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214

  那蒋太医禁不住又说道:“皇上,恕臣多嘴,娘娘此番患病,心病占了大半。倘或不能开解心结,就是吃再多的药,只怕也难痊愈。”赢烈看着他,淡淡说道:“你适才还说,皇后之病,无甚要紧,只需吃上几日药就好。怎么转眼就变了话头?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蒋太医连忙叩头下去,说道:“皇上明鉴,微臣能治的是娘娘的凤体,而非娘娘的心病。”

  赢烈听了这些话,心里烦乱,只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下去罢。这几日,每日都要往坤宁宫去看脉,仔细医治好皇后的病。”蒋太医忙自应诺,便叩首离去。

  少顷,张鹭生进来,见赢烈正在龙椅上呆坐出神,因听闻皇后染病一事,心里也略猜出些,便上前陪笑说道:“皇上,奴才斗胆,倘或皇上心里挂念娘娘,不如往坤宁宫去瞧瞧?一来皇上也可安心,省的如此牵肠挂肚;二来,娘娘见了皇上,心里一高兴,这病说不定就好了大半呢。”赢烈回过神来,没接这话,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张鹭生不明其故,只低头噤声立在一边,再不敢伸头多嘴。

  赢烈在屋里转了几圈,心中暗自忖道:婉儿的心性,机敏果决,一个白玉塞子就将明玉这颗暗棋给拔了。这苦肉计,她之前又不是没有唱过,难保这次不是故技重施。话虽如此,她生病也并非作伪。这般下去,她的身子,撑得住么?

  如此思前想后,他心中乱如麻团,迟迟疑疑,犹豫不决,耽搁了半日,终究是没去。

  又隔两日,赢烈正在养心殿内同办理此案的内臣密议,张鹭生忽然进来奏道:“皇上,宫人明玉有急事请见。”赢烈斥道:“朕才吩咐过什么?闲杂人等,一概不见!你如今的记性倒是越发差了!”张鹭生忙道:“皇上恕罪,明玉有急事求见,似是皇后娘娘有些不大好了。”

  赢烈闻声,忙道:“那愣着做什么,传她进来!”说毕,就打发了众内臣下去。

  少顷,明玉入内,朝见了帝王,便即奏道:“启禀皇上,娘娘自染急症,药食不进,日夜不寐,到今日身子已然支持不住了。奴婢来求皇上过去瞧瞧,再迟些,只怕……只怕……”赢烈一听,霍然起身,一面命人传步辇来,一面怒喝那明玉道:“打发你们去时,朕说过些什么?!仔细伺候,你们倒是怎么服侍的?!皇后此番若有些什么不好,朕定然治你们的罪!”嘴里说着,就快步往外走去。连仪仗也不及传,便一路催赶往坤宁宫而去。

  原来,自萧清婉病倒,他面上虽不显露,又迟疑不定,私底下却是日夜悬心。今日听闻宫女来报,终究是坐不住了。

  待行至坤宁宫,守门的卫士一见皇帝到来,慌不迭齐齐下拜。赢烈也不及命起身,下了辇便大步往后殿去。

  走进内室,只见屋内冷冷落落,床上纱帐半垂,萧清婉卧于其内,不知睡没睡着。

  赢烈快步走上前去,俯身却看萧清婉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玉容憔悴,乌发散乱,面白唇焦,星眸半掩,早没了往日的妩媚明艳。眼见此景,他心中宛如刀割,就在床畔坐了,低声唤道:“婉儿。”

  连连唤了几声,萧清婉方才悠悠醒转,看清来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皇上。”就要起身。赢烈连忙拦着,搂着她的身子,轻声问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弄成这样?”萧清婉低低说道:“皇上将人弄成这样,还来问呢。臣妾这几日,既不知哪里冒犯了皇上,又不知行错了什么事,惶惶不可终日,茶饭不思的,心里又挂念皇上与孩子,昨儿夜里睡不着,去院里走动,又叫冷风扑了身子,这还能有个好么?皇上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赢烈说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糟践自己的身子,每日里饭还是要照常吃的。朕听闻下头人说,你生了病,不肯吃药是怎样?”萧清婉搂了他的颈子,满面怨怼,说道:“皇上还问呢,一个字儿实情不向婉儿吐,就把人关在这里,终日连鬼也不见。还把孩子也抱去,让我们母子不能相见。皇上这样离心,还说什么夫妻?婉儿想想就没什么意思,还吃那药做什么?就是病好了,也是在这宫里熬日子罢了。还不如趁势一了百了,倒是干净痛快。”她嘴里说着,眼泪随之落了下来,滴在赢烈胸前衣襟上,瞬时沾湿了一片。

  赢烈至此时,亦觉十分为难,看她埋怨撒娇,人又被磨折至这般光景,心中也颇为不忍。想将那事当面质问,又实在说不出口。僵持了片刻,也只是搂了她连声抚慰,说道:“不要胡说,药还是要好生吃的。你身子不养好,还怎么看养孩子?”萧清婉闻言,抬头急问道:“若臣妾病好时,皇上可将缊儿送回来么?那孩子自打出世,就没离开过臣妾。这时候还不知弄成怎么样了,亏皇上也忍心!皇上恼臣妾也罢了,何苦迁怒在缊儿身上?”赢烈说道:“朕怎会迁怒缊儿?你不要胡思乱想。”

  萧清婉眼见他如此,心里也料知此事无望,又垂泪问道:“那皇上究竟是为何恼了婉儿?皇上就是要婉儿死,也要说个实情好。这样不明不白,究竟算什么?”赢烈闻声,顿了顿,反问道:“你当真不知么?”萧清婉大睁了眼睛,说道:“皇上不说,婉儿怎能得知?”赢烈便不做声,半日方又说道:“能让你夜间跑出去吹风受凉,这般人也是不上心。待朕回去,必然惩戒一二。”萧清婉微微一笑,只说道:“她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皇上何必降责?再则,她们御前服侍惯了,并不知臣妾的脾j□j好,人手又不足,一时看不见也是有的。”赢烈听了,也不接话,只说道:“你歇着罢,待朕闲了再来瞧你。好生吃药,不要让朕生气。”说毕,便要起身。

  萧清婉看他要去,忙说道:“婉儿有句话,还望皇上听进去。不论婉儿到底为什么惹恼了皇上,还望皇上看在夫妻一场并孩子的份上,别迁怒了旁人。”赢烈听了,不置可否,只沉声道:“你歇着罢,朕去了。”言毕,便迈步出门而去。

  萧清婉望着门上,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再度睡倒,心里酸疼难禁。

  作者有话要说:博弈第一局:不分胜负……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赢烈才步出坤宁宫,张鹭生连忙迎了上来。眼见皇帝神色沉郁,不敢多口,只默不作声的跟着。走到坤宁门上,赢烈方才开口道,“那五个宫人,服侍皇后不周,致使皇后夜半受风,办差不力,打发到浣衣局去罢。”张鹭生赶忙应诺,又问了一声道,“那明玉呢,”赢烈微一沉吟,便道,“这样不沉稳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一并打发了。”才待上辇,又说道:“不能叫她出去乱说。”张鹭生心中会意,连连点头,一面服侍着赢烈上辇。御驾便回养心殿而去。

  回至养心殿,赢烈才叫人服侍着脱了外袍,钟怀义便由人通传了,匆匆走来,跪禀道:“皇上,襄亲王已返回京城,臣已命内卫将其带至内廷衙门,请皇上示下。”赢烈闻声,当即问道:“可有人知晓此事?”钟怀义回道:“臣等实在离京城十余里处截住襄亲王的,并未惊动旁人。”赢烈微微颔首,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便照章办事,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罢。”钟怀义赶忙应下,赢烈又问道:“这涉案一干人犯,可都抓齐了?”钟怀义回道:“但凡是皇上所点之人,臣等于这几日,顺藤摸瓜,都抓了。”赢烈颔首道:“外头可有听见什么动静?襄亲王手下的步兵衙门,可还安宁?”钟怀义回道:“并没有,臣行事皆十分隐秘,京里并没起什么波澜。”赢烈冷冷说道:“如此便好,倘或让朕听到一丝风言风语,那你和你手下那群人,就不必再来见朕了!”钟怀义连连称是。

  原来自打事发,皇帝只向外称皇后得了易传人的恶疾,需得隔断静养,故而才将坤宁宫派了禁军把守,阖宫宫人皆拘禁检查。

  这样的事,前朝倒也有过几桩,因而世人并不疑有他。纵有几个心细之人,察觉出其异样之处,却谁又敢说些什么?萧相并夫人担忧之下,也曾上奏请求入宫探视,皆被皇帝以皇后病重不宜见人为由所拒。这夫妇二人虽心有疑问,却并不知自家女儿那段旧情,也就无从猜测。故而宫里虽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外头却仍是风平浪静。

  当下,赢烈又下了几道密旨,钟怀义得命,便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他自己,独自对着一室斜晖,叹息不已。

  后宫内廷衙门里,襄亲王赢绵正被拘禁于地牢之内。

  忆起这几日的事情,他心中亦是惊疑不定。他原本奉旨正在西北处置军机事宜,忽收到京城发来的加急密令,称皇帝急招他回京。他不知京城出了什么变故,玄心焦虑之下,星夜疾驰。谁知,才行至离京十余里处,忽为一队内卫拦截,宣称奉皇帝密旨,拿他进内廷衙门问话。他也知这黄门内卫,为皇帝心腹,只得束手就擒,被带来此处。

  来到这内廷地牢,已过去大半日了,尚不见人来问话,他一时也弄不清皇帝究竟因何囚禁于他。若说是为往年那桩旧案,那是说不通的事。自打萧清婉入宫,他二人相见的次数不过寥寥,又自认十分隐秘。手里虽还留着些东西,也都是自己贴身收着的,外人又怎能够得知?但若非为此,皇帝又是因何弄出这样大的声势来?莫非竟是林霄构陷自己,上折参奏了不成?

  正在疑惑之际,只听铁链声响,牢门忽然打开,走进两个长身白面之人。赢绵见这两人皆身着黄衣,左肩绣有梅花纹络,便知其为内卫首领,不由冷笑一声,问道:“两位首领将本王截至此处,有何贵干?”这二人倒甚是有礼,一齐作揖。行礼罢,中一人皮笑肉不笑道:“还望王爷恕罪,咱家是奉皇上的旨意,特特的将王爷请至此处问话的。王爷若肯实说呢,那自然最好,既免了那些皮肉之苦,也替咱家省了些力气。”赢绵情知这地方是个暗无天日的去处,无论皇亲国戚,进了此处是不脱掉一层皮是绝无出去的道理的。嘴上仍然说道:“你们胆子倒是不小,既知是本王,还敢这般无礼!要将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本王身上?!不怕本王出去,上告皇上么?”

  那人狞笑道:“王爷切莫迁怒于咱家,咱家只是奉旨行事。王爷若肯说,那咱家自然将王爷敬若上宾,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王爷的。”赢绵笑道:“你们三不知将本王弄至此处,又不说为什么事。本王怎知,你们要问什么?”那二人对看了一眼,事到临头,却很有些踟蹰。少顷,另一人方才开口低声问道:“咱家斗胆问问王爷,王爷和当今的皇后娘娘可是旧日熟识?”

  赢绵心中一震,面上还是故作不知道:“当今皇后未入宫时,乃是相府千金,养于深闺之中。本王怎会同她熟识?只是旧年京里有人家办茶会,或许见过一两面也说不准。”他这话说的圆滑,既说同萧清婉并无私交,又并未把话说死,称二人绝没见过。也防了谁抖露出点什么,难以对峙。

  那人听闻,却冷笑道:“王爷这样,岂不是为难咱家么?这说的究竟是不是实情,王爷心里还能不明白?”赢绵怒斥道:“本王所言句句属实,你们倒想问出些什么来?!”那人只得说道:“王爷既这般扭拧,那咱家也只好得罪了。”说毕,将手一拍,登时有一众内卫上来,将赢绵拖手抬脚,就拉到了外头的刑堂之内。

  赢绵情知挣扎也是无用,便任用他们将自己捆缚在架子上,放眼打量,只见这屋子的窗子极高,且被泥土封死,室内一片昏暗。四面墙上挂着各样刑具,皆被油打的光亮,屋中血污遍地,腥臭难闻。他眼见如此光景,不觉冷笑了一下,张口说道:“你们这群阉货,旁的本事没有,这折磨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那二人便是内卫首领左向伯与钟怀义,听闻赢绵口出秽语,倒也不恼,只低声商议如何动刑逼问。

  左向伯说道:“还是尽快动手,皇上已经等不得了。”钟怀义则迟疑道:“审自然是要审的,只是他好歹是皇上的皇子,不比那外三路的人。若是弄的重了,你敢说皇上不会降责?再者,此事非同一般,倘或查至最后他竟没罪。出了这地方,将来还有咱们的好?”左向伯踟蹰了半日,说道:“罢,就使马鞭子,那些要人命的把戏就别用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管保三鞭子下去,他自己就招了。”说毕,又嘿嘿冷笑道:“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同皇后勾勾搭搭。咱们宣朝开朝以来,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二人商议已定,便即向底下下令。那起内卫得令,遂执起马鞭,沾了盐水,扬手就向赢绵背上抽去。

  这些人皆是积年动刑的老手,一鞭下去便皮开肉绽。虽是赢绵身上还穿着衣裳,也无济于事,不过三五鞭子赢绵背脊前胸衣衫已然褴褛不堪,底下皮肉也是鲜血淋漓。这鞭子不同于世间寻常所用,鞭上生有倒刺,一记下来就要带下些许皮肉来。赢绵起初还紧咬牙关一声不出,落后实在挨忍不得,狂呼惨叫起来。

  那动刑之人却无丝毫容情,手上动作更不见慢。这般抽了十多鞭子,赢绵身上已无完肤,左向伯便命停下,上前笑问道:“王爷,何必平白受这些皮肉苦呢?你早些说了,咱们也都省事了。”赢绵满脸冷汗,睨着二人,冷笑粗喘道:“本王同皇后清清白白,你们这些阉贼,想要血口喷人,屈打成招,找错了人了!”左向伯却也不恼,只笑回道:“王爷不愧是上过沙场的人,是条汉子。然而这内廷衙门却有句话,叫做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流水的刑罚。如王爷这般的人,咱家也很见过几个,都是积年的宿将。进来时也这般铁口钢牙,却都成了咱家的手下败将。王爷不要以为,咱家只有这么点点手段,这抽鞭子比起旁的,不过是挠痒罢了。咱家看在皇上的面上,没同王爷动真格的。王爷还是早些实说了的好。”

  正说话间,外头忽有人递进一物,门边人收着,便走上来将那物件交予二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左向伯问了个明白,不觉嘴边噙笑,又走回刑架边,将手里的东西举到赢绵面前,说道:“王爷,你这边口齿咬得紧,奈何你那位爱妾是早已招认了的。你瞧瞧,这是什么?”赢绵定睛望去,登时浑身一颤,左向伯手里所拿,正是他旧日里托人自坤宁宫盗出的、萧清婉亲手所做的那只绣鞋!

  赢绵望见此物,虽则惊诧无比,神智却还清明,稳了稳心神,当即说道:“这是本王旧日一位相好所赠,你们把这物件自本王府里搜来,就想张冠李戴,污蔑于人么?!”左向伯笑道:“王爷这是挨了几鞭子,脑子糊涂了也怎么?这鞋上所用的锦缎,乃是进上之物。王爷那位相好,想必并非宫中之人,又曾何处得来做成此物,赠与王爷?”赢绵闻听此语,当即闭口不言,再不肯吐露一字。左向伯见状,又张罗用刑不提。

  这般折腾了大半日,赢绵晕过去几次,皆被冷水泼醒。鞭刑、拶刑皆施用过了,他只不肯言语。直至最后一次晕厥,浇了冷水上去却再不见醒转。左向伯与钟怀义见状不对,连忙命狱医前来验看。

  狱医上去,看诊已毕,当即说道:“伤势略重,于性命倒还无碍,只是近日不可再动刑罚了。”这二人只得将赢绵暂且收监,着专人看管照料。钟怀义便说道:“这襄亲王也是打过仗的人,怎么这样不禁折腾?还没两下呢,就这等了?”左向伯说道:“他虽上过沙场,究竟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纨绔,那身细皮嫩肉怎受得了这个?虽如此说,他骨头倒是硬,什么也不肯说的。”钟怀义便叹道:“他骨头硬倒不打紧,咱们白耽误这一天工夫,什么也没审出来可怎么去交差?皇上已是不耐烦了。”

  左向伯说道:“那有什么,襄亲王不能再审,还有那一众宫人呢?这鞋子可不就是从那姨娘嘴里抠出来的么?有了佐证也是一般。”钟怀义点头称是,连忙走出去布置。

  原来,自赢绵入狱,宫里便也审问起那收监的一众人等。其内以周五儿并来宝受刑为最,那周五儿哪里见过这等世面,还不等刑罚加身,便将有的没的吐了两箩筐出来。然而她所知极为有限,除却这鞋来路不明外,竟是一无所知。那刑讯之人将她打得死去活来,见她是当真不知,也就只的作罢,又去审那来宝。

  来宝虽是个奴才根苗,却颇有几根硬骨,性情与乃主相似,头脑又十分清醒。心知若他嘴一松,将事情抖搂出去,自家主子连着皇后并这一干人等就都完了。因而熬尽酷刑,一字不吐,只说全然不知。那问话的人,眼见如此,倒也没什么法子,又去逼迫旁人。

  萧清婉与赢绵这段旧情,旁人皆不知晓,唯独她身畔那几个近身服侍的宫女知道的贴切。然而这些人,跟随皇后已久,见识非常人可比,心里也都知道的明白,咬紧了牙关或可还有一条生路,若是松了口,那便绝无活着的道理。故而,内廷衙门审理了几日,也只收到些耳闻眼见的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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