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马车内空间不宽敞, 只有越千城紧挨着花涴坐，其他人都自觉闪开一段距离。

　　“病急乱投医。”将身子靠在车厢上，越千城低声道：“周月天去京城探亲时得知此事, 为了帮自家亲戚一把，他将我们举荐给振武将军，算是卖他一个人情, 将来再有事找振武将军帮忙时, 腰杆能挺直些。”

　　为达官贵人们做事，可不比之前为平民做事轻松, 花涴小心询问越千城，“有把握吗？”

　　花涴的头发香香的, 越千城抽抽鼻子, 挨近她道：“说不准，到了那边看看情况。”

　　花涴静静点头——只能这样了。

　　不过，她相信越千城, 这个少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马车颠簸一夜, “咣当咣当”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 吵的人睡不着。

　　第二日黎明，他们终于抵达京城。

　　京城的人们仍在睡梦中, 街头巷尾一片寂静, 等到天明之后, 这里会成为书册中所描写的三千繁华场。

　　说来, 无仙派的所有成员中, 只有越千城不曾来过京城——小白是从京城逃到凌云城的；霍嘉从前也在京城居住过, 顾一念来京城赶考两次了。

　　虽未亲身到过京城，越千城却从书中读过京城的盛景，这里的一切都和书中描写的一样, 高高的楼阙，精致的建筑，就连晨色中，也弥漫着一股子浮华之气。

　　他不喜欢。

　　接待他们的是将军府的管家，人唤陈伯，听到他自我介绍，越千城怔了怔——好名字。

　　将军府同外面一样寂静，府中的人还没从睡梦中醒来。陈伯引他们走入府中，边走边贴心道：“您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定然疲乏不堪。我已提前备好了客房，不若您几位先去客房歇息，待睡醒了，歇好了，我再带你们去见将军。”

　　花涴的耳朵灵光，她隐约听到有舞剑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声音轻微，但破空有力，挥剑的是个练家子。

　　身为振武将军，常年带兵打仗，他绝对不会和普通人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花涴没受伤那会儿，每日太阳升起之间便已起身练功，振武将军定然也如此。

　　她凑近越千城，小声道：“有舞剑的声音，振武将军应当醒了。”

　　越千城了然颔首。

　　初次见面，需要给对方留下勤勉的好印象，不可贪一时安逸。停下脚步，越千城对陈伯道：“不了，陈伯，早些找到那件东西，咱们便能早些回去，将军也能早些安心。”他特意没说马甲胄这三个字，目的是营造无仙派注重隐私的形象，“烦请管家跟将军说一声，等下再练剑也不迟，我们现在要见他。”

　　借着府中的灯笼，越千城看见，陈伯的眉心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他晓得，这一步走对了。

　　陈伯并未迟疑，他让越千城几人在原地等了会儿，自个儿到后院去了趟，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几位里面请。”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在后院的亭子里等你们。”

　　道了谢，越千城把行囊背在身上，越过前院与后院之间的拱形墙洞，率先朝沐浴在黎明中的亭子走去。

　　到底是将军府，院子地方大，布局该是请专人设计过，很合理，种植的花草品种亦稀奇。

　　路过一片花丛，顾一念侧首看了看沾着露水的花瓣，惊讶的连连咋舌，“啧啧，这是月季吧，我看花瓣像，可它怎么是绿色的！”

　　花涴低头看了眼花丛，抬头向顾一念解释，“是月季的一种，品种较为稀奇，唤作绿萼。”

　　顾一念点头悟然。

　　越千城并非如其他男人一般，日子过得糙不拉几，从他亲手布置的无仙派庭院中能够看出，他是个有品味的人。

　　目光在绿萼上流连几许，他停下来等白羽生，语气认真道：“这花很好看，我喜欢。小白，发挥特长，搞两株回去种在咱们院子里。”

　　小白后退两步，快速而谨慎地看花涴一眼，抬手在胸前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我收手了。”

　　嚯，城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六扇门的人在这儿呢，他可不敢当着花涴的面偷东西，这不等同于送上门等人家抓么？

　　当下几人中，只有顾一念不知道白羽生的过去，听得城哥让白羽生发挥特长，他挠挠头，不解道：“小白有什么特长？”

　　花涴酝酿了会儿，委婉道：“借东西。”

　　顾一念懵了——借东西也算是特长吗？

　　继续迈步往前走，花涴小声对白羽生道：“没关系的小白，我也喜欢这丛绿萼，你便发挥下特长，‘借’几株回无仙派吧。”

　　白羽生朝花涴撇嘴，“花姐，摸摸你收起来的代表六扇门捕快身份的玉佩，请问，你的良心痛不痛？”

　　花涴咧唇笑得开心，“有点儿痛。”

　　陈伯说的亭子就在眼前，借着朦胧的晨光，他们看到有个人影立在亭子里，他的身形魁梧，个头也高，手里拎着个长条状物品，应当是随身佩剑。

　　定是振武将军。

　　越千城带头迎上前去。

　　简单寒暄几句，说些有的没的，越千城直奔主题，“将军，那副马甲胄是皇上何时赐予您的？”

　　振武将军本姓尹，全名尹威正，今年已四十多岁。许是常年带兵在外的缘故，他的肤色黝黑，嘴唇的颜色偏深，浑身飘着武将天不怕地不怕的戾气，怪吓人的，寻常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应该是半月前，三月十八号，我除寇归来，圣上在书房将马甲胄赏赐于我，算作除寇的奖赏。”浓密粗黑的眉毛蹙在一起，尹将军思索道：“皇上赏赐东西要走流程，我记得好像耽搁了五天，那马甲胄才到我手中，仔细说来，它到我府中只有十天。”

　　越千城抬手抚摸下巴，脑筋快速转动，“我们不能以马甲胄实际到手的时间算，毕竟从皇上下令的那一刻起，您将有一副玉石马甲胄的消息便已传出去。”

　　从外头闯进将军府偷东西太冒险了，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果有人要偷马甲胄，最好的法子，便是伪装成下人潜入将军府，方便发现偷东西的最佳时机。

　　思忖片刻，越千城问尹将军，“这半月以来，您府上可有新招下人？”

　　尹将军摆手，“没有没有，出事之后我特意查了下，这半个月来，我们府里没招下人。”

　　没有新招人吗？越千城摸着下巴点头。偷马甲胄的那人不是神仙，不可能提前算到皇上会赏赐马甲胄给尹将军，并在这之前安插人进来。

　　十五天算是个分隔点。

　　不过这不代表将军府中没有吃里扒外的人。

　　他又问，“事情发生之后，您府中可有下人辞工不干的？”

　　尹将军接着摆手，“没有，我府上待遇好，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辞工不干的。”

　　越千城表示了然。

　　把包袱往肩膀上送送，花涴插话道：“尹将军，您目前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尹将军摇头，“没有啊，我实在想不到，谁有胆子偷皇上赏赐的东西，且还敢来我府中偷东西。何况那马甲胄是玉做的，并不实用，私下也不允许买卖，偷走它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花涴暗暗挑眉——这可不好说，没准是为了陷害他。

　　这是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弄丢皇上赏赐的东西是重罪，偷走皇上赏赐的东西也是重罪。

　　花涴身上的包袱一点儿都不重，但越千城生怕她累着，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拿过花涴的包袱，他问尹将军，“拿到那副马甲胄后，您分别给哪些人看过？”

　　越千城的举动甚是贴心，花涴偷偷瞥了眼他的脸颊，牙齿轻触嘴唇，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热意融融。

　　尹将军为难道：“哎哟，这可不好数了，我刚除寇回来，又得了皇上赏赐，来我府上道喜的人有不少，怎么着也得有十来个吧？这十来个人，都看过我的马甲胄。”

　　看来尹将军的人缘挺好。

　　也能看出他爱显摆。

　　天色又亮几分，东方泛起层层红云，太阳就快要冒出头了。

　　几乎一宿没睡，现在困意全爬上来了，越千城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对尹将军道：“麻烦将军把所有到府上道喜的宾客名条列出来，记住，不要漏下任何人。”

　　尹将军点头，“你怀疑来我府上道喜的客人？”

　　越千城揉揉眼睛，“不止客人。马甲胄丢失已是事实，现在这档口，所有人都可疑。您府中的下人，运送东西进府的外来人，所有与马甲胄接触过的人，我们都要将其视作可疑之人。”

　　尹将军“唔”了一声，似有所想。

　　又沉吟稍许，越千城抬眸道：“我们想去您放置马甲胄的房间看看。”

　　尹将军收起佩剑，“在我书房旁边，”他在前方带路，“走，我带你们去看。”

　　晨风送来阵清新花香，他们随着尹将军穿过弯弯曲曲的廊道，又越过一道横跨在池塘上的拱桥，行走良久，才到达放置马甲胄的房间。

　　站在房间门前，越千城静下心，仔细打量这里的布局和构造。

　　显然，尹将军并没有随意挑个房间放置皇上赏赐的马甲胄，他可能也怕贼惦记。

　　用来放置马甲胄的这个房间空间不大，且十分密闭，前后只有一扇窗户，又高又小。越千城伸手比划了一下，除非偷马甲胄的贼人会缩骨功，不然他不可能顺着这个窗户爬进室内。

　　那么，只有走前门这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