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顾盼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场景一如四年前，她怀着忐忑踏进这里，彼时梁安也在打扫办公室，看到她，满脸笑容地招呼：“来面试的吧？你先到隔壁的会议室坐会，我擦完这张桌子就来。”

　　当时的梁安，剪着一头很利落的寸头，笑起来还有点阳光的味道。

　　以致于她当时就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看起来这么阳光随和的一个人，会是害死她爸的罪魁祸首吗？

　　但现在的梁安身上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因为几个月没理发已经覆耳，油腻腻乱糟糟的贴在脸颊，整个人像是在外漂泊了几个月的流浪汉。

　　远远站着，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难闻气味。

　　顾盼原本是想亲眼看看梁安现在有多狼狈，但此刻真看到人，梁安也确实如她想象中一样狼狈，她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用了。我就过来说两句话。”

　　梁安停下拖地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顾盼。

　　“我爸，叫顾行。”

　　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但梁安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了。

　　顾盼说：“大家都喜欢叫他顾六。顾六这个名字，你可能更熟悉一点。”

　　“顾六。”梁安皱着眉，念了一遍名字，仍旧没想起来：“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想不起来了。”

　　顾盼眼神暗了暗。

　　多讽刺，她家破人亡，可身为罪魁祸首的梁安，却连她爸的名字都忘了。

　　程行止跟在她身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顾盼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压下去，一字一句道：“四年前，黎城光明新村希望小学教学楼建设，施工过程中，因为使用假冒伪劣产品引发事故，造成一死三伤。我爸，是当时的负责人。”

　　“原来你是顾老六的女儿。”顾盼一说项目名字，梁安就想起来了。他细细看了眼顾盼：“你和你爸是有些像，难怪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面熟。”

　　知道顾盼是顾老六的女儿，梁安心中的困惑就已经解开了。

　　但解开后，他反而生出了一些不甘和怨愤，因为他不认为当初那个项目出了事故是他造成的。可现在，却要他为那个项目而付出代价，不仅公司没了，车房抵押了，还要背上巨额债务。

　　梁安攥紧拖把的把手，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如果你是为了你爸而来，那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把仇算在我身上。”

　　他连个歉意都没有表示，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盼此时本该愤慨不平，但很奇怪，她的心情很平静，仿佛早早就预料到了梁安会推诿责任一样：“如果不是你出售假材料，施工的时候就不会出事故。”

　　“造假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做，吃穿住行，哪个行业没有掺假？是你爸不走运出了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梁安扬高声音辩驳，脸上青筋暴起：“你真正该恨的人，是那几个贪小便宜吃回扣的人，他们才是事故的主要负责人！”

　　“死的死，伤残的伤残，他们已经受到了报应，现在该轮到你了。”顾盼说：“你如果真的问心无愧，就不会在事故以后拿钱给那几户人家，来堵住他们的嘴。”

　　梁安一怔，他给那几户人家封口费的事顾盼怎么会知道？但转念一想，有程行止和江裴这两人在，顾盼能查到这些事也正常。

　　他还想再辩解，这时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冷冰冰地开口：“梁先生，我们是绿城城南公安分局经侦一支队的，我们怀疑你和一起制售假冒伪劣商品案有关，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梁安本能反应就是不信并且抗拒地后退了几步：“什么制售假冒伪劣商品？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一旁的顾盼插了句嘴：“是梁曦月向警方提交的证据，她已经替你服过一次刑，这一次你该自己承担了。”

　　梁安脸色一变，他想过其他人会跟着落井下石，但唯独没想过梁曦月也会背叛他。毕竟，梁曦月他流着一样血脉，他做的事情，她也是帮凶。

　　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要是倒了，她也逃不掉干系。

　　“没有的事，污蔑，你们这是污蔑！”梁安拒不承认这事，他要进去了，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想到这儿，梁安终于绷不住心态，有些慌了。

　　他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顾盼：“是你，一定花钱买通梁曦月，让她做假证！”

　　程行止上前几步，将顾盼挡在身后，以防梁安情绪激动会做出什么伤害顾盼的行为。

　　说话的那个刑警见状一边收起自己的证件，一边严肃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梁先生，你如果态度积极，主动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交代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交代！”梁安又往后退了两步，抓着拖把，一脸戒备。

　　正在僵持的时候，又进来两个同样身穿警服的人，也同样亮出了自己身份：“我们绿城高新区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你司涉嫌虚□□一案，高新区税局已移交我局立案处理，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梁安：“……”

　　最终，梁安还是被带走了。

　　两拨人一起把人带走的，至于带走后归哪边管，那就不知道了。

　　顾盼只知道梁安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Chapter 68

　　在梁安被刑拘不久后，程行止就安排人去黎城把于拙的后妈等人接了过来，让他们配合警方侦查。

　　于拙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三个多月没见，于拙身上的郁气褪去不少，眉宇间疏朗不少，看起来有几分阳光少年的味道了。

　　他是专程来看顾盼，并且向顾盼报喜的。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于拙以总分725的好成绩，成了今年的省状元，被北市大学录取。下周他就启程去北市上学。

　　至于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因为是黎城首个高考状元，黎城政府奖励了于拙五十万元。这笔钱，足够他大学四年所有花销。

　　这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顾盼实在高兴，晚上去绿城饭店吃饭庆祝时，给于拙封了个五位数的红包。她甚至拉了横幅，上面写着庆祝我弟成为高考状元考上北市大学等字样，挂在饭店门口，招来不少家长的羡慕。

　　然后还把横幅拍下来，发了条朋友圈炫耀。

　　不明真相的人以为真是她亲弟考上了北市大学，纷纷留言祝福恭喜。

　　在一派恭喜的评论里，商晗晗独树一帜地发了句：“不要脸！我辣么聪明可爱的漂亮弟弟什么时候成你弟了？”

　　顾盼看到这条评论，眉头一挑，正要问于拙什么时候成她的漂亮弟弟时，包间的门被敲开了。

　　转头一看，商晗晗拿着杯红酒大咧咧晃进来，盛着一脸灿烂笑容，啧啧道：“真巧了哈，进饭店大门的时候我就寻思着是哪个憨批挂了个横幅在外头，一翻朋友圈，原来是顾盼你啊，那没事了。”

　　商晗晗说着，环顾一圈，看见程行止也在，正坐在顾盼身边替她剥虾，便“咦”了一声：“程少也在。”

　　程行止朝她礼貌颔首，权做回应。

　　商晗晗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这位大少爷对待女人向来是礼貌但疏离。她很自来熟地坐到于拙身边，笑嘻嘻地开口：“来，漂亮弟弟敬你一杯，考了省状元，怎么也不和姐姐说一声。姐姐给你拍几组写真庆祝庆祝。”

　　于拙和商晗晗碰了一杯，“商姐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拍写真就不必了。”

　　顾盼见于拙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顿时起了好奇心：“怎么，上次你们没拍？”她从黎城回来的时候，商晗晗已经和于拙联系上，说是杀去黎城找于拙了。

　　按商晗晗这股说干就干的劲儿，不可能白跑一趟才对。

　　“拍了。”于拙含蓄地说：“商姐姐还给我付了五千块的酬劳，只是我表现力不会，实在受之有愧。”

　　商晗晗大笑起来，朝顾盼挤眉弄眼：“这孩子害羞，我想让他拍组浴缸的，愣是不肯下水。好嘛，那我就换另外一套拍摄方案，想让他拍个长发美男的，结果这孩子也不肯，说什么男生留长发太娘了。最后没办法啦，拍了组他躺在花丛中的。”

　　于拙不是专业模特出身，但拿钱办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肯，换作别人，商晗晗早就不伺候了。偏偏于拙长相很符合她的审美，所以哪怕于拙否决了她好几个创作拍摄方案，她半是哄半是骗的忽悠于拙拍完了一组照片。

　　“拍好了那怎么见你发出来看看？”顾盼听了更疑惑。商晗晗拍创作的片子，很喜欢发在朋友圈里。

　　但这几个月来，住在朋友圈里的商晗晗几乎没有发布任何动态，顾盼还以为她又出国去了。

　　“哈哈。”商晗晗干巴巴笑了两声，“那组片子我还没后期呢，这阵子太忙了，我晚上回去修，修好就发你看。于拙这张脸，可太完美了，愣是挑不出来一点毛病。”

　　她说着，又去纠缠于拙：“漂亮弟弟，要不然明儿我再给你拍两组？钱还是照付，反正你现在高考完了嘛，趁开学前，你多赚点生活费。”

　　于拙的情况，商晗晗大致了解得清楚。所以她不惜用金钱来腐蚀于拙：“拍两组，模特费我给你翻一倍，怎么样？”

　　但于拙今时不同往日，刚拿了五十万奖金的他对商晗晗的提议完全无动于衷，语气坚决地摇头说不。

　　他可不想为了钱，而被商晗晗哄着骗着去尝试各种奇怪的造型和妆饰。

　　说不定，还会直接让他穿女装。

　　依商晗晗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拍嘛拍嘛。”商晗晗拿出以前缠顾盼的那股劲来缠于拙，于拙最后还是拗不过商晗晗，松口答应了。

　　不过他仍然有坚持，只拍一套，且不女装不裸体。

　　商晗晗满脸笑容的同意了。她本来就只打算拍一组，提出拍两组，那是为了给于拙讨价还价的余地。

　　至于不女装不裸体的问题，那就好解决了，美少年就要有美少年的样子，穿个小背心，露点锁骨啊腹肌什么的，哪里跟女装和裸体沾边了嘛。

　　顾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于拙再聪明，也还是嫩了点，不知道已经工作了的社畜女人心有多脏。

　　商晗晗达到目的，还不肯走。腻在于拙身边，灌了他好几杯酒。

　　看着肌肤白皙的少年脸上微微透出一抹晕红，她拿出手机，怼着于拙的脸正要拍照时，包厢的门又一次被人敲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身量修长气质出众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是来找商晗晗的。

　　因为鸭舌帽刻意压低的原因，男人只露出下颌线完美的半张脸，唇抿成一条不悦的直线，虽然很礼貌的和顾盼等人打了个招呼，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高兴，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到。

　　唯独商晗晗像是没察觉一般，没分一点目光给男人，依旧嘻嘻哈哈拿着手机往于拙脸上怼。

　　男人三两步走到商晗晗身边，沉着声喊：“商晗晗。”

　　商晗晗动作一顿，终于发现男人的存在，忙不迭地收起手机，乖乖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这心虚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媳妇趁丈夫不在家，跑去同外边的英俊男人说话搭讪，结果被当场逮了一个正着。

　　顾盼挑了下眉：“商晗晗，这是你男朋友吧，不介绍一下？”

　　商晗晗伸手推了一下男人，示意他往外走，自己也跟在男人身后，边走边回头朝众人解释：“不是男朋友，是我高中同学，正好在绿城碰上了，就一起吃个饭。”

　　高中同学能这么这么强势跑过来逮人？顾盼不信，朝商晗晗投去一个暧昧的目光。

　　“照片晚上我一定发你哈，等会我就回家加班加点地给你修出来。”商晗晗故意装作没看懂顾盼的眼神，一本正经地说完，就跟着男人离开了。

　　关上包间门的时候隐约还听见她在说：“你看见了吧，我是真没骗你，我真的很忙，还有好多片子没修……”

　　“刚刚那人是陆嚣。”程行止突然开口说道。

　　“陆嚣？”顾盼听着这名字很耳熟，但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是那个大明星陆嚣？”于拙问。

　　“嗯。”程行止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顾盼想起来了。陆嚣，国内顶流男演员，一出道即爆红，至今为止出道三年了，依旧人气爆炸，走哪里都能引来路人围观。

　　顾盼看过他出道时演的那部武侠剧，也曾被陆嚣饰演的白衣少侠迷得魂牵梦萦。

　　“竟然是陆嚣！”顾盼豁然站起身，“我竟然没认出来，不行，我得去找他合个影。”

　　大明星，可遇不可求。遇到了，不要张签名合个影，那多可惜。

　　但她才走了一步，就被程行止牵住了手。

　　“你喜欢他？”

　　顾盼对上程行止的眼睛，顿时讪讪一笑：“不喜欢，不喜欢。”

　　她要敢说喜欢，此时一身酸味的程行止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程行止拉着她坐下，一边把剥好的虾夹到她嘴边喂她吃，一边说：“陆嚣和姜醒最近在绿城拍戏，你要是真喜欢他，找个机会我们去探班。”

　　提到姜醒，顾盼顿时就顾不上陆嚣了。

　　她可是都一直记得季秋阳说的，姜醒是程行止的青梅竹马，且程家人还把姜醒看作是程行止未来的老婆。

　　姜醒这个名字梗在她心里许久了，一直没机会提起，这段时间也忘了提起，现在逮到机会，她立刻就问出来了：“你想去看大明星姜醒，听季秋阳说你俩是一起长大的？”

　　顾盼语气里带着浓浓一股她自己没察觉到的醋意。

　　程行止神色微顿，随即闷笑了一声，“嗯，我们一起长大，关系还不错，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顾盼心里顿时一酸，偏偏程行止坦坦荡荡的，让她抓不住把柄，只好咯吱咯吱嚼着程行止喂过来的虾仁，咕哝道：“难怪你要专门给她修一座私人影院。”

　　程行止听到这句话，神色变得若有所思。难怪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私人影院早已装修好，但他一直忘记带顾盼去看了。

　　边上的于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俩人互动，觉得有些饱了。于是他借口上洗手间，起身溜出了包厢。

　　但才走出包厢，抬头就瞥见陆嚣拥着商晗晗抵在墙上，正旁若无人地亲吻。

　　于拙：“……”

　　今日份的狗粮，他算是吃撑了。

　　……

　　吃完饭后，程行止先把于拙送回酒店，然后再和顾盼一起回家。

　　但走到一半，他忽然调转了方向，并不是往家里的方向走。

　　顾盼疑惑地问了句：“这是去哪？”

　　程行止没回答，只侧头看了她一眼。

　　二十分钟后，车驶入一个洋房花园小区里，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洋房前。

　　两人下了车，程行止牵着她走到小洋房前，用指纹解锁大门时，才对她说了句：“想和你看电影。”

　　进了门，程行止喊了句：“Siri，开灯。”

　　声落，屋里瞬间亮了起来。

　　一个工业装修风格的小型影厅瞬间跃然眼前。

　　顾盼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本来装修好了，就要带你来的。但我忘了。”程行止牵着她，往里走。

　　从一楼到三楼，共有七个房间，都被装修成了不同风格的小型影厅。工业风，童话风，简约风等等，每个影厅大到影音设备小到一个纸巾盒，都是专门配套定制的。

　　且采用的是目前最先进的智能家居系统，想看什么电影，只需要开口报一下电影名字，就能自动搜索出来并且播放。

　　程行止牵着顾盼，一一参观完所有影厅后，问她：“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你想在哪个影厅看？”

　　顾盼已经呆了。

　　她没想到程行止会修一个影院出来。正常人想要约会看电影，都是买票去电影院看，谁像他这样啊，挥挥手自己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