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陆夫人神情复杂,颇有意味地看了眼身旁笑得像朵花儿的傻儿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要是他爹知道了,家里恐怕不会安宁了,这样不行,她怎么也得阻止一二,若实在不行……到时再想办法吧。

  陆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瑜儿,娘亲说的与沈府千金订亲一事,你仔细考虑考虑,你俩门当户对,又是世家,乃天作之合,娘亲很是相中。”

  阿云听到订亲两个字,蓦地抬头看了陆温瑜一眼,眼里情绪复杂难辨,后又低着头不再抬起来了。

  陆温瑜皱眉道:“娘!我不是说了不要嘛。”

  陆夫人将阿云的神情尽收眼底,沉下声音道:“不许任性,在回金之前给我答复,不要让娘失望。娘亲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她经过阿云身边时,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阿云低着头,没有看见。

  陆温瑜泄了气,兀自坐在一旁苦恼。

  阿云在旁边默不作声,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正在努力压抑着心里翻滚的酸涩与难过。

  大概是陆温瑜从没有个娇贵公子样儿,让阿云觉得他俩就是一样的人。可是现在陆夫人的话,让他如梦初醒。

  他们怎会一样呢?

  他是玉叶金柯的少爷,终有一日,他会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不曾见过的繁荣之地。

  终有一日,他会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顶替他的位子,为他披衣束发,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相濡一生。

  而他自己,本是烂命一条,如果不曾遇见他,现在或许还在跟狗争食,衣不蔽体,或许还在哪个角落受着任何人的打骂,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在哪个路边……

  况且,如今他的身边还有潜在的危险,虽然不能确定,但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他都不会让陆温瑜知道。

  能短暂陪伴在他身边已经几世修来的福分了,怎么还能奢求他的眼中也有自己呢?

  可是……

  心里怎么这么的难过呢……

  过了片刻,陆温瑜突然站了起来,拉起阿云的手就往外走。

  阿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丁被拉住,手不禁往回缩了下:“你……带我去哪?”

  陆温瑜看着他:“我觉得烦闷,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

  “我、我还是不去了,阿瑜哥哥找宁大哥陪你去吧。”阿云说着,手又往回缩了一下。

  陆温瑜对他缩手的行为不满,干脆张开手指,与阿云的手来了个五指相扣,紧紧扣住。

  坚定道:“我才不要他,我就要你。”

  阿云看着相扣的手指,心里那些难以名状的情感就快要蹦出来了,眼泪忍不住倾眶而出。

  陆温瑜摸了摸他的眼:“你怎么哭了?”

  “没事,灰落进眼睛了。”阿云连忙抹掉眼泪。

  “笨!”陆温瑜帮他把眼泪擦净,顿了下,又问了一遍:“跟不跟我去?”

  阿云想,上一刻他还在慌乱不安难过绝望的雪地里,下一刻就被他的阿瑜拉进了怦然心动春暖花开的暖阳中。

  他如临深渊,又如坠云端。

  于是,他说:“好。”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9)

  沂河镇上还是那么热闹。

  不,比以往更热闹。

  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挂了许许多多的粉白交错的莲花灯,每个来来去去的人,无论是老者稚子,还是壮汉妇孺,手里皆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莲花,衣物穿着也比往日隆重了许多,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就连客栈都人满为患。

  陆温瑜傻了眼,他本来出来散散心,结果没想到人这么多,吵得他头疼。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啊?”

  阿云微微侧身,将陆温瑜护住,避免人撞到他。

  他道:“今日是莲花节,你忘了?”

  莲花节是沂河独有的节日,每到这一天,镇上就格外热闹。人们会焚香沐浴,隆重打扮。然后去沂河上摘莲花,在字条上写下自己的所想所愿,夹在莲花里。等到了晚上,再将手里的莲花放回沂河里,据说这样,花神就能实现他们的祈愿。

  陆温瑜一拍脑门,啊了一声:“对哦,我竟然忘了,我们也去采莲花吧。”

  阿云有些为难:“现在已过申时了,再去河边,回府怕是要晚了,陆夫人会担心的。”

  陆温瑜听他提起陆夫人,刚抛出脑外的订亲一事又回来了,无端地有些烦躁:“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订亲?”

  阿云一怔,默了片刻,才道:“不是。”

  陆温瑜勉强满意:“那你提我娘干嘛?”

  阿云真心道:“我觉得陆夫人很疼你。”

  他没有体会过母爱,所以他很羡慕陆温瑜有个这样温柔怜爱的娘亲。

  “疼我不也还是要我订亲。”陆温瑜说道,“哼,我现在不仅要去河边,我还要喝酒。”

  最终,阿云还是拗不过他,陪他买了两壶酒,去了沂河边。

  临近傍晚,天将暮未暮,熹微的日光为沂河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浪漫而多情。

  河边上已来了许多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姿态各异。

  陆温瑜他俩摘了两朵莲花,寻了个僻静处坐下来写字。

  陆温瑜拿着笔,毫不犹豫地刷刷写了一行字,等待墨迹风干的空当,他微微侧过头,想悄悄瞄眼阿云写的是什么。

  “愿……”然而他还没看清第二个是什么字,阿云的手就伸过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不许偷看。”

  阿云笔下不停,一边写一边说。

  “好阿云,给我看看嘛,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陆温瑜着实有些好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想订亲。

  但阿云……

  他跟阿云境遇不同,经历的也不同。他是金都城中金贵的官家少爷,在锦绣丛中长大,仆人成群,从未缺衣断食,挨饿受冻过。

  双亲健在,伉俪情深,对他也颇为宠溺,虽然家教严格,偶尔鸡飞狗跳,但总的来说,还是父严子孝,母慈子孝的。

  可他拥有的一切,阿云都没有。

  阿云他应该有许多愿望吧。

  阿云难得拒绝他的要求:“不行的,看了就不灵了,得保密。”

  “好吧。”

  两人将写好的字条仔细折好,夹在莲花瓣中,而后将莲花放入河中,让它随着水流飘走。这期间,陆温瑜趁阿云不注意,悄悄在他的莲花上做了个标记。

  他暗笑:哼~一会儿我就悄悄捡回来看看。

  放完花,河边的人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阿云站起身,对陆温瑜道:“阿瑜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陆温瑜坐着不动,摇摇头:“我不,酒还没喝呢。”

  阿云有些担忧:“你……真打算喝啊?你还没及冠呢,万一陆夫人发现了……”

  “我才不怕,我十岁就会喝酒了。”说着,他就打开一壶酒,喝了起来。

  阿云无法,只得又坐回来,看着他喝。

  “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陆温瑜把手里的酒壶递过去。

  阿云接过来,看着瓶口,犹豫了下,还是喝了一口。

  他没喝过酒,以前能有残羹裹腹就不错了,酒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咳咳……”

  清酒入口辛辣,阿云被刺|激地眼泪都出来了,脸蛋也微微变红,在白皙的肤上,像染了胭脂。

  “哈哈哈……”陆温瑜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阿云止了咳,道:“这、这酒怎么这么辣?”

  陆温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辣才有滋味嘛,我嗜辣你又不是不知。”

  “所以十岁就喝了?”

  陆温瑜有些不好意思。

  他十岁那年,是他第一次喝酒,只尝了一小口,结果睡了一整天。后来陆文瀚看管严格,再也没机会碰酒。

  今天这是第二次。

  但在阿云面前,他如何也不能露怯:“那是,当初我喝了一壶呢,今日我要喝两壶!”

  ……

  半个时辰后,阿云看了看靠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少爷,又看了看地上才喝三口的酒,滋味甚是复杂。

  “阿瑜哥哥,醒醒,我们得回府了。”阿云轻轻推了推他。

  “阿瑜哥哥?”

  陆温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少年的脸在朦胧的夜色下,格外柔和。黑黑的眉,淡淡的唇,脸角轮廓相比两年前,已有了成熟的雏形,是个面若桃花的样貌。

  阿云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心跳得快要不属于自己。

  “生辰吉乐,阿瑜。”

  说完,还没等他移开脸,陆温瑜却蓦地睁开了眼。

  阿云呼吸一窒,慌忙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陆温瑜有些晕,说话迷迷糊糊的:“你刚刚做什么呢?”

  阿云忙道:“没、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

  “哦。”陆温瑜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额角,“我好像梦到有东西舔我额头……”

  阿云脸一红,转移话题:“咳,我、我们回府吧。”

  “嗯……”

  陆温瑜“嗯”完,却没有动静,阿云转回头一看——他又睡着了。

  阿云无奈,只能背着他走。他这一年长得很快,足足窜了一头高,大有超过陆温瑜的趋势。身上却没几两肉,依然瘦得像根竹竿。

  大概人形马车没有四条腿的马车舒服,陆温瑜趴在阿云肩上半睡半醒。

  陆温瑜含糊呢喃:“阿云……”

  “嗯。”

  “我不想订亲,也不想娶妻,我只想一直这样。”

  阿云:“哪样?”

  陆温瑜没出声。

  等了片刻,就在阿云以为他又睡着时,突然听到陆温瑜说:“和阿云一起。”

  阿云沉默了很久,声音有点哑:“好,你要我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嘿嘿……阿云真好。”陆温瑜不安分地用头蹭了蹭阿云的脖颈。

  “别、别蹭了,痒……啊!”阿云把脖子伸得远远的,却没想到陆温瑜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红着脸,道:“你、你咬我做什么?”

  “好香……”

  “鸡腿好香……”

  “……”

  过了片刻,陆温瑜又不安分了。

  “回去,我要回去……”

  阿云纳闷:“这不在往回走吗?”

  陆文宇咕哝道:“河边,阿云的莲花我做了标记,我要捡、捡回来……”

  阿云暗笑,原来还惦记着他的字条呢。

  “不用捡,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将陆温瑜垂下去的手重新挽上脖子,粲然一笑。

  “我写的是——愿阿瑜心意顺遂。”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20)

  阿云将陆温瑜送到陆府时,宁管家正候在门外等着。

  “哎哟,可算回来了,急死老奴了。”宁管家忙迎上前迎,一接过来,他就闻到了陆温瑜身上的酒味儿。

  他震惊道:“你、你们喝酒了?”

  “宁伯,我……”阿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瑜儿回来了?”陆夫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宁管家:“夫人,您怎么还没歇息?”

  阿云低头尊敬道:“陆夫人。”

  “儿子夜半不归,做娘的怎么睡得着?”陆夫人看了眼阿云,又看了看熟睡的陆温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宁管家:“夜晚风大,夫人小心着凉,赶紧进屋吧。”

  陆夫人摆摆手,道:“无妨,我想跟这个孩子说几句话,你把少爷扶进屋睡吧。”

  “是。”

  宁管家扶着陆温瑜消失在门内。

  陆夫人一直看着阿云,许久没说话。

  阿云也一直低着头,任她打量。

  须臾,陆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瑜儿心性善良,只要谁跟他合得来,那便待谁极好。他在金都也有一个很好的玩伴,整日形影不离的,离开的金都时还很舍不得他,可现在看来,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毕竟是少年人嘛,心性不定,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和一时意气,不顾虑将来,事后若再想回头,已经晚了。”

  “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阿云眼里一片黯然,默了片刻,才道:“明白。”

  “明白就好,好孩子,委屈你了。”

  陆夫人说完,也转身进了屋。

  阿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开。

  其实不用陆夫人提醒,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有要将那些喜欢宣之于口的打算。

  陆夫人的话,更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愫,加了一层封印。

  他会好好守住的。

  陆温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中,有些茫然。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和阿云去了沂河边,写了字条,然后……喝酒……然后好像有东西咬他?再后来,好像是阿云背他回来的……

  陆温瑜一回想完就有些尴尬,昨晚好像没喝多少就醉了,还让阿云背回来,简直不要太丢人啊!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像只没头的鹌鹑,蹭了十几下后,突然顿住——阿云的莲花还没捡!

  他火急火燎地穿好衣服,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宁管家端着水盆在风中冷乱:“少爷您去哪?”

  “一会儿就回。”他喊完就跑远了。

  “……”

  陆温瑜沿着沂河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搁浅在河边的莲花群。只是……

  这他娘|的也太多了吧!!!

  他对着满河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莲花傻了眼,泄了气。

  算了,以后再问阿云吧。

  他这么执着想知道阿云的愿望,无非是想自己若能帮他实现,就帮他一把。

  他就喜欢看他眼中惊喜的光一点一点的聚起来,灼得人移不开眼。

  过了生辰,陆温瑜又开始每日去林先生处听学。

  他写完策论,偏头看了眼阿云。

  阿云在一旁低头看书,脖颈弧线优美,靠近后背衣领处露出几颗浅浅的红印。

  陆温瑜眉头一皱,忙拉开他的衣领一看,一圈整齐的牙印出现在眼前。

  他气愤道:“谁咬你了?!”

  阿云迷茫:“啊?”

  陆温瑜指了指他的脖后颈,气鼓鼓:“这儿!怎么有牙印,谁敢咬你!”

  阿云明白过来,有些羞赧:“啊……这个,你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陆温瑜茫然了:“记得什么?”

  阿云嗫嚅道:“那晚……你咬的……”

  “我?”陆温瑜有些惊讶,实在回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咬了阿云一口,但莫名有些欣喜,心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哦哦……咳,原来是我,哈哈,是我。”

  阿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了,你继续看书,我找林老头去。”陆温瑜哼着小曲儿走了。

  “林老头,我写好了,人呢?”

  陆温瑜找了几个屋子,终于在一处书案前找到林之逸。

  他背着身,拿着笔,正在宣纸上画着什么,神情极为专注。

  陆温瑜悄悄走近一看,是一幅男人的画像。画中人身穿铠甲,剑眉星目,嘴角微勾,正气凛然中又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是谁啊?”陆温瑜突然出声。

  林之逸冷不丁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纸上。

  “嘿个小兔崽子!进来不敲门,还吓老夫,有你在,老夫都要短寿好几年!”林之逸一口气骂了一通。

  “我敲了,再说我这到处找你呢,你居然在画画,哎,老头,他是谁啊?”陆温瑜一脸好奇。

  “关你屁事!”画被毁了,林之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别那么小气,不就一幅画嘛,”陆温瑜瘪瘪嘴,突然灵光一闪,又道:“啊!是苏如卿吗?”

  “!”林之逸惊讶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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