

　　“回家吧。”

　　“嗯。”

　　-

　　春节期间，除了偶尔出门拜年，林星月都跟赵明琅窝在一起，享受着她们难得的假期。

　　等到假期结束后不久，就到了林星月出发的时间了。

　　赵明琅花了更多的精力帮林星月收拾行李。

　　只恨不得把自己也一起塞进行李箱打包寄过去才好。

　　可惜她最近有重要的工作，实在脱不开身，最多只能送林星月去机场。

　　在车上的时候还有说不完的话，但等到下车的时候，她们四目相望，又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仔细想来她们之间也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有相伴时的安定感，这对她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离别在即，但终究还会重逢。

　　若说对林星月而言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即便身在大洋彼端，她也知道世界上始终有一个人会支持着她、等待着她。

　　“到了给我打电话。”

　　“有事要立刻告诉我。”

　　“要照顾好自己。”

　　赵明琅帮林星月整理好衣领，一字一句地嘱咐着她。

　　“在那里要记得想我。”

　　赵明琅松开手，抬头看向林星月，最后给了她一个拥抱。

　　“还有，早点回来。”

　　“好。”林星月盯着赵明琅的脸看，像是想要把对方的脸牢牢的印在自己脑海里。

　　她不太善于说好听的话，只能一句句听着，一直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但直到赵明琅将她推向检票口也没说得出来。

　　广播里甜美的声音一遍遍回响，提醒着旅客前去检票。

　　林星月顺着人群的方向往前走，还是不住地往回看。

　　赵明琅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那一刻“离别”二字好像终于有了实感。

　　林星月忽的转身，朝赵明琅跑过去。

　　赵明琅被撞了个满怀，还未及询问，就被怀里的人一口咬住了嘴唇。

　　只是因为太激动，牙齿磕了上去，血腥味顿时蔓延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但谁也没在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