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啪!”

  安静的画室里突然爆出清脆的一声, 孙彤吓一跳,回头,一个调色的瓷碟在地上摔了八瓣, 旁边那个戴围裙的人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蹲下身, 直接伸手。孙彤赶紧过去, “当心扎手!”

  嘶!锋利的瓷片瞬间点破指尖, 血珠洇出来,季萱用围裙遮了,顺手拿了桌上一块木板拢瓷片。

  “哎!怎么拿刚处理好的板子扫垃圾啊?这还能用么?”

  季萱看了一眼, 刮擦这两下, 刚才上的底色已经糊了,干脆扫了一并丢垃圾。

  见她起身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孙彤忙问, “怎么了?手划破了?”

  这盒子太标志性了,是个小医药箱, 巴掌大, 很灵巧。打开,里面有分片包装的酒精消毒棉、创可贴、各种应急药片、药膏, 基本就是不管你是突然感冒发烧拉肚子还是火锅烫了,总有一款适合你。以前野外一走一年也没这么齐全过, 自从跟那个张总在一起,老家伙惜命得很, 在她的随身包里都配了这个, 就好像每天她不是去学校,而是上战场。

  指尖不小的一个口子,血还在渗, 鲜红鲜红的,看着都疼。酒精棉仔细擦,她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家伙真的是末梢神经反应慢。看她包好,孙彤问,“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活儿都不能干了,是不是心早飞了?”

  掩饰不住唇边的笑,孙彤是真的高兴,这可是那个画展上传来的最好消息。

  张星野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他一边答应小萱把画展给顾辰,一边又请来了钱大师一起合展,明知那也是个恨顾辰到牙根儿痒的,这事不得不说干得漂亮。顾辰的作品是不错,可哪架得住钱大师故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对他简直就是吊打,压得一点颜色都没有。

  不过,这平台毕竟不是盖的,顾辰还是和另几位青年画家一起登上了新闻头条,上了杂志专访,顺便还卖了两幅画。除此之外,他一炮而红,红的不是作品,是名气。梁心妮在梁家的管教下没有出现,却意外地出现了另一个超级重量级人物:梁心伟。开展第二天,他就从国外赶回来亲自为他站台。宇飞调侃说:梁心妮真没白死一回,顾辰怎么样不一定,至少她哥是彻底服了。

  梁心伟本身就是个焦点,这一站,甚至有人猜测当初他极力保护的漫画就是出自顾辰之手。虽然被钱方若工作室坚决否认,可网上还是在热闹地猜着。其实,这都是些吃瓜网友瞎起哄,真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怎么可能是同一支笔。

  真正的作者在画上。钱方若那幅无名的人物油画刷了好多封面,他更是直言那是自己的小师妹。也许是颜值过于在线,竟然没人猜一句那漫画是她画的。这也算是无意中随了小萱的心愿吧。

  这次画展顾辰身边还有一个人:宇飞。从头站到尾,还夜夜陪他喝酒。孙彤依然选择没露面,她不知道面对顾辰的时候她会不会一巴掌扇他脸上,不是为了他负心,而是为他毁了几个人的青春和美好,包括他自己。本来这几天是郁闷的,天天新闻和微博都是这件事,却没想到突然从小萱口中得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她决定要和大若走西藏了,很快。

  西藏,是个神奇的所在,乐手和画手心中的麦加,小心翼翼,不敢轻易闯去,就连钱大师也是一再准备才确定出发。这一去,难说何年何月,也许三五个月,也许走远,没日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萱就要走了,凌海成了路过的城市,那带不走的有些事当然也就不言而喻地结束了。

  这才是故事该有的结局。

  只是,自从说要走西藏,开始两天还好,今天做什么心思都不在,慢就算了,还走神,被调侃了这么一句她也没吭声,低头专心收拾那个小盒子。孙彤弯腰对上她的眼睛,“哎,还没去你就入定了啊?”

  季萱笑笑,收好包,摘了袖套在长凳上坐下来,孙彤也挨着她坐了,“走之前你要回京城么?”

  “嗯。”

  “就是。老师这边你的工作都差不多了,早点回去。春节也没回家,这次陪季伯伯两天。”

  “嗯。”

  “跟着大若去西藏,季伯伯肯定放心。”

  “嗯。”目光看着窗外,短短几秒她又在出神,可眼睛里面又像是什么也没有,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说:“天又阴了。”

  “嗯,预报说今天晚上过台风。”

  “哦。”

  “哎,”两人正说着,画室那边有人吆喝,“准备叫外卖了,你们两个吃什么?”

  这几天赶工,晚饭大家都在这里吃,孙彤回道:“我要馄饨。”

  “季萱,你呢?”

  “哦,不用给我订了。”季萱站起身,“今天家里有事,我得回去了。”

  “好咧。”

  看着她背了包出了画室的门,孙彤起身,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家里有事?她在凌海有家了??

  ……

  临近傍晚的天,已经起风了。正是下班高峰,车窗外一片嘈杂。车一直没有停,却很慢,磨得迟钝的心情终于有些躁。

  他病了。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二次,不,如果算上那次凶恶的口疮,已经第三次了。据说他曾经多少年不病一次,像一个巨大的bug存在,可一病就来势汹汹。

  后天的航班她就要回京城去了,约好下周和大若在成都见面,走川藏线进藏。这不是一时的冲动,去年刚到凌海她就答应了大若,这个决定只因筹备而拖延,从未消失过。只是,她好像从没有跟他提起过。曾经是没有必要,也或者,是没有心情。到后来,也不知是为什么,就拖着,直到还有一周了才意识到,似乎太晚了……

  张总在人前一贯是如沐春风的形象,哪怕是浮夸起来也彬彬有礼,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真的会动怒,跟她生气。以前,她不怎么在意,他想怎样都随意,不劝,不哄,也不记得他是怎么就不生气了,只记得,严重了顶多一个冷水澡就浇好了。可这一回,还没说她就有点怵。

  特意选了夜里,在他怀里最温存的时候开口,没有灯光,只有彼此的体温。他第一反应竟是开心,笑得很舒服:“好啊,我也该休年假了”。这一次她没再任他发挥出一个豪华之旅,解释道:那个计划里,只有她和大若。他随即怔了一下,问到归期,她回说不知道。

  沉默,不过几秒,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放她走的必要条件。窝在怀里,男人的声音是这么平静,这么温柔,那句话似乎早在口边,比第一次说爱她简单轻松得多。那一刻,被意外震到的人居然是她。措手不及,季萱突然就理解了大若的担忧和近乎无理的敌视,原来她真的已经走得太远了,心口涌起的惶恐让她脱口而出:说什么?你疯了??

  这一句,实实在在是她当时的心情,却似乎成了一切的终结。他们并没有争吵,像往常一样,只是他一个人的情绪。他越生气,她越冷静。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他和她,只能存在一个……

  第二天,她照常去学校,他照常上班,这是他们在一起最让她舒心的地方,彼此从不打扰。只不过晚上回来后,他嗓子哑了,做了饭也吃不多,她以为又是口疮,看了看也不是。今天早晨起来,喉咙肿得厉害,那么软的早餐小蛋糕也咽不下去。她出门的时候,他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边,抿着一杯早就没温度的咖啡。

  ……

  车终于上了高架,速度稍微快了些。窗外掠过的风声越来越大了,手下意识地伸到包里,嘶!季萱蹙了下眉,低头,血又洇了出来,上回割破似乎没这么痛。那晚他给她包裹得像残了半臂,边包还边训她,为那早已自己纠正、根本就没犯的错。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直听得她力气全无,吃了好大一碗面。这家伙从来就是个没道理的存在,可能自己也知道,于是也从不讲理,不管因由,不管别人要不要听,他都要发挥痛快才算完。

  想着脸上不觉就有了笑意,季萱打开手机,屏幕上还是今天拨出去没有接通的号码,那个据说只留给她、除了做/爱和死掉永远都会为她在线的号码。

  找不到他。还有什么办法?

  手机里还有一个号码:岳绍辉。是他特意加的,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可以找Tony,无论这家伙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一定会立刻飞过来帮她。

  季萱一直觉得这个设置很无聊,他都没了,Tony又能是谁?

  放了手机,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没有在跟谁做//爱,也没有死掉。所以,谁也不需要找。甚至,她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匆匆跑出来,叫了车,现在,又是要赶去哪里……

  ……

  台风距离还远,天已经乌云密布,刚过六点就像冬天的傍晚,黑了下来。

  站在楼前台阶上,抬头看,太暗了,顶楼的阳台上绿色的叶子都看不清楚,只是大楼上又一个灰色的格子。明明没有灯光,可不知怎的,那灰格子看着看着,一整天游离不定的心竟然莫名平复下来,忽然间就又似乎可以拿笔了。

  真是神经病。

  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进门,上电梯。也好,在工作室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洗个澡,安心做事。

  打开房门,遮光窗帘挡得房中完全黑暗,可是冷气很足,淡淡熟悉的味道让季萱立刻意识到:他在!怎么回事?赶紧摸开手边的夜灯,一眼望尽的房中整洁得样板画,只有大床上稍显凌乱:翻开的手提电脑已经黑了屏,边上摊着几页文件,男人躺在一旁,盖着薄被。

  悄无声息。

  他向来如此,睡觉就像没了气息,可是,这才几点?季萱匆匆脱了鞋,踮脚轻轻走过去。

  他侧着身,两臂抱在胸前,宽大的薄被只盖了一边,几乎是裹着。昏暗中依然能看到那紧皱的眉头,这是睡了么?季萱屈膝跪下来,轻轻凑近。啊,他的气息好热,抬手一摸额头,天哪,这么烫!

  “张星野,张星野,”她轻声叫,“感觉怎么样了?”

  没有反应。他平常觉特别轻,她轻轻叹口气他也早醒了,心忽然有点慌, “张星野,星野!星野……”

  她几乎贴着他的额头,男人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她。季萱一怔,这么近,四目而对她竟然愣住,几秒后脱口而出,“怎么一整天都不接我电话?”

  只打了一通,短促的铃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只是看着这烧红的眼睛,明知他难受,她却莫名地觉得自己委屈,感觉这么强烈,心酸得攥成一团,还是问他:“这个号码,到底还能不能用?”

  他没吭声,呼吸这么烫,没有等来答案,她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唇。手指凉凉的,他抿住了她。唇这么干,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磨蹭着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最细的神经,有点受不了。这次病得怎么像变了个人?上次那么重还是一样的不讲理、缠她,这次半天也不出声,一动不动的,倒让人心燥,正要问,忽地想起今天早晨他什么也咽不下,她蹙了眉,“嗓子是不是疼得厉害?发不出声了?”

  他看着她,除了热乎乎地喘气,毫无反应。

  “吃药了么?”已经烧糊涂了,季萱边问边看床头:一杯没喝几口的水,一支体温笔,一盒泰诺。这种药是强力退烧的,四到六个小时一次。那怎么还这么烫?他这是吃了又反复,几个小时都撑不住?季萱忙拿起体温笔贴在他额头,刚一碰到就滴滴滴速度警告:39度。

  “啊?星野,星野……”她无谓地叫了两声,只觉得被他抿着的手指有点抖,他迷迷糊糊地似乎又要闭上眼睛。季萱起身冲进卫生间拧了凉毛巾出来,跪下,敷在他额头,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抚摸。他终于又看着她,唇轻轻地,“萱……”

  “嗯……”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她的鼻子却突然就酸了,趴在他枕边,“没事,我们这就去医院。”

  他眉头一紧,“不用。”

  “不去不行,退烧药已经没用了,得打点滴。五院就在边上,我们这就去。”

  枕着她凉凉的手,他搭了眼帘,不再看她。

  “星野,星野……”

  咄咄的热熏着她的手,季萱看着眉头紧蹙、悄无声息的男人,忽然无措。知道自己从没有哄过他,却刚意识到也从不曾说服过他,现在,怎么办?慢慢抽回手,她直起身,“是不是我陪你去医院……不太好?那我叫Tony来吧。”

  闻言,他没动。颌骨微微颤,想咬牙,可是咬不动。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却发不出声,此时不冤枉他,哪里能拗得过?

  看着他,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知道他不看也能想得出她现在的样子,这是他最不喜欢、也最能让他心烦意乱甚至抓狂的样子。一分钟的沉默,季萱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突然,他一把打开被子,猛地往起撑。头晕,人往后仰,她立刻张开双臂将男人撑住,紧紧地,抱着……

  怀中,慢慢软下来,靠在她肩头,热乎乎的。从没这样抱过他,像个撒娇软弱的孩子,一点支撑都没有。抱着吧,也许,这样好受些……

  贴着他的脸颊,她在耳边轻声说,“我们去看医生,听话,啊?”

  这次,他真的听话,点了头。季萱扶他坐起身,见那身上只有白色的贴身T恤,“等着,我给你拿衣服。”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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