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煜看了看自己袋子里的药——医生们称为PDE5抑制剂。其中有一种在坊间格外出名，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地那非。它还有一个更加如雷贯耳的小名，伟哥。
这种充满传奇色彩的蓝色小药片，救多少男性同胞于水火，让无数深陷困境的男性站了起来。但，这里面，不包括他明煜。
一百多块钱一颗的进口药，别人吃了都说重回19岁，而当时正值19岁的明煜含泪怀疑自己是不是买到了假药。别人用完都说夫妻关系得到质的飞跃，他用完让恋爱关系走向质的毁灭。
这是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东西——但现在，明煜开始反思，也许真的不是药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他的手指在手机界面上来回徘徊，终于在对话框里打下：“我们……见面吧？”
方舒楷正在给导师家的胖猫梳毛。小瘦橘从绝育以后就一胖不可收拾，客人来家里都得问：“哎呦，小猫怀孕了呀？快生了吧，到时候我能抱一只吗？”
方舒楷就笑眯眯地说：“生不了，因为是公的。”
“公的呀？那怎么这么胖！”
方舒楷又笑：“因为是公公。”
胖橘躺在阳光里一动不动，任由方舒楷拉着它的四条腿，梳完脑袋梳肚皮，梳完肚皮梳尾巴。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它也能像水一样灵活地流走，但面对从小照顾它的方舒楷，胖橘总是表现得任人蹂躏。
方舒楷的导师——准确来说，是他博士时的导师，陈文彬，曾经是C大一院泌尿外科主任。退休以后，就来民营医院出诊，顺便拉了最喜欢的小弟子方舒楷一起来。
来的这家朝阳男科医院，是知名民营医院和公立医院合办的专科诊所。每每被亲戚问到工作，方舒楷报上医院名字，都会收获奇怪的眼神。他总要费半天口舌解释，虽然听着特别莆田系，但我们其实是正经单位啊，不是骗钱的！
医院老板财大气粗，不求盈利，只求体面，动用私人关系从各大医院找了不少老专家来。明煜身为咨询行业从业人员，做的就是信息收集分析的活，却没把医院内部关系搞清楚，可谓职业生涯一大污点。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医者不自医，要是他对此完全理智，他至于萎吗？
其中老专家陈文彬从业几十年，接诊过无数不孕不育的患者，但自己却没有孩子。
——曾经是有的，十五岁时车祸去世了。
彼时方舒楷的师母已经年过四十，不宜生育。 陈文彬把学生都当做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方舒楷，在导师家里的时间不比在自己家少。
方舒楷拍了拍橘猫的屁股：“往里点，你要流下来了，陈蛋蛋！”
胖橘的名字叫蛋蛋，因为小时候的它喜欢团成一团睡觉，像颗鸡蛋黄。但被摘走铃铛以后再叫这个名字，总显得有一丝悲凉。
蛋蛋顺从地翻了个身，压住了方舒楷的手机。手机恰好震了一下，蛋蛋不满地喵了一声，向方舒楷控诉：你的东西，赶紧解决掉！
方舒楷拿起手机，却见是MeetU的信息——L约他见面。
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与L相识一年，一直保持着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一定的神秘，在这个三句话以内就可以发大唧唧照片，疯狂约炮，迅速恋爱又分手的APP里，他们只保持着最简单的文字交流。
没有照片，没有视频，甚至没有语音。他只通过几张没有脸的图片，夜里的咖啡，永远错开场次看的电影和歌剧，在心里拼凑一个L。
而对方也是一样在拼凑着他。
也不是没有试探着提出过见面，但总是被L以工作太忙等等原因婉拒了。但这次，竟然是L主动提出见面——难道是L希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吗？
方舒楷兴奋地打下“当然可以”，正准备点发送，L的消息却消失了。
……撤回了？
方舒楷的眉头扭在了一起。不会吧，这不会是个渣男吧！不会老海王吧，难道是给别人发的消息不小心发到自己这里？！
怒火刚刚冲上脑门，他很快又开始唾弃自己，怎么能这样想L呢！一年的相处，他对L的人品有信心，主要是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
蛋蛋莫名被暂停了梳毛服务，喵喵地催促方舒楷，别发呆了快给爷梳毛！
方舒楷哪里顾得上管它，带着满脑袋疑惑打下了三个问号。
网络另一端，明煜看着这三个问号陷入沉思。怎么看消息这么快……完全不给人反悔的机会！
他现在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是为了和登阁梦忆见面才去看医生的，但如果他不真正和对方实战，又不知道药到底能不能起效果。
陷在循环里没有出路，总要找一个突破口。这一次，他决定背水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L：有朋友送了我两张话剧票，要一起去看吗？就在你们医院附近。］
第5章
明煜所谓的“你们医院”，说的并不是朝阳男科医院，而是C大一院。
方舒楷混迹江湖的身份，是C大一院的骨科大夫。倒不是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工作，只是这个软件上全都是男的，要是一听他是干男科的，岂不都要把他当成免费在线医生？
男的多少有点那方面的难言之隐，至少也有不少疑惑，太普遍了。但总不可能有那么多人都骨折了，还有心情上约炮软件问诊吧？
他现在和L的关系，倒是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不过一开始这话都说出去了，现在改口，就要承认自己当时说谎。方舒楷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只好一直这样苟且。
［登阁梦忆：好啊，那离你们公司也不远，正好周六下班以后去看。］
而方舒楷所谓的“你们公司”，是一家互联网公司，位于剧院不远处的写字楼里。
然而事实是，剧院在西城区，朝阳医院在东城区，明煜的公司在CBD。
方舒楷打车去剧院两个小时，但热情的方先生想，只要让工作繁忙的L少走一点路，自己路上多浪费点时间怎么了！
明煜开车去剧院六十分钟，但贴心的明先生想，只要能让刚值过夜班的登阁梦忆早点进剧场，自己离远一点怎么了！
于是明先生说：
［L：我也是这样想的，周六晚上我刚好空着，也不会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登阁梦忆：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到时候又去加班！］
［L：……我尽量 : ( ］
方舒楷看着L委屈的小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登阁梦忆：逗你玩的啦！是觉得你工作太辛苦了，你的亲亲老公心疼你！］
对面沉默了很久。
［L：……］
［L：要见面了，正经一点。］
方舒楷笑个不停，他最喜欢这样逗L——这种完全脱离现实的交流，让他们有一种中学生网恋一样的感觉。有时候他这样说，他自己不会当真，L也不会当真。但L总是做出很无奈的，不知所措的反应，方舒楷于是乐此不疲。
他想象着屏幕背后那一张脸，高大挺拔的男人，西装革履的，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神色。方舒楷越想越心神荡漾，不由发出桀桀怪笑，把脸埋在蛋蛋的肚子里滚来滚去。
蛋蛋对人类迷惑行为习以为常，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希望母星啥时候能来猫治治这群两脚憨批。它涣散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人类的身影——它真正的亲爹。
方舒楷对一切毫无知觉，依然沉浸在面基的激动和毛茸茸的快乐里。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小楷？”
方舒楷顿住了，缓缓从蛋蛋的肚子里抬起头来，整理出一个笑容，转身：“陈老师。”
方舒楷感到陈老师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久久停留。完蛋，老师是不是觉得学生脑袋出了毛病，在猥亵他的猫啊！
“你的脸上，”陈文彬说，“有猫毛。”
方舒楷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哈哈哈哈真的是哦，谢谢老师。”
陈文彬问：“什么事情啊，这么高兴？”
“没什么，就是约了和朋友周末出去玩。”
“哦……”陈文彬了然道，“女朋友啊？”
“当然不是了！”
“男朋友啊？”
“……”方舒楷僵住了，“哈哈哈老师你开什么玩笑啦！”
陈文彬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小楷啊，老师一直跟你说，人生大事要放在心上。师门里就你还没有着落，二十八了还没找过对象，这像话吗？要是有什么生理和心理的问题，都可以大胆地向老师讲出来。我们是搞医学的，你自己要相信，大部分问题我们还是可以解决的嘛。”
方舒楷的脑袋使劲转了几转，老师这是什么意思？“生理和心理的问题”是什么啊，职业病发作到亲学生身上了！对自己学生有点信心啊！
到了约定好的周六晚上，方舒楷一番梳妆打扮，到达约定地点。他还特意翻出平时没机会用的香水喷了一点，潘海利根的皇家橡树，绅士温柔有距离，恬静淡雅小清新，势必活活迷死对方。争取一天拉小手三天亲小嘴，五天摸腹肌十天打本垒，绝不辜负老师的厚望。
他在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前就到了剧院附近，整理衣冠，翘首以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舒楷的心情从激动到紧张，从紧张到忐忑。
L不会鸽他吧……
L不会因为怕见光死鸽他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西装笔挺，鹤立鸡群。
“学长！”方舒楷兴奋地打招呼。
明煜身体一颤，僵硬地转过身来。
“好巧啊学长，你也来看这场戏吗！”
一道寒芒从镜片后射出来——方舒楷才发现，明煜是戴着一副银边半框眼镜的。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他明明记得明煜没有眼镜。
明煜嘴角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真巧。”
怎么哪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