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顾思杳听这话来的蹊跷, 心中一沉,面上神色如常, 浅笑问道:“怎么, 王爷见到在下的堂嫂了?”

  毓王将身子向后一仰,倚着石榴红软枕, 向他懒懒说道:“适才本王在凌风阁,齐王原说在凌风阁定了一间位置绝好的包房, 意思就是要向本王夸耀一番。谁知到了地方, 却同一个艳丽少妇起了纷争。”说着,便将那事情原委向顾思杳讲述了一番。

  顾思杳虽知晓府里历年端午素有去抚仙湖畔观看龙舟赛事的习俗, 却不晓得今年此事交与了姜红菱打理, 她又在凌风阁撞见了齐王。

  他听了事情经过, 心中不觉一阵阵发紧, 齐王性情他是知道的,以姜红菱的姿色,入得他眼, 只怕要有一场事端了。

  果然,毓王莞尔道:“令嫂夫人当真胆色过人,当着齐王面前,那些男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她倒敢据理力争, 竟将齐王驳斥的哑口无言,不止将包房奉还,竟还赔了不是。这等才智心性, 当真世间少有。”

  顾思杳听他夸赞姜红菱,虽有几分自得于心上人资质出众,却又生出了几分不悦,当着毓王面前自是不能显露出来,只说道:“我那嫂子现在府中掌家理事,这般惯了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毓王却是一笑:“她又不曾得罪我,我有什么可海涵的?只是我却要提醒公子一句,齐王性好美人,女色上头是没有商量的。本王只怕,令嫂那般姿容,要招来祸端。”

  顾思杳面沉如水,默然不语。他知道毓王这番言语并非虚言恫吓,齐王暴躁跋扈,又极其好色。

  先前若非红菱早一步嫁入侯府,依着她在江州的艳名,只怕早晚也是要落入齐王手中。

  毓王见他不言语,只当此言冒犯了他家眷,他心中不愉,便说道:“本王只是一番好意提醒,若是言语唐突,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顾思杳这方说道:“并无此事,王爷多心了。多谢王爷提点,在下自当谨慎留神。”说着,薄唇轻抿,再不言语。

  两人坐了片刻,毓王眼见时辰不早,也怕齐王府中人生疑,便要动身离去。

  顾思杳起身相送,又道:“王爷且先行一步,在下须得与王爷分开离去方好。那件事的凭据,待会儿在下自当遣人送去。”

  毓王点头,当即出门,带了人骑马离去。

  顾思杳独自在屋中静坐,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慌乱。

  正当此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艳妆打扮的女子妖妖调调的走了进来。

  这女子走到炕前,也不敢造次,向着顾思杳屈膝行礼,低低道了一声:“二爷。”

  顾思杳也不看她,淡淡说道:“不曾召唤,谁准你进来的?”

  那女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垂首道:“只是有件事要回禀爷。”

  顾思杳道:“讲!”

  那女子这方开口道:“楚爷之前送了信过来,交代妾身要亲手交与二爷。”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

  顾思杳接过信,见那信封上的火漆尚且不曾撬开,心中满意。撕开信封,读了信上所载之事,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暗道:这厮狡诈至此,这把柄却还是被我拿住了!有了这件事,料他今生是翻身无望了!心念微动,又不觉忖道:眼见就是端午,这当口上闹出事来,搅的阖府不得安宁。这也却还罢了,但她为了操持这节日费了许多心血,未免可惜了。

  想至此处,他略一踌躇,便决意将此事暂且按下。

  那女子垂首躬身,立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顾思杳看过信,吃了一盏茶,方才道:“出去吩咐,将马牵来,我这便去了。”

  那女子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门。

  原来,这间妓院亦是顾思杳的手笔,即便是毓王亦不知情。

  江州城人多眼杂,行踪易寻,然而若是落脚在这样的地方,便是有人跟踪毓王,见他进了这样的地方,也只当他是来嫖院的,决然想不到这背后的瓜葛。但若是随意选一家妓院,那鸨母□□难保就不碎嘴说出去。

  故而,他着人开办了这间妓院,但鸨母和□□倒原本就是风月行当的,只是安插了这个名叫嫣红的女子。

  这女子本是江州城郊渔村中的人,家中横遭祸事,父母双亡,被豺心蛇性的叔父收养,硬迫她做娼。顾思杳将她赎了出来,将她安置在此地,又将迫害她父母的贼人送交了官府。她对顾思杳感激有加,忠心耿耿,办起事来绝无二心。

  顾思杳出门,果然见自己骑得那匹青骢马已被牵至门上,小厮锄药正在一旁等候。

  他翻身上马,吩咐回府。

  姜红菱乘车回至侯府,一路上闷声不语,面色沉沉,心中不住惦记着之前嫂子王氏所说之事。

  两个丫头见了主子这般闷闷不乐,知道缘故,如锦开口劝道:“奶奶别忧心,大奶奶那人,奶奶又不是不知道,最爱搬弄口舌是非的。没准儿是她看走了眼,随意寻个由头来同奶奶学嘴呢。”

  姜红菱听了这话,如若不闻。

  回至府中,她先去见了顾王氏,绝口不提撞见齐王并生争执一事,只说各样已安排妥当,包房就在凌风阁二层正中央,是看龙舟的绝好地段。

  顾王氏上了年纪,越发爱享受,听了这话果然欢喜,又问了她些外头的所见所闻,便放了她离去。

  姜红菱返回洞幽居,进门四下不见如画,倒也不以为意。

  如素便骂道:“这蹄子,见奶奶不在家,又不知上哪儿浪去了!”

  姜红菱心中有事,哪里还顾得上去问如画的行踪。径自进房,换了家常衣裳,便在梳妆台前坐了整理妆容。

  如素与如锦两个丫鬟,见主子这般,皆不敢出声只在一旁默默服侍。

  姜红菱看着镜中的如花人面,诸般心思俱无,嫂子王氏的那几句言语在耳边绕来绕去。

  她心中暗自忖道:也不能只听王氏的一面之词,还是仔细查查的好,别再是我冤了他就不好了。

  想通此节,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去二门上,将平日里常替我出门办事的小厮喊一个过来。”

  如素答应着,连忙去了。

  不多时,就来一个身着青布短衣,才留头的小厮。

  这些年小的仆从,往常只在二门上听候吩咐,替人跑腿出门传话又或买些杂碎东西。自从姜红菱当家,她便选拔了一些机灵精干之辈放在门上听用,图他们年小不易惹人注意,打探消息又或买些什么都十分便宜。

  来的这名小厮,名叫青竹,也是姜红菱心腹之流。

  姜红菱梳了头,出来见他,说道:“你去兰花巷——”说到此处,她却忽又住了口,想了想方才又道:“打听着看看,两府里的少爷近来可有去那儿游逛的?府里规矩严苛,出了这样子的事还是尽早收拾的为好。若是给上头老爷们知道了,只怕少爷们要受罚呢。”

  青竹替姜红菱办事已有时日了,从来不多问一句,当即答应着,就去了。

  姜红菱便在屋中闷坐,望着窗外阶下的几盆辛夷怔怔的出神,见花期已过,半残之态,尤为触目。

  此刻已过了晌午,如素过来问开饭:“奶奶早间没有吃饭,适才在饭馆,被大奶奶搅合着,也没大好生吃。想着奶奶只怕没有胃口,厨房给做了百果粥,奶奶可要吃些?”

  姜红菱哪里有胃口,摇头说不吃。

  如素劝了几句,见她执意不听,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这般枯坐到黄昏时分,青竹方才回来。

  姜红菱本在美人榻上歪着,一听消息,立时便坐了起来,要传青竹进来。

  如锦替她披了件衣裳,方才出门传话。

  少顷,只听脚步蹬蹬之声,青竹自外头跑了进来,上前向她屈膝行礼。

  姜红菱连忙叫他起来,问道:“打听得如何?”

  青竹擦了把额上的汗,回道:“小的共查访了兰花巷四十二家院子,使了些钱物方才打听出来,近来委实常见西府的二爷出入其中一家院子。”

  姜红菱听闻此言,头上一阵晕眩,勉强扶着美人榻的扶手,方才不曾跌到。

  如素慌忙上前,扶她坐下,嘴里便遮掩道:“奶奶这一日都没怎么吃饭,这会子果然头晕了不是?”

  如锦亦插口道:“何以见得就是二爷?人瞧错了也是有的呢。”

  青竹是个半大孩子,颇有几分孩子心性,听了如锦的话,意思在说自己办事不利,打探的不真切,颇有几分不服气,涨红了脸道:“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我也怕弄错,问了好几户人家,人家描述的形容果然都与二爷一致。我还打听得知,二爷在兰花巷使钱包了个名叫嫣红的姐儿呢。”

  如锦急了,斥道:“你还胡说?”

  青竹不服气,还要再嚷,却听姜红菱说道:“也罢了,辛苦你跑这一趟。”说着,便向如素道:“取一份红封来。”

  如素依言,开了箱子,取了一只红封,走去递给青竹。

  青竹挠了挠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陪笑道:“替奶奶做事,小的怎好要赏?”

  姜红菱脸色不好,却依旧笑道:“你替我办事,没道理再叫你自家倒贴钱物。这一趟只怕没少使钱费力,拿着便是了。往后,我还有事要你去办。这一遭一遭的,只怕你也赔不起。”

  青竹这才双手接过红封,连忙塞在了怀中,又问道:“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姜红菱心中烦闷,随口道了一句:“无事了,你去歇着罢。出去后,记得不要四处乱讲,对二爷的名声不好。”

  青竹答应着,便喜滋滋的飞奔出门。

  如素看着青竹飞跑的身影,不觉笑骂道:“倒便宜了这猴崽子,这么一趟清闲差事,就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姜红菱现下执掌家中财务,平日里多有使唤人的时候,故而屋中多放红封以备赏人,少则三五百钱,多则一至数两银子不等。好在如今侯府流水在她手中过,她也并不缺这些银钱使用。

  姜红菱坐在榻边,惨白着一张俏脸,双眸微微发红,望着门上怔怔的出神,紧咬着双唇,几近渗出血来。

  如锦轻步走上前来,向她低声劝道:“奶奶也莫要过于伤心了,料来二爷未必肯做那样的事,许是有什么缘故也不知道呢。”

  姜红菱摇了摇头,低声道:“去那种地方,还能有什么正经事不成?”

  如素亦从旁说道:“奶奶想开些,青竹又不是亲眼所见,旁人看错了也是有的呢。”

  姜红菱淡淡说道:“一个看错也就罢了,哪有各个都看错的?”

  如素与如锦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各自没了言语。

  如素瞧着姜红菱那默然无言的样子,颇为不忍,禁不住劝道:“奶奶别这等,他们男人去这等地方,也是、也是世间常有的事。无过只是去玩玩,逢场作戏罢了,奶奶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如锦听这话不成样子,便暗暗拉了她一把,她登时不言语了。

  姜红菱面无神色,一字不发,半晌才轻轻说道:“我没事,只想躺一会儿,你们都出去罢。晚饭也不必送来了,我不吩咐,也不必进来。”

  这两个丫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依从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姜红菱便独自在榻上枯坐,看着外头日落西天,暮色沉沉,想着该是掌灯时候,却又懒得起身,眼瞧着一室的黄昏,胸口闷闷的,仿佛堵着一口气,出不来又咽不下去。

  她两世不识情爱滋味,上一世又冷眼旁观了无数同床异梦的夫妻,反目成仇的男女,于这世间的男女之事,本就心有畏惧。于顾思杳,她本也是赌了一把的,认定了他是个值得依靠之人,方才肯将一颗芳心全数托付与他。

  他在她面前,也是赌咒发誓和别的女人不曾沾身,他房中也没有丫鬟姬妾,这样人家的子弟,又是这个年纪,也委实是难得了。但他如今竟然背着她去那种地方,甚而还花钱包养□□,如此作为同那些浮浪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两样?若他当真是这样的人,那还值得她倾心以待么?

  如若要跟这样的男人,她还不如就守寡一世,倒也不至于糟蹋了自己。

  但难道她姜红菱,就命中注定了要顶着寡妇的名头,过上一世?就算两世为人,就算重生回来,也不能更改?

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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