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明家父母（一）

　　酒香不怕巷子深, 何况，光明堂又不是真的开在了什么深山野岭里，门脸位置还算是不错, 正对了大街，对面就是一个广场, 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禁要往这新开的小店多看一眼, 之前, 灵伴还闹出了那么大的一个风波，全网讨伐，虽然终于是被压下去了, 可人们的好奇心却越发强烈了, 这间并不起眼的小店, 竟然因为波折不断就有一些红起来的兆头了。

　　这恐怕是明非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吧。

　　其实他还是老派思想，这世上的事情不怕争议, 就怕没水花，他闹了那一场, 可算是给舍不得花公关经费的风云球馆做了个大广告了, 相对于光明堂的热热闹闹人来人往, 秦声苑如今已经是无人问津, 查无此店了, 从上次, 关门了两家门店之后，剩下的五年门店也是艰难维持, 无以为继了。

　　而光明堂的灵系列已经几次卖断了货。不仅仅是圈子里的人把东西越传越神，连一些做生意的人也跑来凑热闹，说什么开过光的，可以护身, 健体，求财之类的，弄得行行一脸“囧囧”的表情，你们知不知道所谓的“开过光”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也不管。

　　反正，人家说灵那就灵呗。

　　而被寄于厚望的光系列，因为和市面上大多数商品定位有些重合，表现只能算是不功不过吧。

　　反而，倒是光花列，这个行行和朱梅闹着玩一样弄出来的东西，在整个T市还是唯一一个面对女性的体育用品周边店，吸引了大批女性消费者的注意，爱运动的女孩子们，一样有一颗粉红色的心，喜欢这些花花绿绿，可可爱爱的小玩意儿，运动系的商品本来也没什么可供发挥的余地，行行和朱梅费尽了心思，从一批又一批的货里挑出了带有各种动物、古风、卡通元素的东西，都足以让女孩子们尖叫不已了。

　　行行看在眼里，心里却另外一些想法，运动系的商品不知道为什么在性别分化方面做的十分不到位，明明衣服鞋子饰品男女之间大相径庭，就连化妆品，香水，男性和女性之间都泾渭分明，偏偏运动系方面却混淆了性别因素，可看花系列的表现，运动系的女性和普通女性之间的需求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细想，这里面商机重重，大有文章可做啊，不过新店刚开业，人手都不够用了，她和朱梅勉强顶了缺，球馆那边全扔给了明远东去照应，一面要招人，一面要兼顾两边，简直焦头烂额，忙成了一片，暂时也没有时间去想新产品开发的事情了。

　　人一多起来，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都没有注意一对形貌体面的夫妻慢慢走了店里来，往人中一站，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躲开了，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行行急忙向朱梅使了个眼色。

　　“两位需要点什么？”朱梅笑着就迎上去了。

　　灵系列因为定位高端，一直是要服务员引导才能往里去的，朱梅见这两个穿着打扮都比较名贵，以为他们也是冲着灵系列的名声来的。

　　那个男的却没有动，倒是那个相貌漂亮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里……是叫光明堂？”

　　行行听着心头一动，侧过脸去看了他们一眼。

　　合着您进店之前，也不看看店名的啊。

　　朱梅心里想着，脸上却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是啊。”这些天迎来送往的，她这表面功夫也算是练出来一些了。

　　“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朱梅耐着性子回答她：“这是我们老板名字里的一个字。”

　　“这样啊……”女人拖长了声音，往四下里看，“也就一百四十多平吧……”

　　朱梅真要压不住火了，你那“也就”是什么意思啊，一百四十多平很小嘛，知不知道老娘住的地方才不到十平米啊你这个贱人……

　　终于，站在一旁的男人开了金口：“里面还有一间，应该有两百多平了吧。”

　　“两百平。”女人重复了一声，“呵……”

　　朱梅心里就有些奇怪了，这两个人这是干什么呢，好像店是他家开的一样，而且这种自说自话目中无人的风格怎么么这熟悉啊。

　　这时候行行放弃其他顾客，神色凝重的面对了他们。

　　他们也看向了行行，然而目光是空的，掠过了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一样，行行刚要开口，连接球馆的门一开，一人缓缓走进了店里。

　　那一对夫妻的目光总算是有了焦距。

　　而走进店里的那个人脸色却越发苍白了。

　　女人不禁往前跨了一步，男人一把抓住了她。

　　“远东……”女人唤了一声。

　　明远东目光却彻底从他们身上掠过去了。

　　嚯，朱梅可算是看明白了，我说这种目中无人视若无睹的感觉这么熟悉呢，合着这是人家一家人的传统了。

　　事隔五年。

　　辗转病榻，几次闯过了鬼门关。

　　连明非凡都给明远东找过了无数麻烦之后，终于，在光明堂将要走上正途的时候明远东那对隐身多年的父母现找上门来了。

　　呵呵呵呵，不知道多内情的朱梅心头发冷。

　　行行更是暗暗冷笑，你们这来的时机还真是巧啊。

　　可惜曾经叱诧风云的明还山并不把他们这些小东西们放在眼里，把“珍贵”的眼光放在了他“亲爱”的儿子身上，他们看上去还是有些相似的，又不太像，要说起来，明还山更像明非凡一些，明母的相貌比他们都要好看，但也是普通人里的好看，只明远东横生节枝，别出心裁，另辟蹊径，一样的五官，却被他长出了与全家人都不太一样的风彩来。

　　不日常，不常地的。

　　不接地气，不可亲近。

　　每次，面对这个被人们称做“T大光明神”的儿子，明还山就有一些气闷的感觉，仿佛他的权威他的光彩他高高在上的一切，都要被这个儿子所掩盖了似的，即便，是如今，他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往人前一站，却依然是藐堪一切的，他口气不觉就淡下去了：“我们就是路过，进来看看……”

　　行行都要被他们气笑了，你儿子在医院里生不知死不觉的挣扎了五年啊，五年，你们不但没来看过，一分钱没交过，如今，他醒过来了，新店开业，活出个人样来了，你们终于露面了不说，还说自己不过是路过，来看一看的。

　　身为父母，薄情至此，还摆什么架子啊。

　　明远东也不是那好惹的人：“那你们就请便吧。”

　　“远东……”那女人倒激动起来了，“你这是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明远东微侧了头去看她，五年，她老了，可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变：“他是怎么说话的，我就是怎么说话。”

　　“你！”明还山的气一下子就被他激上来了，女人却又拉住了他。

　　“还山，还山，你消消气，别把身体气坏了……”

　　男人呼呼的，喘着气，一双眼睛盯紧了明远东。

　　明远东不为所动，女人又转过身去拉他，他躲开了她的手。女人脸色都变了。

　　明还山更是，气得脸涨成了通红，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养不熟似的，对他怎么好都没有用处，总像是隔了一层似的不肯亲近人，明非凡虽然平庸，无能，可到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会承欢膝下，会犯错，会低头。比起一个所谓的“T大光明神”来，做父母的谁不会偏心会撒娇的孩子呢。

　　“你爸也是担心你啊……”女人又看了一眼明还山，再去看明远东，她站在了他们彼此之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父不慈，子不孝。

　　这个家里只有母亲是最揪心的。

　　人人都会这样想吧，做母亲的，太不容易了，可行行越看越觉得奇怪，要是行行妈五年没见她，第一件事就扑上去抱住了她吧，看她，哪里胖了，哪里瘦了，我们行行太不容易了啊。哪有闲心问什么店铺，面积，父子相争，她看似调和，可话里有话，句句藏情，要不是明远东从来没说他不是他妈亲生的，行行简直以为明还为山给他找了个后妈。

　　明明是亲爹，亲妈，亲哥。

　　一家血亲，写不出第二个明字。

　　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行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那女人却又说：“你看，这么小的一间店，开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行行都笑出来了，是，店小，不容易，他一个人，熬过来了，走到了今天，做母亲的终于露面，不像心疼，倒更像是嘲笑他折腾这么久也不过如此而已。

　　明远东面色越发冷了：“是啊，店小了，不太入您的眼。”

　　明还山顿时勃然大怒：“你妈不就是心疼你吗，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要说刚才行行还有些疑惑，如今，她终于可以确定这个母亲是有问题了。

　　“还山。”女人嗔怒了一句，压着男人，不让他说话，这才把脸转向了明远，“你看你，成天跟家里赌气，结果，弄了这么一家小店，就算是两百多平的面积吧，连秦声苑一间的一半都没有，何必呢，家里也不是没有，要钱，给你钱，要店，给你店的……”

　　“不是……”行行听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了，“明阿姨，您是不是以为大家都是聋子瞎子啊，当年远东堂七家门店，遍布T市，全是明远东一个人辛辛苦苦做起来的，您可倒大方的很，就一句话，他还没有成年，就把店铺全部都归到了明非凡名下，这可是整个T市都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了，就没见过当父母的能偏心成这样的，明远东两手空空，从头做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就奇怪了，您倒是有什么脸，跑到这里来说，家里要钱给钱，要店给店的呢，好啊，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不能让您白张一次口吧，先把五年前的钱和店都还回来再说。”

　　女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的确是不算年轻了。

　　脸色难看，越发显得人憔悴不堪了，压低了声音透了一些委屈：“那些钱和店怎么能算是远东的呢……”

　　“不是他，是谁的，您的吗？”行行咄咄逼人，“我可记得，那都是用他的比赛奖金做的投资，跟您明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明还山忍无可忍的怒吼起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明远东不是爹生的娘养的嘛，什么他的钱我们的钱，还不都是明家的钱，你大哥就没有说错，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明家，什么都要算得清楚，什么都要斤斤计较，什么东西都得是你的，你的，不让别人碰一下，哪怕是你亲爹，亲妈，你亲生的大哥……”

　　哈，可算是说出来了。

　　在这父亲眼里，儿子所做出来的的一切成绩都是他的，他的。人是他的，钱是他的，与其说兄弟不分家，倒不如说，在他眼里，他的就是他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根本就没有明远东这个人说话的余地。

　　女人惨白了一张脸，话到嘴边，几次又咽下去了，几乎是哽咽着说出了声：“远东，你看你，闹够了吧，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你父亲丢脸，明家的名声都要败尽了，外人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家呢，现在可好了，明家的日子也大不如前了……”她低下头去，抹了一把眼泪，看似伤心，可断句之处，简直精彩，仿佛明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全是因为明远东不肯认错造成的，她吸了一口气才说，“可就这样，你大哥也说了，只要你不在外面胡闹了，他愿意给你一间店，你看，你大哥已经做出态度来了，你就别再折腾了，放过明家吧……”

　　声音全部都静下来了。

　　人们不敢置信，看着这个掩面低泣的母亲，刚刚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嘛，不可能吧，要说明还山是明目张胆，理直气装，这位母亲却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却揣了一肚子暗刀子去扎人。

　　难怪明远东始终不说话，对他们早已经是无话可说了吧。

　　这是她的儿子，亲生的，血脉相连，骨肉相亲，每个孩子都本能的相信，母亲是最爱自己的人，无条件的相信她们，依靠她们，而母亲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孩子，行行妈为了保护她，甚至牺牲了自己，自己的丈夫，用惨烈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平静安宁的人生，她始终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可在妈妈眼里，她是大宝贝，小心肝，谁要敢说她一句坏话，妈妈当场就可以跟他们拼命。

　　有行行妈这样的母亲。

　　可为什么，也会有明夫人这样的母亲，披了一层看似柔软的皮肤，却把最尖利的刺刀扎向了自己的孩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明远东那样聪明的人不会没有感觉的。

　　可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个孩子对自己那个面柔心狠的母亲依然是抱有一线希望的，在那个都没有换过的手机上，记录着当年他最后一条短信：

　　我们比赛结束了，我们赢了，一会儿去庆祝。

　　一个孩子，在家里剥夺了他所有一切之后，依然无条件的向母亲举起了他的双手。

　　可是，五年之后，他醒过来的那一刻却发现，那个对话框空空如野，从他发出了短信，一直到他失去了知觉，重伤，生死不明，五年时间辗转病榻。

　　母亲，他的母亲始终都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回应。

　　一直到了今天，她才捂着脸对他说：“远东，你看你，够了吧，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你父亲丢脸，明家的名声都要败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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