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如画一经放开, 慌忙爬到顾王氏座前,扶着顾王氏的双膝, 哭诉道:“老太太, 那药当真是三爷给我的。我一个丫鬟,哪里有门道能弄到这样的药?”

  顾王氏心里焦躁, 往左右看了一眼,春燕与秋鹃会意, 上前将这如画拖开。

  顾王氏请了请喉咙, 向如画喝道:“你这贱婢,当初在念初房里时, 我便见你不大安分, 只是想着你是念初的人, 我懒怠管孙子房里的事, 方才没有理会。原来你竟有这等包天的胆量,毒害了你大爷,现下还想栽派给你三爷!这样阴毒的使女, 家中岂能留她?!快将她拖下去,杖毙!”

  如画曾在顾王氏房中服侍过几日,后来顾王氏为掌控内宅起见,方才将她给了顾念初。

  姜红菱曾有意将她发卖, 顾王氏闻知此事, 也全然不理,只说既是顾念初房里的丫头,便任凭她处置。彼时, 如画对这老太太便已然心寒,但想着自己总算在她跟前服侍过一场,她总该念着些主仆情谊,然而没想到今日竟要杀她灭口。如画又惊又惧,气急攻心,竟而双眼一白,晕死当场。

  顾王氏瞧也不瞧她,只拄着拐棍不住顿地,大声呵斥道:“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贱婢拖下去打死!”

  堂中一众家仆,竟无一人动弹。众人垂首,双臂贴身,默然不语。

  顾王氏心头蓦地升起了一股寒意,一双老眼盯在了顾思杳身上。

  顾思杳淡淡开口道:“老太太莫急,如画毒害大哥,自然饶她不得,但她算是个证人,还需的暂且留她一命。”

  顾忘苦在旁冷声道:“二哥这意思是信了这婢子的风言风语,认定是我指使她害大哥的?二哥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老太太的吩咐都不听了!”

  顾思杳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勾,笑意却不曾到眼中,他说道:“三弟也不必这样说,若单单只是如画一人的言语,我当然也不会信她的。另外这几位,想必三弟也是老相识了?”

  顾忘苦心中打鼓,嘴上却还强硬:“二哥哪里找来几个无赖汉,我不识得他们。”

  地下跪着的四人顿时一起抬头,看向顾忘苦,齐声说道:“三爷,你威逼利诱我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怎么又翻脸不认起来?!”

  顾忘苦脸色微微发白,退后一步,说道:“你们莫要含血喷人,我并不认识你们!”说着,又向顾王氏意有所指道:“老太太,必定是有人花钱买通了这些人,不知将些什么脏水都浑泼在我身上,咱们不要听他们的!”

  顾王氏应了一声,颔首道:“你们且听好了,攀诬陷害侯府子弟,罪名可是不轻。你们不要胡乱听人的言语,就来信口开河!没有个真凭实据,侯府是必定要将你们送入官府的!”

  她言辞极重,口吻冷厉,然而那四人眼看着侯府行事,连自家仆婢尚且不能宽待,何况外人?他们素知这顾忘苦的为人,心知若是不将话说个明白,侯府这摊子烂泥就要自己背了。

  以及,相较起顾忘苦,这西府的二爷,才是真正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四人来时,早已听了顾思杳的吩咐,倒也不乱。其中一人衣衫干净,头戴浩然巾,却是个文人打扮,

  向上拜了拜,说道:“见过老太太,在下姓莫,之前在京中太医院当差,去年退下来回至江州养老。府上的确曾有家丁经人介绍,到寒舍拿过一味秘药。这药性子刚猛,若少量服用,能振奋人精神。但若服食过量,则会令人气血枯干,五脏受损,风瘫在床,天长日久必定殒命。其时,我也曾仔细叮嘱来人,那人只说是府上的少爷温书,须得此物来提神,听说我这里有好药,所以来求。因是侯府来要,且又是熟人介绍,在下便不曾多想,将药给了他。”

  顾思杳又问道:“你说我们府上派人去你处拿药,可有凭证?你可记得是何人?”

  那大夫向旁一指,说道:“便是这位仁兄。”

  众人顺他手指望去,见是一名留着络腮胡、身着藏青色粗布直裰的男子,这男子大约三旬开外,生的眉细唇扁,形容倒是个鸭子,一双眼珠子在眶中咕噜噜转,奸邪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

  顾文成一见此人,眉头顿时一皱,他识得这人名叫王翰,算是个酒肉之徒,却同自家儿子常有往来。之前听了如画同那大夫的言辞,此事他信了个五成,又见了此人,心中便已信了八成。

  他皱眉不语,看着顾忘苦,只默默出神。

  顾忘苦额上冷汗涔涔,脸色青白,再也没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谈吐潇洒。

  他擦了把额头,想说不识得此人,但他同这人往来过密,说出来只怕没人相信,话到口边却又吞了回去,最终喉头只是抽了一下。

  一旁顾文成却忽然出声道:“忘苦,你是好人家子弟,怎会行出投毒这等龌龊事?必定是有人唆使于你。”

  顾忘苦经此言提醒,如梦初醒,当即说道:“父亲说的是,念初是我大哥,我们手足情深,我怎会害他?之前大哥说夜间温书辛苦劳累,又要预备来年的秋闱,不敢马虎。王翰这厮同我说起有认得的太医院退下来的大夫,有极好的补品,能提神醒脑,知晓府上的大爷为温书日夜辛苦,特特拿来给我。我也不知厉害,只当他是朋友,必定不会害我,便把药给了如画。这婢子如何行事,我却不知了。”说着,又赶忙道:“想来王翰这厮是为了讨好咱们府上,不管轻重,便拿了猛药来,没想到就害了大哥的性命。幸而被二哥查知此事,今日这厮既已落网,就别轻饶了他。咱们将他送交官府,替大哥偿命!”

  这一席话,说的王翰目瞪口呆,他当即点头道:“三爷,素来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一张嘴能将死人说活。不想,这样的话你都能编排出来,上下嘴皮一碰,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分明是你同我说,顾家大爷碍眼,他死了这侯府世子的位子就是你的,知道我远房叔叔是朝里退下来的太医,要我想法子弄些秘药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顾大爷。你还说,等你当了世子,必然保我荣华富贵。”说着,又向堂上众人说道:“诸位老爷太太,小的只是个平头百姓,哪里有胆子去谋害侯府公子?听了三爷的话,当时便吓得魂飞魄散。然而三爷却威逼小的,若不听他的,必定要小的不得好死。小的无可奈何,只好去找来那些药给了他。大爷枉死,三爷才是主谋,小的全是被三爷逼迫!诸位可要明鉴!”

  顾忘苦上前便向这王翰背上狠踹了一脚,狠狠说道:“你这厮,到了这时候,还要冤枉我?!”

  顾王氏也再上面冷声道:“你说三爷指使,你可有证据?没有,我便当你教唆良家子弟,谋害世子,定将你送到官府,给我孙儿偿命!”

  这王翰背上吃痛,也不敢声言,忍气吞声,听了顾王氏的话,连忙说道:“我有!我有!”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沓纸来。

  顾王氏与顾文成脸上一起变色,他们只当此事是顾忘苦同这厮私下口头相约,顾念初又死去多时。侯府门第,自然不准开馆验尸,此事又能有什么证据?谁知,王翰手中竟当真握有证据,他拿出的那一沓纸只怕就是顾忘苦的亲笔书信。

  顾忘苦更是白了脸,就要扑上来劈手去夺。

  顾思杳布下的人早有准备,一见顾忘苦身子微动,当即上前将他按住。顾忘苦面上青筋暴起,大喝道:“混账东西!敢来碰你们三爷?!都给我滚开!”然而他叫声虽响,却无人理会,众家丁只是将他牢牢的按在地下。

  顾王氏与顾文成又惊又怒,齐声呵斥道:“大胆!”

  王翰却已上前,将手中的字纸交与了顾王氏。

  顾王氏惊疑不定,将信接了过去,翻着看了些,越看脸色越白,双目充血,指着顾忘苦,大口喘气,却说不上话来。

  顾文成与顾武德兄弟两个眼见情形不对,一步上前,扶住顾王氏,替她捶背抚胸,又呼喝丫鬟倒热茶。

  顾文成便自顾王氏手上接过那沓信纸,看了几眼,却见那上面果然是王翰与顾忘苦的往来书信,皆是顾忘苦亲笔,细细写了要王翰替他买药毒杀顾念初一事。除此之外,另有指使他收买渔夫撞顾婉入水、协助李姨娘威胁族人收高利贷、甚而打着侯府的名义收受贿赂打冤枉官司等事,不一而足,桩桩件件皆是胆大妄为之事。然而最要紧的,还是毒杀顾念初那一件。

  春燕端了热茶上来,双手捧与顾王氏。

  顾王氏正低头吃茶,顾思杳却开口问道:“如今人证物证确凿,孙儿斗胆,敢问老太太,如何处置三弟?”

  顾王氏当即一口热茶喷将出来,瞪视着顾思杳,咬牙道:“你想要个什么处置?!”

  顾思杳面冷如霜,淡淡道:“三弟谋害大哥,依律当斩,依照族规也当送交官府。老太太是一家之长,大老爷又是顾氏族长,还请二位还大哥一个公道。”

  顾忘苦听得满心焦急,在下头大叫道:“老太太、爹,我死了,长房就要断了后了!”

  顾王氏紧盯着顾思杳,看着这个二房的孙子,面色冷峻,眸光清冷,虽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那张漠然的脸上仿佛胜券在握。

  这孩子自小她便不喜欢,总是一副寡淡的样子,同谁都不亲热,两府子侄里唯独这个最不讨她的欢心。

  然而,事到如今侯府的将来竟真要轮到他来主事了么?

  想到此处,顾王氏只觉得满心不甘,气急交加,怒火攻心,只觉喉头一甜,顿时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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