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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个是班长，家里开公司的，张扬美丽，大大咧咧，她告诉所有人她喜欢凌霄，她要追求他，为此她连续两个月，每天都会给他写信、送小礼物。

　　这些小礼物包含了鲜花、打火机、袖扣、领夹、名牌遮阳镜什么的。

　　都很贵，他都用不上，全部被他如数退回，但他留下了那些信，不是出于喜欢，事实上他从第一天就告诉过她，他不喜欢她，他不喜欢任何人。

　　留着信一来只是出于尊重，二来，他总觉得这些信，和他所分析的贫富理论里的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另一个是学习委员，本来学习委员该是他，但他拒绝了班主任的任命，他说自己脾气不好，很难起到带动他人学习的作用，于是学委就落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是他眼里名副其实的穷人家的孩子，衣服洗得发白，连贵一点的水晶发夹都买不起，她说话声音总是很小，腼腆、怕生、缺乏自信，却又格外固执认真，是个努力的好姑娘。

　　好姑娘暗恋他，他知道。

　　她收作业的时候总会在他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他偶尔缺课的时候她总会带着一点隐秘的欣喜把笔记借给他，他衬衫破了的时候她会红着脸说自己有带针线，可以帮忙缝一下……

　　少年人的爱恋是藏不住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是通敌的细作。

　　更何况凌霄那么聪明，聪明得像一个性冷淡的妖怪。

　　这是班长小姑娘说的，她试图过把他强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脱下厚重的冬衣外套，穿着她最性感的红裙子，问他说我美不美，你会不会对这样的我有一点点动心。

　　凌霄只是默不作声地捡起被她丢在一边的外套，拢住她单薄的肩头，让她别冻感冒了。

　　姑娘哭着骂他是个性冷淡的妖怪，后来这名头就传遍了全校。

　　凌霄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性冷淡的妖怪。

　　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出国。

　　留学生群体大多是他眼里的富人，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坦然地和各种人相处，也仅仅是相处而已，论到交朋友，还远远不够。

　　然后他就在酒吧遇到了那个被半杯白兰地灌得恨不得下地爬的熊闺女。

　　出于某种正常人的正义感，他把她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醉醺醺的熊闺女占了他的床，他就只能睡沙发了，第二天一早醒来，熊闺女还吐他床上了。

　　凌先生多年的洁癖底线被这位熊闺女挑战得体无完肤。

　　可是酒醒之后的熊闺女也让他吃了一惊，没尖着嗓子嚎你对我做了什么，也没恶狠狠质问这是哪里。

　　熊闺女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乖乖下床收拾床单，打扫地板，都弄干净了才洗了把脸，冲凌霄唰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你的帮助，我昨天被人坑了。”

　　凌霄忍俊不禁，觉得这熊闺女挺有意思的。

　　彼时熊闺女年方十六，个子刚刚抽条，身高一米六，瘦得跟狗尾巴草似得。

　　说实话，一开始，清心寡欲多年的凌先生真心没对这姑娘起别的心思。

　　按照凌霄的理论来说，南书仪是标准的富人家的孩子，她自信阳光、充满活力，这种自信不仅仅来源于充足的经济基础，更来源于优质的家庭教育。

　　可是凌霄总觉得她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是和他有些相似之处。

　　比如说，南书仪宁愿在图书馆通宵查资料做一个课题，也不愿意去找做过类似课题的学长借一借参考资料；比如说，南书仪能和许多女生玩到一起，可如果有追求者想通过她的女伴们了解她的喜好，却发现压根没人知道……

　　他们俩都是孤狼型选手。

　　只不过一个高冷话少，一个天真烂漫，可他们骨子里都是孤独且固执的。

　　他们只相信自己。

　　后来两人越来越熟，南书仪喜欢和他相处时候自由自在的感觉，不用像和女伴们在一起时那样刻意寻找话题以维持不冷场，也不用担心像第一次酒吧聚会那样被人开着过分的玩笑强行喝酒什么的。

　　南书仪觉得凌霄更像个长辈。

　　而凌霄，也觉得多个这么省心的闺女还不错。

　　后来有一天，有人问凌霄：“你和南书仪是情侣吗？”

　　他琢磨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说：“你觉得呢？”

　　那人说：“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但我今天看见她别的男生在一起约会。”

　　凌霄挑了挑眉，心头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他说：“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当天晚上，傻闺女气呼呼跑到他公寓，说饿了，想吃泡面。

　　凌霄给她泡了一碗，问她怎么了，她吸溜着面条吐槽，说有个神经病，对她说想追她室友，把她约出去吃饭，结果只字不提室友，全程都在自吹自擂，最关键的是，她听了一晚上废话，饭都没吃饱，好不容易听他说差不多了，打算赶紧回去买个汉堡，那男的跟她告白了。

　　于是她又花了三个小时来拒绝他的告白。

　　结果就是饿成狗，楼下汉堡店都关门了。

　　凌霄哑然失笑，心情莫名很好。

　　那是他第一次动了想找个女朋友的心思。

　　如果是这熊闺女，他觉得还不错。

　　省心、不闹腾、不粘人，最关键的是，他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他并没有觉得厌烦她。

　　就是不知道熊闺女心里怎么想的。

　　他并没有来得及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思，更没有来得及试探熊闺女的心思，那一年，他接到了欧洲一场学术交流会的邀请书，对他来说，那是一个通天的阶梯。

　　然后南书仪就消失了，甚至连当面告别都没有，只是冷冰冰地发了个消息，客客气气地感谢他这两年的照应，她回国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说是有机会再见，可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

　　那一晚凌霄一个人去酒吧喝了很多酒，他酒量其实很好，但是几乎从来不喝，因为酒精总会放大一个人的情绪，让一个人失去控制自己的力量，他不喜欢这样。

　　比如说现在，他喝完酒之后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喜欢南书仪，没她不行，恨不得立刻订票回国把她揪出来，死死拴在自己的身边。

　　他就抱着这种念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头疼欲裂，然后为自己酒醉后的念头羞耻不已。

　　哪来那么多非卿不可的爱情，自己这连算不算是爱情都不确定呢，凌霄觉得很好笑。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他觉得自己仍然是那个性冷淡的妖怪，一辈子宅在实验室里和培养皿为伍也很不错。

　　番外：凌霄（下篇）

　　凌霄曾经做过一个丧心病狂的表格。

　　那是他被班长小姑娘疯狂追求的时候，他综合了一下现实和影视剧中所有的婚恋步骤，做了一个表格，以此来确定自己对一个人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表格从左到右分成了九个步骤：1、长期单独相处而不厌烦。2、牵手。3、拥抱。4、接吻。5、做丨爱。6、允许对方渗透自己的圈子。7、接受双方家庭。8、结婚。9、共同养育一个孩子。

　　班长小姑娘停留在第二步，学委小姑娘停留在第三步，凌霄觉得自己的洁癖阻止了自己对于接吻的想象。

　　凌霄对这种结果略有震惊，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于是他把几个平常相处得还行的男生作为假想对象，结果无一例外，折在第一步。

　　凌霄觉得自己怕是要孤独终老。

　　南书仪离开他之后很久，有一天深夜，他从满桌案的研究资料里抬起头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份表格。

　　他从旧日记本里翻出这份表格，他想，假如是南书仪，他能接受到第几步。

　　第一步，他是很喜欢和南书仪单独相处的，因为真的很自在。

　　第二步第三步，他毫无压力地勾下对勾。

　　第四步开始，凌霄迟疑了一下，他有些好笑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种微妙的乱丨伦的尴尬感，可是他又想，如果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里，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话，那么他愿意尝试着去接受。

　　于是他愉快地一路勾了下去。

　　一直到第八步。

　　结婚。

　　这是一个分水岭。

　　在凌霄的观念里，结婚之前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享乐，但结婚之后就不是了，结婚之后更像是一场冒险，两个人组起一个固定队伍，肩头是责任，前方是千难万险。

　　然而凌霄是个solo爱好者。

　　更糟心的是，南书仪也是。

　　凌霄在异国的深夜里对着空旷的夜空哑然失笑，两个孤狼型选手，要怎么组队啊？

　　不仅如此，凌霄在这个晚上意识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婚姻的问题，他没有亲眼见过一段正常的婚姻是什么样的，可他自己，却是一段失败婚姻的陪葬品。

　　他设想过很多种他被亲生父母丢弃的理由，每一个，都指向唯一的结果，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并没有一段成熟的、幸福的婚姻。

　　他不知道那两个人在没有他的这二十几年里，过着怎样的日子，或许劳燕分飞，或许吵吵闹闹凑合着往下过，像所有普通的男女那样。

　　那他的存在，于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没有意义。

　　凌霄想，婚姻对我也没有意义。

　　凌晨一点，凌霄意兴阑珊地丢掉了手中的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厌倦。

　　回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他得回去照顾爷爷，得回去找一找那个熊闺女，就算他对她不再抱有那份心思，他也想再看看她。

　　毕竟，就算是你种了两年的葱，你也想亲眼看看她被卷进了什么样的饼里。

　　然后和熊闺女重逢的第一段对话就把他雷住了。

　　南书仪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凌霄差点以为自己几年前是不是喝多了酒的时候干过点什么，可随即他就知道了，熊闺女聪明着呢，不仅聪明，还特么该死地十分耿直。

　　耿直到连装傻都不乐意，从当前点到目标点，两点一线，直线硬刚。

　　这到底谁家养出来的熊闺女啊！

　　凌霄无奈，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习惯怕不是自己给灌输的。

　　然而熊闺女有对象了。

　　对象还被他撞见过，长得挺帅，就是笑起来有点蠢的样子。

　　像一只哈士奇。

　　凌霄对熊闺女的眼光不置可否，但挡不住熊闺女一腔热枕加之郎有情妾有意，两人火速勾搭上了，效率之高令凌霄对于自己再一次产生了怀疑。

　　他尝试着问研究所里一位号称恋爱专家的小姑娘，小姑娘说：“不解风情的科学怪人，你这样的能找到对象才怪。”

　　凌霄请求对方不吝赐教。

　　小姑娘循循善诱：“你看，你这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就很不对，毕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和自己的对象聊什么细胞增殖分子合成，你得去多了解一些东西，比如说一些文学、艺术方面的东西。”

　　凌霄茫然：“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赐了他一个白眼：“你傻啊，文学艺术这种东西门槛低，谁都能聊几句，哪像咱们这行，你看看咱们研究所的学历，我这双硕士都算垫底的。”

　　凌霄恍然，随手查了查近期的一些影片话剧，最终选择了《暗恋桃花源》。

　　那是南书仪唯一跟他提过的作品。

　　然后好死不死地撞见了熊闺女和她的便宜对象，并亲眼目睹了熊闺女一场身体力行、不要脸面的色丨诱行动。

　　眼瞎。

　　睿智的凌先生从哈士奇的眼神中看出熊闺女怕是没啥好下场，然而他发现自己心里想的是幸灾乐祸，而非醋意大发。

　　凌霄觉得当初他考虑南书仪做女朋友怕是一时脑子进了伏特加。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凌霄与那只哈士奇竟然奇妙地成为了朋友，从哈士奇的描述里，他见到了一个跟自己所认识的熊闺女完全不一样的南书仪。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恋爱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去改变，从一个孤独桀骜的熊孩子，到一个知冷热、懂情义、有共情心的好姑娘。

　　于是他对熊闺女说：那哈士奇挺好的，嫁了吧！

　　其实他还想说，不是哈士奇挺好的，是和哈士奇在一起之后的南书仪，挺好的。

　　那他自己呢？

　　那天他再一次翻开了那本日记，里面还是那张丧心病狂的表格。

　　他想，或许未来有一天，真的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能让他毫不犹豫地从1勾选到9.

　　九九归一，他的一切选择，都将心甘情愿归于那人一身。

　　而在那人出现之前，他愿意抱着世间最虔诚的企盼。

　　毕竟，如果有可能，没有谁会拒绝幸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