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夕阳可以逗留很久, 五颜六色,一旦落去,像关掉的幻灯片, 几乎就是一瞬间。车开出墓园,天已经黑了下来, 山变成浓重的青色, 除了路边的反光膜, 灯光似乎在很远的海上,没有风,一片静谧。

  张星野不喜欢这种静, 离开时的安静。这么多年, 这条路只有他,那种拐弯处空无一人的孤独和突然不想离开的放弃缠在一起,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 很难摆脱。所以,他从不会在傍晚的时候来, 不能让黑暗更加重这种感觉。可今天, 情况特殊。

  天黑了,还在路上, 心里满满的,刚才抱着她, 他闭了眼睛,这么多年, 第一次, 他们都在他身边。那一刻,那么强烈的幸福,像小时候, 他拥有所有的时候……

  瞥一眼身边,小丫头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小脸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可是今天,怎么看都乖,甜甜的。

  “萱,萱?”他温柔地叫。

  “……嗯,”

  “对不起啊,没先跟你打个招呼。”

  话说出来,声音里都带着笑,他不觉得抱歉,也知道她没生气,今天的一切都比想得还要完美。不,他从没敢想什么,真的只是顺路带着她,如果可以,远远地让爸妈看一眼。谁知,他们不但好好地见了,她还很乖巧地献了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居然有点怯,细腻的小心意,比买来的繁华不知道强多少。

  “谢谢你,啊?”他说,“我妈喜欢漂亮,肯定特别开心。”一定的,她和小丝巾,妈妈会喜欢,非常喜欢;一定觉得漂亮,非常漂亮,她和小丝巾……

  女孩没吭声,过了一小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高兴了?”

  她没有回头,看着窗外掠过暗色的树影,轻声说,“这才是永远了吧。”

  “嗯。”

  “那,两个女人呢?怎么合……”

  知道她是在说合葬,不过随口“嗯”了一声,这随之而来的一句却让张星野怔了一下,扭头看,女孩淡淡的,似乎也并不是在问。季老先生是有妻子的,他见过,一个并不漂亮但是气质很温柔的女人,不是艺术界的,看起来就很贤惠。很多年的夫妻了,多到顾辰都不知道那不是她的妈妈。所以,她的小心里是失去了多久,竟然都懒得再提起?

  戛然而去的温暖,留下的不只是空洞和寒冷。张星野太知道那种感觉,记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越是年幼,越庞大,幼小的心和眼睛可以把一切都无限扩大,存起来,一天又一天地加强,无论多少理智都不能改变,再也无法取得别人的认同,于是,变得更坚硬,更孤独……

  “萱,其实……”

  “我知道。”季萱微微一笑,打断他,“已经很多年了,她早就不存在了。”

  张星野笑笑,看着前方蜿蜒转出的路,“其实啊,人对疼痛的感觉千差万别,有基因的原因,也有大脑的‘操纵’。之后做出的反应,与痛不痛关系不大,更多的是大脑发出的恐惧指令和本能求生的欲望。恐惧越深,欲望越强;相反,越不怕,就越不挣扎。”

  客观理性的分析有点莫名,似乎是在认同她,又似乎不是,季萱蹙眉,“你在说什么?”

  “说我爸。他是我见过最刻板、最不开窍,也最勇敢的人,什么都不怕。” 他略略顿了一下,“我妈走了,他也不怕。”

  “不怕?”

  “不怕想她。不怕花时间、花精力,不怕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十五年,给她写日记,从未间断。”

  她的眉心颤了一下,似乎舒开,可黑暗里依然能觉察到那张小脸越发黯然,张星野扭头看她,“浪漫吧?是不是很感动?”

  调侃的语气没有逗笑她,反倒不舒服,瞥了他一眼,她冷淡道,“这是他们两个的感情,用不着别人觉得。”

  “是啊。”张星野点点头,“而且,我爸还给我做饭,供我上学,吃饱穿暖。高中毕业去美国读书,他很高兴,临走前一晚也知道了我为什么高考免试,在国内是哪一间大学,现在要去读的又是哪一间。那一夜,我们爷俩聊了十几年。”

  闻言她不由得一怔,昏暗的光线里,男人的脸庞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很精致,寥寥数语,没有任何形容的描述,两个男人的生活,简单,平淡,疏离,像磨光的平面,薄薄的一片。而她,毫无防备就被这一片划了一下,光滑,尖利,刀子一样……

  “后来,我和Tony一起创业,绿卡,事业,在美国彻底安顿下来。有一天,忙完工作,午夜了。回到公寓,Tony去了现场不在家,我累了,喝了罐啤酒想去睡觉,不知怎么想起我爸说的:要习惯给自己烧饭。于是我打开冰箱、烤炉,开始捡菜,烧饭。弄了一桌子,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突然觉得,我就是他。当时害怕,特别害怕。后来,我就丢下Tony和CNC,回了国。可是,已经晚了。他不烟不酒,却得了肝病。从肝气郁结到癌变,对他来说就是简单的几步,没用多久就走到了。”

  她怔怔的目光他似乎没觉察到,依然不紧不慢地讲,“疼,疼到麻药失效,他皱着眉,没哼一声。临走的时候,就像之前我说的,很高兴。我也没哭,反而觉得有点抱歉,拖了他这么久,整整十五年。”

  白描式的回忆,他的声音像隔不断的水流,静静地蔓延,她藏在心底的记忆就这么被打湿、浸透,泪早已被那十五年的日记勾出来,此刻便毫不遮拦地涌了上来,她不得不轻轻咽了一口抿住,看着窗上自己模糊的脸……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情深意重?”

  片刻的停顿,他又问过来,口气明显轻松又在故意逗她,季萱蹙了眉,“你是想说,他太愚、太自私,忽略了你,丢下你很孤独。”

  “我是想说他承受力很强,时间都没干过他,更何况我。”

  “所以,你宁愿他再也不思念你心里最美的妈妈?”

  “所以,你宁愿看到合葬的墓碑?”

  他的反问像一根刺,黑暗中,季萱哆嗦了一下,立刻别过脸去,“不要比较,根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伤口,吃去痛片和不吃去痛片,只有暂时麻木的区别,补不回,也治不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药劲过去的时候,又是一次新鲜的疼,还叫不出来,更难受。”

  “哦,”她很冷冷地应了一声,“那他吃的一定是白/粉儿,不光止疼,还能嗨。”

  噗嗤,张星野笑了,小丫头的不屑简直嚣张! “怎么这么说自己老爹?那可是德高望重的季老、季大师。”

  “是啊,又高,又重,委屈不得。亡妻不过半年,就大婚续弦了。”

  “是么?”

  “那天特热闹,整个院儿里、屋里,哪儿哪儿都是人,熙熙攘攘,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喜庆翻了。”

  懒懒的小京片子,讽刺又刻薄,张星野乐,“那天你一定特别不乖吧,嗯?”

  “谁说的?乖着呢。打扮得像幅无彩色的画,裙子是白的,鞋血红,还带了个光闪闪的皇冠,特夸张。他把抱出来,我就趴他肩膀上,不撒手,不抬头。京城初春的天儿,捂得他一身都是汗。大师大婚的照片儿里,都有那条裙子,背后那个蝴蝶结。”

  小丫头悠悠的,坏透了,张星野哈哈笑,眼前活灵活现几乎就是那个撅着小屁股不肯回头的小样子,伸手就掐她,“我就知道!你个小混蛋,就是砸场子来的!”

  她没动,小脸在他手里怎么掐都凉凉的,男人的心不由得就跟着揪了一下。当年老父亲能抱着她一整天,可见,小丫头也就是五六岁刚有记忆的样子。他十二岁尚且痛到疯了一样,失去所有判断,更何况一个断奶没几天的小女孩?轻轻揉了揉,他收回手,“就是那天记恨下的?”

  嘴巴抿着,好一会儿她才出了口气,“何必呢。”

  “嗯?”

  “何必娶她。又耽误她的时间生我。”

  好颓的小声儿,张星野笑笑,“一直在嫌弃自己啊?”

  她抿了抿唇,没吭声。

  “真是个小傻子。”心疼地嗔了一句,他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病急才会乱投医。受不了的时候,反应才是最快的。”

  “受不了?”突然提起的声音显然被刺激到,她像冷似的抱紧手臂, “是受不了!要不怎么花很大的力气让她彻底消失?灵堂、照片、画,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没了,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没有一点味道,像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有很长的时间一直觉得她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妈妈!”

  “伤到你,他想到了,可是顾不得,跟我爸一样。”男人的声音冷静得几乎残忍, “跟我爸不一样的是,不让她消失,他不能继续……”

  “好了,别说了。”她突然闷声打断,“不是每个男人都和你父亲一样,这世界上有他,也有大若,他们根本不会有唯一。这些年,他都懒得给自己编借口,我更不会。”

  “所以,你宁愿相信,那个让你那著名的老爹国内外潇洒了四十多年后突然甘心困于婚姻的女人,是个平凡到留不下任何痕迹、半年思念都撑不了的人?”

  不,这都不是理由!她从未怀疑过他曾经热烈地喜欢过妈妈,可是激情和爱根本是两码事,所以,她从来没有在顾辰身上寻找过激情,她甚至恨这两个字,恨透了!现在,突然被转入这样的逻辑,完完全全都是关于妈妈,妈妈的魅力,妈妈的人生……她竟然找不到理由也不想反驳,吸了口气,生生闷在胸口……

  “还是你相信,他和现在那位阿姨奸情早有,你妈妈卧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偷……”

  “你闭嘴!”

  小眉一拧,她怒了。张星野笑笑,“显然不是,否则,你不会跟阿姨关系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关系好??”

  “因为顾辰啊。那个聪明的笨蛋这么多年能看出来你恨透了爸爸,却不知道那不是你妈妈,可见是亲啊。”

  这么个结论,几乎是在冒犯,车厢里突然安静,张星野瞥一眼身边,小丫头锁着眉头,紧紧的,“你这小脾气啊,装不出来,不可能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所以,那个女人,她是谁?”

  她咬着牙,恨他,张星野!从小到大,无论是谁,先生,大若,顾辰,最亲的人都不去碰,也不知道。可是,这个混蛋男人,这半天一直踩在她心底,她的秘密、记忆、羞耻、嫉妒,混乱的一切都被他揭开,疼得她好想哭。生平第一次,躲也躲不了,他已经在壳里,她还能怎样?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是小时候……帮妈妈照顾我的保姆阿姨。”

  “改不了对她亲,是不是?”

  她没吭声,没有动。

  “小傻子啊,”张星野叹了口气,“你老爹的痛苦,怕是你连想都想不到,半年,是他的极限了。”

  盘山的路已经快到尽头,忽明忽暗的车厢里,男人低沉的叹气声让她的泪忽然就涌上来,鼻子酸痛,“我都不知道他痛苦,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你需要恨他,所以不想知道。至于我么,有个原因。”

  “……什么?”

  “那个原因啊,”他笑了,“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不忿儿不忿儿的。”

  季萱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扭了头。男人学她说话,儿化音说得特别夸张,她听着,心里最后一点界限垮下来,玻璃窗上,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哭了,他还继续说,“生出这么个能折腾人的女儿,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无论哪方面。”

  “……妈妈很漂亮,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她抽泣着,拔了刺的小刺猬,软得那么新鲜,那么疼痛……

  “嗯,一定的,比你好好看,”他说,“比你聪明,比你努力,还比你有志气,比你的作品多。”

  她慢慢转回头,看着一本正经嘲笑她的男人,眼泪越发止不住,身子一软,窝在椅子里 。

  “我啊,特别赞同季老。”他今天似乎特别没眼色,根本不知道心疼她,“换了是我,半年都太多了。她走了,我立刻就再找一个。这一回,一定找个听话、可爱、温柔、会撒娇、不会画画、不会没事儿就气死我的女孩。你说是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嗯,什么都听你的,会夸死你做的饭,不会等饭的时候喝牛奶占肚子。”

  “哟,这说的谁啊?”

  季萱一愣,看那一脸流氓坏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说的都是跟自己相反的?他又没说他的爱人是她。想立刻回击,可是一脸眼泪鼻涕的,完全没有反驳势气,只能咬了唇,憋着。

  “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她每次一卡壳,他就特别高兴,而最近,这种情形出现的尤其多,他也越来越嚣张,这不,都笑车/震了。

  “讨厌。”她嘟囔一句,又别过脸去,不再理他,可是,玻璃窗外什么都看不到,只映出她这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和身后反光里那个男人。

  头轻轻靠了,看着他,像小时候半夜醒来,身边的爸爸,四合院冬天的风很冷,被子里很暖和,爸爸和她,很近,很近……

  ……

  拐过下山前最后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右边是起了风的海面,归航的汽笛深沉回旋;左边漂亮的弧形海滨大道,繁华都市,流光溢彩,不夜城在褪去白天的忙碌后,此刻才真正开始跳动自己的脉搏。

  黑色奔驰没有汇入往城里去的车河,转上高架很快就上了高速,一路往东去。

  看着硕大的机场路牌由远及近一晃而过,季萱蹙了眉,“真去啊?”

  “早点过去。”

  他安排得如此理所当然,声音竟然还有点跳跃,季萱抿了抿唇,真愁。

  因为梁心伟那个无心插柳的生日会,他当天就醋得不得了,说等他生日一定要她陪。当时季萱以为这已经是最后就答应了,而且,似乎是无条件答应他。谁知后来,鬼使神差的,他从顾辰那里听来了那个艳鬼的故事,回来就兴奋地说生日要返回燕谷去!她知道不可能,都懒得解释。等到一切都暴露出来,以为他再也不会有兴趣往那个鬼地方去,没想到,生日到了,他竟还是要去。

  “真的,要去啊?”

  小混蛋居然又问,张星野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都告诉你那里昼夜温差大了,湿度又高,去年八月我们在那里夜里都凉,现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一雨成冬。”

  “没事。不怕,啊?”

  看着这张油盐不进、极温柔的脸,季萱真是泄气。很快,车就开入机场航站高架,已然如此,还能怎样?算了,他是寿星,由着他好了。

  七点半到了机场,吴健已经把他们的行李箱送了来,换过车后,张星野叮嘱把她的画架和画具带回公寓放好。

  进到候机厅,才知道机票是晚上十点的,时间还早。他要去吃饭,季萱没意见,不过那么多好吃的小吃店,张总偏要去楼顶吃西餐,可能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发时间,这样也好。

  国内航站到了这个点已经人流少多了,装修考究的餐厅里只有远远相隔的两三桌人。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够私密,要了包厢。落地窗,越过停机坪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架桥,车流穿梭,灯光交错,隔去噪音的彩虹桥景致相当不错。

  “不去洗个脸么?”

  刚落座点了喝的,他就看着她说。季萱纳闷儿,她很脏么?拿出小镜子,哭得是有点难看,可是眼睛肿了也洗不掉啊?不过,既然他提了,还是去洗一下。

  独立洗手间,洗好脸,季萱打开包准备擦护肤品。嗯?她一愣,手包里躺着一个绒面的小首饰盒。这是那条蓝宝石项链的盒子,她不会记错,看着它,心不知怎么就停跳了一下,好一会儿,手指轻轻摩挲,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晚他从印尼赶回来,带给她这条带着寒气的项链,她坚决不要,他也没生气,还给她做了姜汁奶。后来,她答应戴上,只一晚。就是那一晚,她妥协,第一次,他再不避讳地温柔,把她浸在他的目光里,吻她……与欲望完全无关的亲吻是这么腻人,她几乎想去抱他,却因为一句“我想你”心突然受不了,立刻推开却被他压在身下,热烈的欲望淹没了那一点点刚刚露出来的心思……

  第二天,他还为此道歉。诚恳却明显不想改过的道歉。想着他当时无耻又纠缠的样子,季萱笑了,拿起小盒子,这是又想让她戴上给他庆生吧?现在……还有这个必要么?

  轻轻打开,嗯??季萱惊得瞪大了眼睛,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恶作剧?心一顿,突然跳起来,不,他不会开这种玩笑,那块宝石价值不菲,这是丢了??顾不得多想,赶忙出去。

  “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桌边的男人刚悠闲地抿了口红酒,“什么?”

  “蓝宝石项链!”季萱把打开的空盒子放在他面前,“不见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的……”

  他看都没看盒子,轻轻一挑眉,看着她,“为什么应该有啊?”

  这微笑的脸,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季萱一皱眉,这个家伙,难道真的是……

  还没琢磨明白,男人已站起身,搂过她的腰从身后抱了。凉凉的链子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坠在她脖子上。低头,幽蓝的水珠,晶莹剔透,比初见那次还要美,季萱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吓着我了,你这是干嘛……”

  “你说呢?”

  她只管抿着嘴巴看宝石,没理他。他笑了,下巴磕在她肩头,轻轻啄了一口,“生日快乐啊,我的宝贝小寿星。”

  她明显怔了一下,想挣,被他抱紧,“你,你怎么知……”

  “我何德何能,竟与卿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谁跟你同年啊?”被压着的小丫头不满地嘟囔,“你……那么老!”

  “哈哈……你个小混蛋!”

  张星野一把把她转过来就举了起来,她也笑了,水滑的小脸,比那颗蓝宝石还要耀眼。他和他的小混蛋居然是同一天的生日,如果这都不是天意,何为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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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小天使在咩?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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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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