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天撩

　　乔穆从床上起来的时候, 床边并没有人，只有几株灵火照亮了整个厢房。

　　这几个月的天虞山上均是大雪不断，他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回事, 分明与苏绾关系极好，却依旧大雪纷飞, 冰霜满地，尤其是那太微峰上，寒气渗骨，疼痛难忍, 幸得苏绾的这那株灵火一直绕着他，不然，在虚清院的时候, 他或许一日都熬不过去。

　　他腰间掏了掏, 是秦瑶的仙绦，水蓝色的仙绦十分朴素无华，跟苏绾的那种精致完全不同，简单的仙绦下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婆娑玉柳，是太微峰上生得最好的婆娑玉柳, 歪歪扭扭的，十分简陋, 是秦瑶年幼时绾发用的。

　　这东西并非她赠与，乃是他顺手牵羊而来，现在她早已不用这种仙绦了，而是简单地绾起发髻, 别上朴素的玉簪子。

　　乔穆分明觉得秦瑶这样子才是最好看的，笑容骄傲而自信，如水仙花一般纯净, 总是那么认真地追着师兄跑，那么认真地想得到他认可，那么认真地喜欢他，可师兄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而自己，也同样那么认真地只能在后面看着，一看就这么多年了，秦瑶亦如是，她不知道，知道了估计也不在乎。

　　他不知道师兄为何眼睛总是移不到这个灵动的姑娘身上，秦瑶用了这么多年，只能靠长仙门内门弟子的门规，让师兄在外人面前出口维护于她。

　　而苏绾在客栈仅用了七天，便轻松地得到了师兄的关注，诸怀江下那些时日更是彻底要走了师兄所有注意力。

　　秦瑶苦练剑术，望得到师兄一个肯定和称赞，每天到处惹是生非，想换来师兄一点关注，总是故意去讨师兄不快，为的也只是想在师兄心里跟别人有所不同，就连出了事，宁愿强撑着自己，也不想给师兄造一点麻烦。

　　可到最后，师兄根本不要这些，他就喜欢那个什么都不会，攀在师兄身上连武器都不需要拿出来的苏绾，遇事一点都不淡定，一声尖叫就能让师兄心焦如焚，更不需要聪明，随口瞎掰什么，哪怕又是撒谎，师兄都只觉得可爱。

　　苏绾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发一语，在师兄心里都是光芒。

　　“——他根本看不见你，就像你……也根本看不见我。”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灵火喃喃道，若有所思又似是失魂落魄。

　　“阿瑶……”他五指收拢，紧了紧手心里那条仙绦，闭眼覆上了额头，外面又突然传来了一阵烟火的声音，估计又是元无忧在教里故意放的，这些时日她因为苏绾在这里，而被迫困于长仙门，总是故意搞些骚动出来排解自己的烦闷。

　　“正好。”他突然坐了起来，目光又瞥了一下苏绾的灵火，他默默地将丝绦重新放回了腰间，身体十分疼痛，烛龙寒气蚀骨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退，可是并不影响他勉强下地走路。

　　临走时，他先是从柜子里掏出了一颗药服下，然后带走了两株灵火。

　　这些时日来他跪于虚清院时，苏绾总是会时不时慰问他，他便会求她帮自己说话，帮秦瑶说说话，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但不管如何他都理解，苏绾必定不喜欢秦瑶，或许，也不喜欢自己，是他们对不起她。

　　这些时日亦然——

　　他把灵火引进了陶木罐，然后盖住，里面装满了苏绾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以及这些时日来收集到的火蕴，这陶木罐是他幽州的灵市买的，黑店交易，这种会吸灵气的玩意，都是要花大价钱找人寻找再找人买的，而让他买这东西的人却是司空墨白。

　　并非他要用，而是自他立下了仙盟条约以后，他便禁止了灵市里售卖这种会伤害灵族的东西，禁止之前，他便先行一步把现有的全部买回来然后焚烧，但乔穆并没有都烧光，他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偷偷拿出去售卖，而把换来的钱，再换取丹药给秦瑶养身体。

　　这些隐秘的过程他不知道师兄清不清楚，但是他都做了，没想到，最后还留下一个如今能用上的。

　　如今月色当空，因着司空墨白的暴风雪，再加上乔穆有意隐藏，自是有本事不被人轻易发现，而夜晚的这个时候，师兄必定守着苏绾在虚清院，不可能离开那太微峰，自然……

　　自然也不会出现在眠阴谷。

　　眠阴谷地处偏僻，倚靠南荒，湿寒之气十分的重，司空墨白并没有派人过来驻守，仅是施了层层的术法从三里开外开始层层环绕，闯入者轻则只是被困住，重则可直接命丧当场，咒术皆是靠他身上的真元所施，足以挡住每一个试图入内的人，而这“每一个人”里，却并不包括苏绾。

　　事实上，这整个天虞山所有有禁制的地方，都仿佛为苏绾留下了罅隙，只要是她，都能自由通行。

　　他驻足在禁制以外的三步左右的距离，先是拿出了早前晕厥时，苏绾给他盖在身上的大氅包裹在自己身上，上面本身就沾着苏绾的灵气，甚至还有女子的味道，但是他能认出来，这其实是司空墨白的，刚好，二人的气息都在上面了。

　　他施了个禁术短暂地掩盖了身上的气息和真元，放出灵火，在灵火的环绕之下，秉着呼吸便踏入了禁制。

　　一路而来十分顺畅，他知道如今眠阴谷里的人所剩无几，孙炎早就被元清子单独转运出去关押了，而秦氏如今除了秦瑶和秦涣，几乎都被司空墨白处决完了，乔穆不在意这些，他只想要把秦瑶带出来。

　　谷内阴寒湿冷的气息让乔穆有一阵的难受，所幸有早前服下的秘陀花起了效果，让他稳住了身上的隐蔽咒法，熬过了一路潮湿阴暗的地牢，他曾经在很多年前跟师兄来过此处，不难推测秦瑶的关押之地。

　　“——阿瑶。”乔穆把钥匙掏出来，这钥匙也是当年随师兄关押早年那些被抓过来的仙家世族时所拿到的，后来师兄也没有收回去，想到这里，他手紧了紧，开钥匙的手也顿了顿。

　　他从未想过要违背师兄什么……他只是……只是太想见见秦瑶了。

　　这么久了，他等了好久，师兄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他着实等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不止利用了苏绾，还利用了师兄的信任。

　　“乔穆……”

　　地牢里传出虚弱的声音，十分微弱，带着点沙哑，是她。

　　“阿瑶，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乔穆听到她的声音后，顿时就把那股满满的内疚心压下了，他已经过来了，有任何错，他都可以承担，他可以代替秦瑶留在这里，但是他没办法看着秦瑶死在这阴暗的地牢里。

　　“他竟然放你进来？”秦瑶朝他摇了摇头，在他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自嘲地笑道：“我没事，太微峰可有人等着呢，他哪还有那心情折磨我，只要那些秦氏剩下的人都落网了，一切就能结束了。”

　　乔穆昏暗中定定看着她那双红肿的眼眶，听她又再一次因为司空墨白而发出酸涩的感慨，让他心里顿觉一紧，突然生出了一阵冲动，一把将她揽了过来紧紧地裹住，这是那么多年来，他想了好久的事情。

　　“乔穆……”秦瑶轻声惊呼道，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这一辈子在男女方面素来规矩守礼，最不规矩的事情大概就是以各种方式接近司空墨白了，乔穆与她相识多年，却也从未有过这种亲近，哪怕当年他照顾卧病在床的自己时，都依旧守礼不曾逾钜，秦瑶这一生可以说从未享受过除了父亲以外的男性拥抱。

　　那么扎实，安稳。

　　她缓缓地伸手，虚虚地轻碰了下乔穆的腰际，她不懂，这是来自师兄妹之间多年相伴的情怀，还是因为别的，那后背的手又紧了紧，将她十分用力地摁在了胸怀，不知为何，一股酸涩感在这个怀抱里便涌了上来。

　　她犹记得，师兄也是这般爱把苏绾包裹进怀里的，那会儿在诸怀江里、到去赤水的路上都是如此，仿佛苏绾不会走路似的，上哪儿都爱用抱着的姿势。

　　原来，是这种感觉……

　　“乔穆——”

　　“——别说了，吃下去。”乔穆打断了她的话，伸手突如其来地给她嘴里塞下了药丸，他不敢听她问这个拥抱的意思，也不敢浪费时间再等下去，生怕起了变故，据他所知，这里会定时有人过来查看的。

　　“秘陀花？”秦瑶还未来得及拒绝便吞了下去，满脸震惊，一瞬间又想明白了，“你要带我出去？这……这不可能！”

　　司空墨白的咒法固若金汤，早年关押的哪一个不是法术滔天的人，也有不少人试图闯入的，司空墨白从来不在乎，因为他甚至不需要出手，到最后依旧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可以的，我会帮你拖住师兄的，服下这秘陀花虽然对身体损耗极大，但能让你恢复一段时间的体力和战斗力，你只需要冲出禁制，然后离开，我已经帮你在外面打点好一切了，你稍微隐秘一点，去到山门口，自然会有人接你走。”

　　乔穆快速地交代道，那秘陀花其实吃了之后副作用极大，只能短暂地让人体内元气大增，真元大盛，可是也同等于把之后几年的真元全部借来用掉了，轻者可能沉睡个几年到百年即可恢复，重者有可能会因此病痛不断，甚至在使用过程中不恰当而伤了神魂。

　　那是天玑门的秘药，是秦氏当年朝天玑门要来的，他从秦瑶房内偷出来的。

　　可是，伤害再大，也总比死在这里好，师兄在这地牢里施加了能让人越来越虚弱的咒术，专门对付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在这里越久，身体就会越虚，根本不会有人有心思逃离出去，到最后，大多都是不治而亡。

　　秦瑶抓着他衣服，头皮有几分发麻，司空墨白给她留下的恐惧颇深，虽然离开这里听起来很美好，可是退却的心理依旧居多数。

　　“你不要怕，你冲出去之后，师兄确实会发现，我算过了，以师兄的能耐从太微峰赶到这里约莫半盏茶到一盏茶的时间，足以让你跑远了，我会留在原地等师兄过来，拖住他，你直奔山门就行。”

　　“那你呢，他……他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靠苏绾的灵蕴和灵火进来的，我骗了她拿到的，师兄的禁制不会挡住苏绾，这长仙门没有苏绾进不来的，我只需要稍加掩饰，自然也就成功进来了。”他轻声说道，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非要向秦瑶交代如此清楚。

　　果然，关于苏绾的话语多少还是激起了几分秦瑶的恨意。

　　“穿上这大氅，带着她的灵火，可以帮你毫无障碍地越过长仙门的屏障，出到外面后，好好照顾自己。”他定定地看着秦瑶那双不再清亮，充满疼痛的眼神，闭了闭眼，给她施了个掩蔽气息的术法，便拉着她离开了。

　　一个人进来容易，两个人出去却难如登天，必定会被发现，而他会留在原地，等师兄处罚他，只要秦瑶能离开，不管是百年的关押还是千年的关押，他都可以接受。

　　**

　　虚清院里的厢房不似伽罗殿里苏绾的卧房那么明亮，月色升到上方时，整个厢房呈现了最暗的时刻，苏绾夜间一般是不点灵火的，以至于银霜把这里堆积得十分厚实，苏绾一度认为司空墨白的屏障都可以撤掉了，这么冷，谁敢跑上来。

　　司空墨白是被突然惊醒的，睫毛缓缓煽动，瞳孔轻微放大，苏绾脑袋一如既往地埋在司空墨白怀里沉沉地睡着，低头仔细辨认了下怀里的人，略微皱了下眉头，轻轻翻了下身，下了床。

　　他披了袍子刚走出去几步，踌躇了一下还是转头回去，推了一下床上那个丝毫动静的人，“绾绾，绾绾，醒醒。”

　　苏小姑娘睡前被折腾得十分困倦，累极了，平素可以几个月不睡觉，可是让人睡下又唤醒却实在难受，勉强地睁开眼，十分疑惑地看了看司空墨白，带着几分未睡醒的鼻音道：“干什么？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眠阴谷出了点事，我去处理一下，你不要睡太沉，更不要出这虚清院。”司空墨白轻声交代道，他能感知到有人故意伪造苏绾的气息进出眠阴谷，心里约莫是有数的，他早有在天虞山外设下天罗地网，可是却没料到，这次入内的似乎并非自己所等的猎物。

　　苏绾皱着眉头，意识模糊地朝他乖巧地点了个头，又忍不住困意地要闭上眼睛。

　　司空墨白抿了下唇，把她脑袋掰正了强行让她坐了起来，看着她眼神朦胧，一脸茫然的模样，分贝略微提高地又嘱咐了一句：“睁眼看着我，眠阴谷出事了，你，不准出这虚清院，听见了吗？”

　　她微撅着嘴，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下一秒湿漉漉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司空墨白说：“听见了，你快去吧！”

　　她撑着自己的眼皮，确认司空墨白出了这虚清院，转头挥了挥手，自己给自己多架起了一个屏障，便继续抱着被子倒头躺下了，司空墨白那么能折腾人，她都快累死了，哪能自己跑出这虚清院啊。

　　心里头觉得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上不来这太微峰，司空墨白层层屏障，就连成精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别说是眠阴谷被咒法关押的人，估计虚弱得能走出谷里已经很好了。

　　苏绾在重新入睡之际用了短暂的时间思考了一下，猜测是有人想要进去救人，然后被咒术所困住了。

　　这几日她有听元无忧偷偷提起，司空墨白故意卸下了天虞山外的防备，正等着秦氏的人入内搭救，设好了陷阱等他们来跳的，这会儿估计有人跳进来了吧。

　　司空墨白临走前特地点了烛火，一旦有外人入侵，烛火便会立刻吐出火焰以示警告，他也会立刻得知。

　　而在这微弱的火焰轻轻地摇曳下，苏绾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又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让人面目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