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雷达的故事

  雷达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该阻止母亲拥有新生活,让她只围着自己打转,所以他只能假装很不在乎,大度地告诉妈妈:“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能不能回过头看一看我?

  雷达带着这点隐秘的小希望,站在原地等啊等,等了好久,只等来了母亲的第二个孩子。

  弟弟出生那天,雷达远远地看过他,皱成一团的脸,灰扑扑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好看。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笃定自己对这样的幼崽生不出喜欢的情绪来。

  于是他打着专心准备中考的名义向学校提出了住宿申请,母亲不怀疑他的刻苦,在申请单上“同意”签得痛快,很快他就正式从走读生变成了一个寄宿生。

  只是周末回家时,他总不免看到母亲抱着弟弟哄逗着,通常这样的时候他就站在离母亲不太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期望母亲能转过头看看不远处还有一个站着的大儿子。

  ——母亲从没有回过头,一次都没有。

  雷达的叛逆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了。

  “我试过翻墙逃课、打架,还找人假装早恋,”回忆起那段荒唐的日子,雷达迄今仍带着痛苦,“学校找家长的电话打了好几回,她一次都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林谦树叹了口气:“用自毁前程的方式企图引起她的关注,真的没必要。”

  “你说的对,”雷达苦笑道,“弟弟还没满周岁,她当时是真的很忙的,我不该再让她操心的。”

  继父也并非富贵之家,家里自然请不起月嫂,雷达的母亲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小儿子,对于大儿子在外的闹腾已是无力管教。终于,在又一次被教导主任请家长时,雷达终于在教导处看到了满脸憔悴的母亲。

  母亲疲惫地听着教导主任一条又一条地列举大儿子的问题,不断地对教导主任鞠躬道歉。雷达在一旁看得双眸赤红,憋着劲抓住了母亲的手,颤抖着向她保证道:“妈,我以后再也不闹事情了……”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挣开了他的手,再一次深深地对教导主任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室,雷达再一次向母亲保证了自己一定改正。母亲转头看向雷达,雷达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前所未见过的失望和悲凉。

  母亲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不是在公园划船时抱着自己的那个年轻模样了。

  “雷达,你得听话。”母亲说。

  那天之后,母亲鞠躬的情形在雷达脑海中变成了深深的烙印,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他逃脱不了的梦魇,于是少年短暂的叛逆期结束了。

  他剪掉了烫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老老实实地翻出课本来读书,在中考的时候终于踩着尾巴上了这所市重点。

  从学校领了录取通知书,雷达兴冲冲地跑回家准备拿给母亲看,一路上已经在脑海中预想了许多种母亲看到通知书后的惊喜表现,然而当他推开家里的大门时,迎接他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雷达怔怔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母亲提问也显得漫不经心。

  雷达张开嘴,喜悦的感情不知怎么便荡然无存了,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妈,我考上南怀实验高中了……”

  “嗯?嗯……哦,哦,好的。”那边似乎有人走过来,和母亲说了什么,分散去了她的大半注意力,使得她回复雷达时敷衍极了。

  很快,母亲又继续道:“你弟弟感冒了,我和你叔现在在医院,今天晚饭你自己解决啊。”说着电话便被迅速地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雷达怀疑母亲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说了什么。

  林谦树回想起在路上和雷达母亲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所以林哥,”雷达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所有感情到最后都是会变的啊?”就算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也会有把爱和关注转移给另一个人的时候。

  “变个屁。”江易行的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背后冒了出来。

  林谦树转过头,看到三个少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

  江易行走到林谦树和雷达中间坐下,伸手毫不客气地给了雷达一记爆栗,嘀咕了一句:“是爸爸不够关心你吗?”

  雷达捂着脑袋愣了愣,嘴角突然扬起:“江哥……”

  “打住。”江易行转过头,别别扭扭地阻止雷达抒发感情,“……我不听。”

  雷达吸吸鼻子,抱歉地说道:“今天晚上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冲动了。”

  江易行张嘴还想说两句,忽然感觉肩膀又被人拍了两下。他转过头,只见江易知站在他身后,对他做了一个往旁边让让的手势。

  江易行把话咽了回去,黑着脸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林谦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决定坐在原地不动。

  江易知坐下来,他看着雷达,开口道:“你没有必要用自甘堕落的方式报复你的母亲。”

  雷达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我都改正了,我还考上了重点高中……”雷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发现在面对江易知的眼睛时,他说出这些话来竟然毫无底气。

  江易知望着他,神色平静到不像是在谈心:“你没有。”

  雷达嘴角的笑容垮了,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肩膀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你说得对。”

  林谦树看着不忍心,悄悄地坐近江易知,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别说得太过头啊……”

  在江易知面前,雷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个个叛逆分子被教导主任揪在办公室里批评,一个一个请了家长,最后只剩下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这个,妈都不管,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他站在墙角,耳朵却很灵光,听到教导主任站在门外无可奈何地和其他老师聊天。

  雷达很想说我妈管我的,只是她真的很忙。

  但既然妈妈已经很忙了,为什么又要让她为了你的叛逆而操心呢?他听到心底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雷达回答不上来,他的叛逆被撕扯成矛盾,最后矛盾又纠结成逃避。

  逃避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你希望母亲还是爱着你的,”面对着沮丧的雷达,江易知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现在她的爱又不完全专属于你了。你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又害怕自己成为她新生活的负担。你很矛盾。”

  雷达的背脊颤抖起来,宛若狂风中扑簌树叶的小树苗。

  “你明白现在的生活并不赖,但你觉得忘记过去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所以你不断地在回忆过去生活的美好,”江易知说,“可不会有人永远活在过去。”

  偌大的湖边,只有江易知说着话。晚风吹过湖面,却让林谦树心头为之一颤。

  “那我也该忘记吗?”雷达颤抖着,声音中是止不住的迷茫痛苦。

  江易知叹了口气,声音变得轻缓:“反复地提起是一种记得的表现,但不说也不代表着遗忘。”

  雷达的指尖蜷了蜷,他忽然想起每年清明时母亲望着香炉的火发呆的背影。

  但是好像只有他的美好全都活在过去了。

  小径上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谦树下意识地循声再次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中年女人正焦急地四下找寻着什么。

  当她的视线触及湖边几人后,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林谦树看着她奋力跑向雷达,哭着抱住了雷达的脑袋:“宝儿,你吓死我了……”

  女人用力地搂着雷达,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雷达被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木然,他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发一言。

  “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啊!”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妈不该只想着你弟还小,疏忽了你……”

  雷达没有接女人的话,只是拍着她肩膀的手顿了几秒。

  在拥抱的缝隙中,林谦树看到雷达的眼角积蓄起一滴泪,因着重力迅速坠落,溶进一片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亲子谈心场面,几人留下显然就不太合适了。雷达的母亲红着眼睛再三对几人表达了感谢,尤其拉着江易行的手,反复地感激着上高中以来江易行对雷达的关照。

  林谦树看到江易行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羞涩的神情。

  他结结巴巴地对雷达的母亲说:“阿姨,别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脑补了江易行头戴雷锋帽胸口佩大红花拿着“南实高好人”锦旗的模样,林谦树沉重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忽然一下子放松了。

  几人告别了雷达母子,准备回家。

  官鸣家的保镖司机就在附近,提出载相小军回家。江易知便带着江易行和林谦树踏上了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还是没话说。

第62章 雷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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