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生海海（一）
盛灿阳下午准时到了节目现场, 闭着眼睛轻轻地哼着，手指在桌前点来点去。
今天要录一个音乐节目，这是个比赛性质的节目, 歌单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盛灿阳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盛灿阳觉得自己的创作力很低，之前一直很避免参加这样性质的节目, 但因为经纪人一直游说, 导演也提前一年就在接触他, 盛灿阳碍于情面就答应了。
盛灿阳自认为对输这件事没有负担，想了想, 其实就算自己写不出歌, 也可以改编别人的歌, 他这几年对音乐也有一些敬畏之心，承认自己的不足不是难事, 也可以借机向观众和粉丝剖白自己的音乐见解，不算坏事。
经纪人在一旁打语音, 然后对助理轻声说道：“怎么样？”
助理摇了摇头, 示意没什么事，经纪人才走过来，拍了拍盛灿阳, 说道：“没什么问题？”
盛灿阳闭着眼睛, 让化妆师给他上眼妆，说道：“唱过几百遍了。”
经纪人：“不要大意, 至少撑过三轮再被淘汰啊。”
“我只能说尽力不要今天就被淘汰, ”盛灿阳说, “谁给你保证过至少活三轮？”
经纪人马上道：“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票。”
盛灿阳笑了起来, 经纪人道：“如果你今天被淘汰，我就辞职了，给老子小心点。”
“找好下家了？”盛灿阳闭着眼问道。
经纪人：“那当然。”
盛灿阳：“路上小心。”
经纪人大笑，盛灿阳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去哪？我也解约去找你。”
“太没出息了，”经纪人说，“人家都是明星单干，撬走经纪人，你是跟着经纪人跑？”
化妆师说：“好了。”
“彩排的时候很棒啦，”化妆师说，“肯定是第一啊，怎么会淘汰？观众虽然没品位，但也不是聋子。就算是聋子，也长了眼睛啊。”
化妆师顺便帮盛灿阳弄了弄头发，盛灿阳的头发又长长了，全都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眼。
盛灿阳站起身来，和经纪人击掌，经纪人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得拿冠军啊。”
“也没有奖金，”盛灿阳披着的大衣扔在一边，“能不能别那么多没用的意欲？”
经纪人无语看了眼化妆师，化妆师笑道：“大家觉得你可以啊。”
盛灿阳完全不买账，说：“不要给我这个压力。”
盛灿阳并非是没有自信，他知道别人也很优秀，他是所有嘉宾里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有老牌艺人大了他二十多岁。在这个领域活跃了多年，还一直在做音乐，没有转行的艺人，一定是源于对音乐的热爱。
他不觉得时间完全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百分之一的天赋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这句话，一定有其中的道理。尽管艺术创作更依靠天分，但是天分只是敲门砖，是让你迈入这个门槛的门票，之后的路要怎么走，还是要有经验和努力的累积。
盛灿阳在音乐上堪称谦逊，他知道自己优秀，但也知道别人优秀，所以头一直放低，没有平时那种倔强，也就更没有盲目的自信。
喇叭里通知准备室的摄像机要打开了，众人不敢再乱说话，经纪人对上镜有些紧张，找了个死角站下了，盛灿阳在纸上写写画画，助理问道：“你一直在写什么？”
盛灿阳说：“歌。”
助理道：“现在？”
盛灿阳第三个上场，时间所剩无几。
盛灿阳“嗯”了声，说道：“你要不要听听？”
助理：“……”
“要开始节目了，”助理说，“这不太好吧？算了，你唱吧。”
盛灿阳手里的歌词已经成稿了，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白纸：“不如让我用命来换，你身旁最平常的一天/我向你发问，你从未回答。”
他唱着唱着，换了个曲调，又哼了一遍，助理说：“第一遍更好。”
“我也觉得。”盛灿阳仔细琢磨了下。
经纪人疯了，在画外疯狂给他打手势，让他不要再写了，盛灿阳就只当做没看见，经纪人也不敢说话制止，气得要昏迷，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助理看了眼他手里的纸，说道：“这歌词……”
他找了找形容词：“好卑微啊。”
“有吗？”盛灿阳扫了眼，没什么感觉。
助理：“你不是没什么灵感吗？”
“忽然有了，”盛灿阳标记好了旋律，然后说道，“继续。”
门被敲响了，后台主持人穿着黄色的羽毛的拖地连衣裙走进来，笑容灿烂地说道：“我来打扰你们啦。”
盛灿阳赶紧站了起来，主持人说：“怎么样，紧张吗？”
盛灿阳忙说道：“有很多前辈，特别紧张。”
节目播出以后，第一集 的这个片段上了热帖。帖子的标题是#有一种紧张，是盛灿阳的紧张#，视频里，盛灿阳上一秒还在分心写自己的歌，下一秒被主持人采访，说自己特别紧张。
节目已经录到第三期，开始播出了，盛灿阳拿过两次第一，一次第二。在这样的比赛中，他的表现力给他争取到了很大的优势，曾经当过偶像的经验，让他游刃有余，不光会改编，还会表达，表现力夸张得强，是别人所没有的。
盛灿阳这一年其实已经进入了平缓期，整个市场的过于饱和让他的曝光有所下降，走向了稳定的阶段，可到底还是身上有光芒，只要有舞台就会发光。
按粉丝的话来说，盛灿阳最好一年至少三百天都在比赛。他在比赛中迸发的魅力远大于平时的镜头。
经纪人说道：“第四场要不换一首歌吧？”
盛灿阳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头发被染成黑色，不打发蜡的时候，会遮住眉眼，他总是很烦这个头发，想剪掉，但这个造型已经成了他在这个节目的标志，所以暂时还不能剪，经纪人说，不确定下一个发型还这么适合他，没准大家就不喜欢了。盛灿阳也没办法，只要一提这件事经纪人就以死相逼，盛灿阳觉得还是让他活着比较重要，就算了。
经纪人越想越觉得该换歌，当时选这个歌，是因为大家总觉得前三轮想活下去就已经不算容易了，所以把努力都放在了前面，没想到盛灿阳一路高歌，冲过了难关，第四首歌是首慢歌，他担心反响会不好。
经纪人说：“开个会吧。”
盛灿阳说：“好啊。”
“你自己的想法呢？”经纪人问，“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都可以，”盛灿阳无所谓地说，“决赛的时候我要换一首。”
经纪人说：“换什么？我们没准真的能走到决赛哦。”
盛灿阳说：“总之就是在在这个舞台的最后一首，我要换一首，走不到决赛也要唱。”
“好嘛，”经纪人说，“是不是你自己写的那个？”
盛灿阳：“对。”
经纪人：“首发啊，其实还是留给音乐平台比较好。”
盛灿阳看着他，经纪人便不说话了，说道：“随你嘛，我就随便一说。”
盛灿阳最近开始漫无目的地发呆，经纪人总是担心他的状态，但是他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甚至可以开始创作了，怎么想都是在变好，就是有时候感觉盛灿阳压根没有在听他们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经纪人说：“你如果最近压力大，要不要看医生？”
盛灿阳莫名道：“什么压力？”
经纪人：“……”
节目的进度推得太快，盛灿阳适应得很不错，于此相对应的还有人气的飙升，盛灿阳的人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如今综艺造星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盛灿阳一己之力带火了这个节目，达到了空前的热度，暂时没有下降的趋势。
房静初送来了祝贺的短信，盛灿阳回了个表情包，然后在微博上发了两人的合照，大家才知道两人的关系不错，房静初在微博评论打趣他，是不是在给他带热度，盛灿阳大方地回复评论说：“是的，赶紧来蹭，一会儿没了。”
房静初又回来给他私发短信，说道：“真的唱得好”
盛灿阳感觉俩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之前，盛灿阳最喜欢的其实不是别人夸自己相貌，而是说他唱得好。他希望能唱好，让所有人认可。
盛灿阳说：“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没有，”房静初说，“你把所有缺点都用个人特色填补了。”
盛灿阳想了想，觉得或许也不算是个坏事。
第七期节目的时候，是倒数第二期，盛灿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节奏的风格，自己写rap，有一段独舞，发型也是一样。有人开始说他的风格雷同，自己模仿自己，当天还是拿到了第一名。
乐评人说盛灿阳的火爆是快节奏生活的产物，大家更喜欢不思考，获得直观的快感，盛灿阳相貌加成，乐感一流，所以直接戳中现代人的G|点，言下之意是盛灿阳空有其表，言之无物。
但盛灿阳当时已经必要去理会这些了，网友形容，决赛当天盛灿阳就是上去唱一首字母歌都能拿第一名。
盛灿阳发了条微博，说道：“决赛会加油的，冲啊！”
粉丝回复：“冲啊！”
网络上爆料了当晚的歌单，盛灿阳的歌名叫《海海》。
经纪人有些紧张，盛灿阳给他倒了亮片速效救心丸。
经纪人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助理说道：“我最近在考驾照，怕紧张。”
经纪人：“……”
经纪人无语了一会儿，把药吞了，问助理：“你要吗？”
助理说：“要。”
俩人一起吃速效救心丸，执手相看泪眼，盛灿阳说：“给我来一粒？”
经纪人说：“你也紧张？”
盛灿阳：“配合配合你们吧。”
盛灿阳今天的造型很干净，衬衫和西裤，衬得他身形笔直挺拔，坐立如松，年轻人的朝气和帅气遮不住，脸上打了一层粉，显得人亮堂堂的，眉眼也温柔干净，冲淡了平日里的盛气。
“都不像你了，”助理说：“情歌会不会反响不好？”
盛灿阳笑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助理是个挺酷的小姑娘，说道：“我出去抽根烟吧还是。”
盛灿阳难得的对着镜子照了照，弄了弄自己的头发，然后想了想，把身上的项链和耳钉摘掉了。说道：“这样会不会好点？”
经纪人说：“那是赞助的。”
“下次吧。”盛灿阳说。
经纪人：“戴上吧爸爸，人家一定要你决赛戴，给点面子吧，不要让我为难。”
盛灿阳没多说，直接戴上了，经纪人说：“不管怎么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棒的哦。”
盛灿阳一挑眉，笑道：“知道。”
节目开始之后，主持人来到后台，问他这首歌的寓意，为什么叫《海海》？
盛灿阳说：“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人活着就像是漂浮在大海上，起落不定，有得有失，但无论如何，还是得活下去。”
主持人夸张地赞美他的文采，盛灿阳也知道，大部分都是听听罢了，感受只能留在自己心里。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一个陌生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
如果和别人说这些事，多半会被当做是疯了，所以也从来没有说过。回忆越来越多的出现，太真实了，像是就在眼前，但是也确实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盛灿阳开始无法辨别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脑袋里还在想怎么办，但反应过来，才意识那个游戏已经结束了，他的身份已经不是狼人了。
想到最后，想到的都是自己的那个承诺。
关于那句：一定要等我，不管你在哪儿，我会去找你的承诺。
盛灿阳觉得这根本无从找起，就算一切都是真实的，三年过去了，难道还真的能死而复生吗？但是他当时又是为什么言之凿凿，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海日呢？
盛灿阳找不到关于这个答案的回忆碎片了，所以也想过，要不就算了，别当疯子了。
可半夜还是会想起来，自己说过这句话，让人家等自己。
如果真的在等呢？
舞台的灯光灭掉，盛灿阳走上台前，台下就已经开始尖叫欢呼，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习惯了别人莫名的喜爱，盛灿阳确认了下耳返，然后回身像乐队点头示意。
一束光打在了他的头上，他脸上的表情被镜头放大数倍，一丝一毫地变化都会被镜头捕捉，盛灿阳神态自若，然后拿起了手麦。
“不如让我用命来换，你身旁最平常的一天/我向你发问，你从未回答/能不能用牙齿来换你身上的一颗纽扣/用血液，换你一滴喜极而泣的泪/不如让我用一生，换你看向我的一眼/我就当做你已经回答。”
“我不该活到二十岁，才知道要有信仰/不该不知道迷信谁，所以追随你/向你发问，你从不回答。”
“这一生的荣幸，是回到你身上/做一滴水，涌入你的海洋/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不如让我用命来换，你身旁最平常的一天。”
曲调中的悲伤色彩并不浓厚，反而轻松，自然，盛灿阳像是自言自语，还很年轻的男生，青涩地倾诉自己的爱情。
明亮的音乐淡去，最后只剩下盛灿阳孤单的人声响起，然后合上了音乐，盛灿阳在最后的一个尾音稍有些颤抖，他急急地收住了声，结束了这场表演。片刻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盛灿阳优雅地鞠躬，摘下耳麦后退场。
经纪人激动地说：“不错，不错。”
“唱劈了，”盛灿阳说道，“算了，不追求完美。”
经纪人：“我没听出来啊，你听出来了吗？”
助理摇了摇头，说道：“那是不是要被骂？”
“肯定的，”盛灿阳冷漠地道，“随便。”
经纪人：“不管这些，赢了再说。”
盛灿阳心里打鼓，没有绝对的自信。观众以为冠军已经是他的了，盛灿阳却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内定。就算是用真情写的歌，也未必会讨喜，这个道理大家也都清楚。
其他嘉宾对盛灿阳很和善，不管是不是表面工作，大家都其乐融融，盛灿阳唱完后，挨个跟他们鞠躬握手，大家夸他唱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听的，”一个年长许多的男性长辈说道，“你该自信点。”
盛灿阳谨慎道：“谢谢，您唱得也很好。”
然后才落座，在镜头下，大家笑得很自然，马上要进入下一个歌手的表演时间，大家纷纷集中精神去看。
旁边的女艺人对盛灿阳说道：“情歌写得很动人哦。”
“谢谢，”盛灿阳说，“制作得很匆忙，还有点粗糙。”
女艺人道：“唉，这无所谓的，只要让人感动就好，我回去会搜这首歌的。”
盛灿阳赶紧感谢，女艺人看着他，很喜欢的样子。盛灿阳现在正是恋爱的好年纪，穿成这样上台唱情歌，女人的敏感告诉她，这是一种告白。如果没有感情，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歌词。
盛灿阳却有些走神，没有回应她善意的目光。
在舞台上，盛灿阳的回忆纷至沓来。
一点一点地拼凑出来，拼图逐渐完整起来，他的回忆里出现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他借口有事，忽然跑了出去，经纪人看见了赶紧跟了出来，盛灿阳拉住他的胳膊，说道：“我要找一个人。”
“名字叫刘一凡，平凡的凡，”盛灿阳说，“重庆人，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经纪人说：“啊？这怎么着？”
盛灿阳撩了把头发，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又镇定下来，他说道：“我的手机。”
经纪人赶忙掏出手机递给他，盛灿阳皱着眉头，细细地想了下，然后在微|信上搜索了一串数字，按下搜索按钮，上面出现了一个头像是东北虎的账号，ID是鸡中霸王。
盛灿阳狠狠地松了口气，然后发送了添加申请，顺便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通了两声之后，被人接起来，盛灿阳试探着问道：“刘一凡？”
“嗯？”那边的女人说话带着川渝的口吻，说道，“不是。”
盛灿阳马上道：“等一下，能不能问一下，您住在重庆哪里？”
女人说：“彭水。”
“好的，”盛灿阳说，“谢谢。”
他挂断电话，看了眼手机，好友申请没有通过。
盛灿阳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沉默片刻，把手机交给经纪人，重新回了演播厅。
今天是直播，没有办法，盛灿阳只得等着，此时结果其实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主持人宣布了他是冠军。
他站在台上，仔细地感谢了每一个人，然后笑着说：“感谢大家抬爱，我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多亏了大家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