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走出校门，章瑶想了又想，还是掏出了衣兜里的手机，给方涵去了条微信消息。

　　现在她没有立场去问沈知非，怎么问都是逾距，只能选择方涵了。

　　“你之前说沈知非高考成绩不错是吗？”

　　章瑶攥着手机，等待着方涵的回复，她很紧张，说不上来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就连嘴唇抿得发白了都不自知。

　　没过多久，方涵就发来了消息。

　　方涵：“是啊，听她说超本科线好几十分，好像超常发挥了。”

　　章瑶：“那你知不知道她报的哪所大学？”

　　方涵：“G大啊。”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惋惜。

　　章瑶又问：“读得也是G大？”

　　方涵：“那我就不知道了，她大学那几年特别忙，没跟我联系。”

　　方涵说的是实话，就连高考成绩这事儿都是后来恢复了联系之后，她们闲聊时无意间提到的，不然她们谁也不知道沈知非的高考成绩，更遑论大学了。

　　章瑶知道不该再问下去了，再问就显得自己有些过分关心了。

　　她咬住了下唇上的一块死皮，轻轻拉扯出痛感，继续打字道：“好，我知道了，谢谢。”

　　没有联系，不知道上的什么大学，在学校里也从没有见过面。

　　沈知非的过去像是一片被迷雾遮挡了的深林，看不见好坏，也不知凶吉。

　　她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冲动。

　　一种直截了当地去找沈知非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冲动。

　　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了解沈知非的。

　　只要是沈知非不想说的事情，你拿老虎凳辣椒水逼她都没用，死犟死犟的一个人。

　　章瑶不止一次地和沈知非说过，很多事情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自己可以听也可以分担，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知道她难过的原因。

　　可是沈知非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把最开心的一面留给她看。

　　气人又招人疼。

　　在学校门口的高架桥下面站了一会儿，章瑶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收起手机，迈开腿往学校西边的文创街走。

　　那条文创街不长，也就和学校外墙加上学校北边的教职工家属楼的长度差不多，一侧临近拐角的地方仍旧摆着不少摊子，大都是卖生鲜蔬菜和水果的，另一侧则是和这边截然不同的偏西式的餐馆和书店，一边热闹，一边冷寂，一如当年那样。

　　章瑶绕过蔬菜摊。故地重游，就连卖菜阿姨的叫卖声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她右拐进了另一条街。那条街上有很多精品店，走在外面就能看到橱窗里的巨大公仔，店里的东西一般都挺评价而且好看的，不少学生给同学买礼物都会从这里挑选。

　　而且这些店面里经常上新，逛起来不会有太熟悉而生出的烦躁感，可以说是学生们枯燥学习之外得以放松身心的好地方了。

　　以前沈知非就很喜欢在这条街上逛，不一定会买什么，单只看着就很开心。

　　离路口还有十几米开外的距离，章瑶一眼就看到了那家奶茶店，“鲜奶芋圆”的招牌被行道树的枝叶遮挡了一大半，绿色的字迹也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褪了色。

　　章瑶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家店还开着，都十多年了。

　　这家奶茶店店面很小，只留了一条窄窄的过道容人通过，柜台对面对着的就是书架，摆着的除开明星的海报周边，就是高中女生们喜欢看的文艺风杂志。

　　说是叫鲜奶芋圆，其实他们各种冷饮热饮都有经营。

　　章瑶没看菜单，“您好，一杯咖啡雪顶和一杯香芋奶茶，不打包在这喝。”

　　或许是章瑶点单的口气太过熟门熟路，老板多看了她几眼，问道：“一个人？”

　　章瑶扫码的手僵了一下，她没抬头，低低地挤出一声“嗯”来。

　　一个人点两杯，是有点不正常。

　　“我记得你。”老板笑着一边搅拌杯子里的勺子一边说：“你每次和另一个姑娘来都这么点。”

　　章瑶在心里默默地夸奖了一下老板的记忆力。

　　老板把奶茶杯放进塑封机，“她还经常在走的时候会买几本杂志。”

　　她们俩长相就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又几乎每周末都会来。她们在等奶茶的时候偶尔会聊上一两句，有时候是沈知非接话，有时候是章瑶，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点。

　　到了后来，她们一进店里，老板娘就笑眯眯地说：“咖啡雪顶和香芋奶茶？”

　　沈知非会腼腆地笑着点头，“香芋奶茶半糖。”

　　章瑶恍惚地看着老板眼尾被岁月留下痕迹的细纹，冰淇淋机器运作的声音响在耳边，右手边还放着一摞最新的杂志月刊。

　　当一切都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时，她才真正体味到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交叉在学校西北方的两条文创街没什么变化，奶茶店也没什么变化，变的只是她们。

　　她们都被时间推搡着成长，在前行的路上弄丢了彼此。

　　虽然现在重新相逢了，可是章瑶清清楚楚地明白，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好了，您的奶茶和雪顶。”老板抽了两根吸管放在塑封口上面，将两杯饮品推给章瑶，“她前些日子才刚来过。”

　　“谢谢。”章瑶接下两杯饮品，听到老板的话诧异地抬眼看着他，“她经常来吗？”

　　她大学在邻省，毕业后又一直在外地跟工作室积累经验，父母又在国外，所以过年也不怎么回临皖市。她是今年才辞了职，回临皖自立门户的。

　　“也不算很经常，一两个月来一次。”老板说，“每回来都点咖啡雪顶。”

　　她不是喜欢甜的么？

　　章瑶默了默，端着杯子进了里间。

　　为了给周末来蹭网的学生提供歇脚的地方，奶茶店里面有一个空间非常狭小的休息室，里面摆了沙发和小吧台，大概能容得下八、九个人的样子。

　　现在大概是扩建了，宽敞明亮，还设置了情侣座和单人座。

　　章瑶找了个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戳开香芋奶茶的包装，递到嘴边喝了一口，过分甜腻的味道裹着令人头昏的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章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太甜的食品，哪怕她有点低血糖，她宁愿闭目养神等上几分钟，也不想吃一颗甜腻得过分的糖果。

　　沈知非正好和她相反，沈知非很喜欢甜口，低落的心情都能被甜品拯救回来，不开心的时候给她一个小蛋糕，她吃完就高兴了。

　　章瑶咬住下唇，眉心的小山包愈发高耸了。

　　她怎么又在想沈知非了？

　　重逢仿佛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章瑶藏匿已久的记忆大门，关于沈知非的很多事情像是门后积压着的灰尘，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会带起它们。

　　纷纷扬扬，完全无法控制。

　　章瑶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甩掉，又把咖啡雪顶打开喝了一口，嘴巴里的甜味渐渐被咖啡的微苦中和了。

　　她靠进了沙发里，一口一口慢慢地抿着，神情有些木然，也懒得去思考今晚摄入了多少卡路里这个问题。

　　一直坐到了傍晚，她才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桌上的香芋奶茶喝掉了一半。

　　咖啡雪顶只剩下了雪顶。

　　老板收拾桌子的时候，笑了一声，“这两个小姑娘还是口味不一样。”

　　沈知非每次留下来的杯子里，只喝完了雪顶，剩的都是咖啡。

　　晚上。

　　沈知非回到临皖的家里，没来得及想别的，撸起袖子就把前一天晚上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被褥床单拆下来丢进了洗衣机，再给自己的床铺换上新的床单被褥。

　　一通折腾下来，给自己弄出了一身汗。

　　她钻进洗手间给自己冲了个澡。家里热水器太久没开了，不怎么稳定，花洒淋下来的水总是时冷时热的，浇得她细白的皮肤上时不时冒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沈知非不得不加快了洗澡的速度，手脚麻利地冲掉了头发上残留的泡沫，涂了个沐浴露就草草了事。

　　洗完澡的沈知非裹着灰白色的睡袍，抄起洗手台附近的吹风机就往头上招呼，嗡嗡声夹着热气吹得她头脑舒服了不少。

　　吹干了头发，沈知非拿着拖把把洗手间的积水简单清理了一下，拖着泛起酸疼的身子倒进了被窝里。

　　她按亮了床头灯，只露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着，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她这次回来可谓是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想。

　　她多年前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等到以后开诚布公的时候，是该远离还是该靠近，全凭章瑶的心思。

　　要是章瑶还需要她，那她就留下来；

　　要是章瑶再也不想见到她，那她就再也不出现。

　　她早在十八岁，就把决定权交给了一无所知的章瑶。

　　可是现下章瑶对她的态度不是漠视。

　　甚至自恋一点想，是不是章瑶也对她余情未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萌生，就在沈知非心里扎了根。像灰烬里的一丝火苗，乍一见风就把疯狂闪烁了多年的思念点燃。

　　于是沈知非回来了。

　　她只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往常做什么事都会做好计划的人，遇上章瑶却变成了莽撞的小孩子，不计后果且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多么诱人的一个词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随心所欲的滋味了，挺怀念的。

　　沈知非笑了笑，忽然抬手遮住了唇，打了个清脆响亮的喷嚏。

　　热水器明天得找人来修一修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