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之二五
冬日的夜晚, 温度又比白天低了好几个度。
陈稚初一如既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晏里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区里出来。
大概因为天冷, 这个点在外面行走的行人不算多,只偶尔有几个下了晚课的学生, 或者是下了晚班的男男女女走过去, 明明满身疲惫,却神采飞扬, 商讨着等会儿去哪里再撮一顿好吃的。
陈稚初低着头, 拉紧围巾,深怕自己被认出来。反倒是真正的大明星晏里, 坦坦荡荡露着脸, 只戴了顶鸭舌帽。他那顶鸭舌帽在机场饭拍里也出现过无数次, 陈稚初看得心惊胆战, 恨不得立马就拐进旁边哪个街边小店里, 买上一顶二十块一个的帽子,给他换上。
然而街边小店也已经都关了门。
其实除了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突然想起以外, 陈稚初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地主动去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她不是喜欢回忆的人, 那些苦啊、甜啊, 过去了就过去了, 纵然旁人听说后,常常会对她心生一点怜惜, 从而对她多一点优待。
但她不需要这样的优待, 不需要这种,把自己的伤口扒开,露出一片血淋淋的痕迹, 而得到的优待。
她还记得事情刚发生的不久后,有一回她去打零工,做到半夜才回来,路过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大叔刚要收摊。
也是这样的冬日,糖炒栗子的热气在灯下浮起一阵烟尘,陈稚初去买了整整两大包,回去时,外婆正坐在客厅里等她。
那时外婆看到眼睛弯弯笑得没心没肺的陈稚初时,突然叹了口气,她说:“我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到底好还是不好,从来不会去在意那些苦,天大的事情,也只让自己难过两天,过了那两天,就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
“按说这样的性格是很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她没说下去。
旁人看来,都觉得这样的性格好,但唯有真正关心你爱着你的人,才知道你为了消化掉那些痛苦,承受过怎样的磨难。
外婆心里不忍,背过脸去抹眼泪。
陈稚初低头将糖炒栗子到到桌子上,栗子还是热的,小小的空间里飘满了桂花糖的甜味儿。
她侧了侧头,想了好久才浅笑着说:“其实还好。”
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她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按进泥淖里不肯起来的人。不仅要起来,还要挺拔、坚韧,向着太阳。
向着光。
特别温暖特别恣意地活着。
*
她在街边一个电话亭边站定。
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电话亭了,但街边依然留有一些,也许是为了装饰,也许是为了给无家可归的人躲雨用。
晏里看她停下,也停在了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陈稚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在嗓子里酝酿了好久,才说出口,“那个时候,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
那两年父亲和继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厂房越开越多,然后在某一天,他们两人带着客户去工厂实地考察的时候,工厂突然爆炸了。
工厂爆炸,死伤无数,他们找不到老板,便日日骚扰老板的家人,尽管陈稚初已经将父亲留下的钱全部散完,也没有用。
那段时间,她与晏里甚至无法出门去上课,两个人每日躲在小小的房子里,靠一点余粮与邻居们的帮助过日。
直到后来有一天,陈稚初接到外婆住院的消息。
给她打电话的人也姓晏,与晏里同姓,他甚至没有说穿,只语调缓慢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知道要怎么选择的,对吧?”
陈稚初微微仰着头,唇畔依然挂着一点清浅笑意,她说:“说起来很像十几年前的恶俗偶像剧,但是我确实……确实接受了他的帮助。”
她那时候太需要那笔钱了,也太需要有人能够保护她,让她逃离那些人的视线。
她想要回归正常生活,想要让外婆回归正常生活,也想要晏里回归正常生活。
她咬着唇,说到这里,语声不由得顿了顿,心里有一万句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
比如我那时候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比如我也是为了你好,比如外婆的身体经不起再多这样的折腾了,比如比如……
但她忽然想到很久很久后的一天,她挤在人流涌动的地铁里,无意间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女生在看一个关于晏里的采访。
那时他出道已经有两年了,他那段时间为了演一部古装剧,让自己变得好瘦好瘦。是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他吊着威亚,迎着猎猎的寒风,接受媒体的探班采访。
提及少年时代,他想了好久,才说:“有一次,听从一个人的嘱托,在家里等她回来。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大概有几个月那么长吧……”他似乎是笑了笑,旋即抬头,眸光锐利,“那时候才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脏骤然紧缩,眼眶无端就酸涩起来。
其实那天那个女生戴了耳机,地铁上又那样吵闹,她其实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图像与字幕。
她无法判断他的语气是怎样的,后来回去后,她也没有勇气再重听一次。
尽管一直觉得虽然父亲在无意中造了很重的罪孽,这与她无关,但身为他的女儿,她身上不可避免要背上很多很多东西。
她可以自己消化,但不愿为旁人带来负累,当初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晏里,这亦是原因之一。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暖色的灯光也无法将他脸上的冰雪融化掉半分。他抿着唇,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好久都没有动了,陈稚初瞥过眼,咽下一阵泪意,忽然说:“对不起。”
嗓音有些哑了,染上了几分冬夜潮湿的雾气。
她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了什么,错在哪里,她通通都没有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想到了十六岁那个在家里等她等了好久的晏里,又想到十九岁那个在冷风里低头浅笑的晏里,她突然想要给他们一个拥抱,穿过漫漫岁月长河,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
她想到这里,刚想要挪动身子,男人却先她一步动了身。
晏里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下雪了,很小很小的雪,盐粒子似地往下飘。
晏里脚步很快,姿态坚定,陈稚初本想跟上去,他头也未回,声音冷淡:“别跟。”
没什么波澜的一句话,陈稚初果然就乖乖地没有跟上去。
电话亭里可以躲雪,但是她没有进去,小小的雪片落到她头发上,又化成水滑落到她脸颊上。
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走过去,男孩子冲她吹着口哨。
陈稚初完全听不见这些声音了。
其实她说的事情,晏里倘若愿意认真去查,不是查不出来,但是他不愿,他要听她亲口说,听她亲口说完了,他又开始难受了。
不是为自己,反正这么多年,他该难受的早就难受完了。但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
陈稚初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等到去而复返的晏里。
雪下得更大了,他这次开了车,停在陈稚初面前,看到她头上身上落满的积雪,神色一时间更冷了。
手腕被他拽着,拽进了车子里,关上车门,解下围巾,又将自己的围巾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陈稚初索性把已经被淋湿的羽绒服也脱掉了,小心地把冻得通红的手伸到嘴边呵气。
晏里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中途冷冷地扫了她好几眼,陈稚初被他看得心虚,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他:“怎么了?”
晏里似是忍了好久:“你是傻子吗?”
陈稚初眨了眨眼没说话,晏里又说:“你不知道躲进电话亭里吗,脑子是摆设么?”
他说话又不客气起来,陈稚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天才答非所问地道:“你……你不生气了吗?”
晏里又不说话了。
他拧着眉毛,车窗外的路灯一晃一晃闪进片片微弱灯光,车厢里却很暗。陈稚初刚刚说了太多话,先前在外面还不觉得,这会儿坐进被空调烘烤得暖烘烘的狭小空间里,才发觉嗓子干得难受。
她不由得问:“有水吗?”
水没有,酒倒是有两瓶,是果酒,还是上次顾小北落下的。
陈稚初将那两瓶颜色好看的液体接过来,纠结了一下,但她实在渴得难受,而附近也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其他的商店几乎都关门了。
她抠开瓶盖,酒意顿时在车厢里四散开来。
晏里悠悠提醒她:“你最好别醉在我车里。”
“不会嘛,果酒,应该还好吧?”
十分钟后,晏里停下车子,转头想提醒女孩下车,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小小的抽泣声。
真的很小,声音细细的,猫叫似的。
晏里打开车里的顶灯,凑近,还以为陈稚初在装哭,刚想讽刺她两句,忽而听到女生低低地唤道:“阿晏。”
她嗓音轻软:“阿晏,你再陪我去看一看江洛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江洛:我只是一个工具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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