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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确实有大火。也是巧了,本来我们安营在后山,没想到被乱民探得,深夜前来袭营。正巧天降大雨,劈到他们的头上,这不,还引起了大火。”钟爻说话间偷觑了陈放放的脸色,见她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很是戒备,立时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想叫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些。

  但这番举动落在陈放放眼里,和挑衅别无二意。她冷冷地眯缝了眼睛,落在后头的山坳里。

  这地方其实算得上一个绝佳的隐藏之地。若非正好居高临下,或者早知路线,轻易是看不见这里的人的。不过巫女见山一路行来,生火做饭,半点也不隐藏行迹,要寻到她们,也半点不费力气。

  “那些是什么人?”陈放放提鞭,指向半山腰混坐在一起的人。看那衣服像是本地的百姓。但自姬武造反之后,此地的百姓大多都走光了。就算是留下的,也少有这般的壮年,看那些人的模样,衣衫褴褛,手持利器,倒像是昨晚来偷袭的乱民。

  “那些,都是受到巫女神迹感召,改邪归正的百姓。”钟爻顺着陈放放的鞭子看了过去,正巧,看见一个脸上烧破了的人转过头来,半边脸漆黑,半边脸鲜血淋漓。

  “是被火烧了吗?怪吓人的。”陈放放突然插话已叫跟着三皇的人不满,但三皇女显然并不在意,反而顺着陈放放的话说了下去,“是巫女施法降雨灭的火?”

  “他们本是受姬武蛊惑,与朝廷作对的乱民。巫女见山为了清除他们的罪孽,特意带着他们走过烈火,虽然看着可怖了一些,但心里总归是安静了。”钟爻这话一出口,面前的人立时都变了脸色。等他们走到山坳里,看见巫侍和这些百姓的数量相差之大时,脸色也愈发难堪。

  此地易攻难守,来袭者又数倍于守卫之人,以有心算无心,结果却和所想大相径庭……不怪巫女见山名头那般响亮。

  陈放放半点没放松心神,愈发提了心,一眼不错地看向站在一旁石头上、全身藏在黑袍下的巫女见山,生怕下一刻她就站在了自己眼前,拔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巫女见山自然不会这般无聊。她半点喜悦之情都没有。那些被火烧伤后的哀嚎和□□在她的耳边彻夜回想,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看见火光里映出的扭曲面庞。

  巫女见山不喜欢用这种手段来威服旁人,用恐惧和惩罚来展现力量。但是为了自保,有时候又不得不如此,她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当初被抓进白塔,直接就囚禁在地牢,然后看着粗大的铁链穿过自己的骨头,每日靠着偷取供台上的失误苟延残喘。就像是白塔初建,第一位供奉的巫女一般。

  上京城里。

  “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当着巫侍的面去看囚室?”一晚云雨之后,林诗终于知道了齐承墨挑衅巫侍的作为,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眼睛立时睁大了不少,“他没失手把你推下塔,真是万分克制了。”

  “早先听殿下说起这事儿很是轻松,我便以为他们并不十分介意。因此才冒失了些。”齐承墨没想到自己差点失了条命去,立时后怕起来,“那大祭司会不会因此记恨殿下?我到底是跟着殿下来的,还说漏了嘴。”

  “大祭司,咳,”林诗本想说大祭司现在怕是对自己又怕又恨,但想起齐承墨到底是陈国人,还是怀了两分戒心,不愿尽数告诉他。但也不忍心撒谎敷衍,便直接与他道,“大祭司与我说了些政事,生了些许分歧。具体如何就不告诉你了,不过放心,她现在没工夫记得你的些许冒犯。”

  “是我多话了。”齐承墨摇了下头,识趣地不再多说。其实大祭司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他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林诗逼宫夺位之后不久,大祭司就故去了。等到巫女见山回来,她的继任庆典还是林诗主持的。只要林诗如上辈子一般,逼宫夺位,那……他或许可以计划点什么。

  “我上回曾命陈国使者传过封书信,也不知道最近收没收到回信。若是殿下应许,想召他来询问一二。”齐承墨也不跟林诗客气,有话直说。反正林诗要是要软禁他,总会寻得借口来。

  “好。”林诗自然点头,转过脸就寻了卫卿,叫人盯住他们。

  “殿下宣召,是听说了最近的风声吗?”陈国使臣依旧是第二日上午才到的东宫,这一回他带了不少的东西。除了往日里吃的用的,还有陆续寄来的书信,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但也算是全了齐承墨的思乡之情。

  “你说的是陈国,还是这上京?”齐承墨眨了下眼睛,总觉得陈国使臣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自然是上京。”陈国使臣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皇女已经勾结陈老将军,意图逼宫了。”

  “二皇女?”齐承墨眉头一皱,这不是林诗逼宫的借口吗?这么快就开始了?难道日子也要提前?上辈子林诗可是等到巫女见山的捷报才动手的。

  “可能猜到大约是哪天?”齐承墨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齐承墨见陈国使臣的时候,卫卿也终于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就在您大婚当日,二皇女兵分两路,一路入宫,直取寝殿,逼陛下写退位诏书。另一路,”卫卿站在书房里,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眼林诗的脸色,一边轻声道,“似乎是要往东宫而来。”

  “来铲除我这个绊脚石。”林诗倒是并不奇怪。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留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长姐活着。能杀了,自然还是杀了好。

  “是。二皇女此番动手,动静颇大,除了咱们,宫里也必然能听到消息。”卫卿见林诗的脸色不好,立时转移了话题,“陈老将军的门生故旧虽然不少,但在京里的却不多。禁军统领是陛下的人,城外的右禁卫孟沛也向来听命殿下。他们从城外调兵,再攻入宫中,两个关口都不容易,且以有心算有心,她们的胜算并不大。”

  “我知道。”林诗想说的不是此时,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卫卿,“前日我去白塔的时候见了大祭司。她与我说,陛下有心废了我这个储君,等到三皇妹携军功回京,就彻查二皇妹令人投毒一案,多半是要扣到我的头上,然后名正言顺的易储,扶三皇妹上位。”

  “三殿下向来与世无争。应该不会有心要夺位吧?”卫卿下意识地避过大祭司的话,他虽然远远见过大祭司,但并未与她打过交道,倒是与巫女见山算是熟识。他总觉得这些巫女邪的很,就算明知道她们许多手段都只是糊弄人的鬼把戏,但有时候还是逃不脱她们的预言。想来普通人应该都不会愿意和她们离得太近。甚至越远越好。

  “事情逼到眼前了,也就容不得她愿不愿意了。”林诗闭上眼睛,分明都是亲人,偏要刀兵相向,“你说我要不要去宫中,把二皇妹意图造反的事儿禀告陛下?”

  “无凭无据,恐怕难以取信。况且陛下也是毫无动静。”要不是那黄雀在后的法子是大祭司提议的,他便要立时附和了。

  “若有法子,我倒是想保二皇妹一命。可她生性骄傲,除非……”林诗攥了攥拳头,除非自己登基,才能可进可退。但与大祭司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勾连

  “看好齐承墨,还有陈国人。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着人暗暗记下。若有不妥当的,直接拿下,不必再来回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往日的情分和脸面了。

  “陈国四殿下?”卫卿倒是见过齐承墨的名字,可从别人嘴里所出来确实头一遭。骤然听闻还有点不确定,见临时电投,便立时跟着道,“殿下放心,臣一定着人看住了他。”

  “嗯。”林诗无暇去看顾卫卿的表情,挥手驱走了他,还未坐一会儿,就听见外头声音响动,不多时,便见梦泽拿着几本薄薄的蓝皮册自走了进来。

  “殿下,鱼素平日里外出的时间、还有所见之人,大多都整理好了。”梦泽一进屋中,便见林诗垂着张脸,面前铺开一份地图,上头尽是工笔直墨所绘的城市宫墙,偶尔间杂些许圆形营驻,还有红色的星点散落,不知其意。

  梦泽粗粗望了一眼,意识到这大约是城防图后便立时眨了眨眼眼睛,告诉自己将刚才所见都忘了,然后垂眼把手里的册子奉上。

  “她去了巫女闲安的外宅?”林诗接过册子,随手一翻,便见上头写了个本不应与她有交集的人来。

  “是。但当时巫女闲安并不在外宅,而在白塔,两人并没有见面。”梦泽整理之前,都已经看过,听见问询,立时上前一步,指着第二本册子道,“这是每次鱼素大人去巫女闲安外宅时,旁观者的口证。有意思的是,每次鱼素去的时候,无论巫女闲安在不在,中间都会有一个人穿着巫女的黑袍中途离开,而只有等她回来之后,鱼素才会告辞。”

  “你的意思是……”林诗总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巫女见山天赋卓然,就算没有大祭司力主,也是继任的唯一人选。巫女闲安倒是很有些能力,不过她要是做了大祭司,这巫女和神迹也就慢慢沦为摆设了。她可撑不起来。”

  “巫女闲安入宫的时间和次数,在第三个册子上。”梦泽没有回答林诗的话,而是继续指点了下一本,“有几个时间是正好与鱼素在的时间重合的。不知道当时入宫的人到底是谁。毕竟上京中也少有人敢假扮巫女。假扮巫女者,必要经火烧、水浸、万虫撕咬,在万人面前受尽刑罚而死。”

  “你的意思是……”林诗抬起眼来,想要看看梦泽的表情,但见她敛目低眼,和平时一般无二,与巫女见山发病时并不相同,又开始暗自疑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只能继续低下头来,看着面前的几个册子。

  巫女闲安、入宫、鱼素……林诗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身边最为器重的女官竟然背着自己,暗中频频拜见陛下。这、这叫她该如何说服自己,有御下之能,有归心之德。

  白塔的地下幽深而宽阔,除了西面一口巨大的水池还有旁边的铰链,剩下都本该是空旷的一片。而现在,东边地上的一角,密密堆了不少的藤箱子,也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什么,上头又实实盖了一层黄土。

  见四下无人,巫女闲安端着一盏蜡烛,从上头蜿蜒而下的石阶上慢慢走下来,眼睛盯着那些箱子,像做贼一样,轻迈轻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但是天不遂人愿,她走到一半的时候,一脚踩上了两颗散落的小石子,立时便发出磨牙般的刺耳声音。

  “嘎吱”

  这地下夜半无人的时候太过寂静空旷,但是人的喘息声都能发出巨大的声响,更何况这般撕裂的动静。巫女闲安立时站在原地,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来,慢慢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惊醒了似的,猛地一个回头。

  身后依旧是空荡荡,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但巫女闲安做贼心虚,还是不放心,特地往回走了几步,四处角落都用手上的火光查探了,确定没有一个人,这才举着蜡烛,继续往前走。

  巫女见山在听闻田岐叛乱之后,特意去了一趟巫山,然后这些东西就被运到了上京。虽然巫女闲安不知道大祭司和巫女见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这些被土埋着的东西,多半又是巫山那些觋师新做出来的玩意儿,奇淫技巧,仿照天相。不过是用来欺骗百姓,蛊惑人心罢了。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巫女,又哪有那么多的灵异之人。不过都是凭借这些东西罢了。

  巫女闲安虽然鄙夷,但还是弯下腰,掸了掸上边的土,准备细探究竟。可正当她摸到最上头的一个铁片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巫女闲安,大祭司找您呢。”

  “谁?”巫女闲安猛地听见动静,身上的神经立马绷得死紧,转过身后却不曾看见一个人影,直到重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一下下传来,她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觋师寒江。一个长着鹿眼,看起来天真稚嫩,但眼角已经开始生出皱纹的男人。

  “原来是你。我说谁敢假传大祭司的话,还想把我骗走。”巫女闲安冷冷一晒,蜡烛发出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如玉般净白而修长的脸颊,还有一双凌厉狭长的眼睛。

  “我可能是骗您,但巫侍祭呢?”觋师寒江往前走了一步,顺便侧了下身,露出他身后的巫侍祭来。若是齐承墨在这里,必然一眼会认出,这位巫侍就是大祭司身边拦着他不让进,并带着他去白塔顶层,最后狠狠得罪的那个。

  “大祭司确实有话要对您说。”巫侍祭端着一张笑脸,但所有人都并不觉得他因此会很好说话。白塔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巫侍祭伸手了得,出手如电,曾经在战场上接下过敌军将领射来的箭矢。不过他常年跟在大祭司身边,很少出手,也少离开。

  “好。”巫女闲安没说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没问他们是否监视了自己一路,只是点点头,被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夹着,几乎是被押送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你来了。”大祭司的屋子里燃了好几盏蜡烛,床头也挂了夜明珠,把屋子衬得温暖又亮堂,连大祭司的脸色都跟回春了一般,红润润,多了不少的生气。

  “大祭司。”巫女闲安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见大祭司咳嗦还上前一步,帮着抵水递布,自然而亲切,“都说您身体不好,但我倒觉得,每次见您,您这精神都比上次好多了。相由心生,想来用不了多久,您这病就会好了。”

  “我这身体要是好了,岂不是要耽误你们这些孩子?”大祭司半点不受奉承,直直便怼了回去,“要是巫女见山说这话倒是还有两分真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真当旁人都不知道?说实话,小小年纪,像你这么有心眼的人,我见的不少。能成为巫女的,也只有你一个。你怎么成为的巫女,真是半点缘由都不知道吗?”

  “大祭司说笑了。若我不该成为巫女,自然走不出迷踪森林,早死在里头了。能出来,就是上天的旨意。这话,还是上一任大祭司亲口当着众人承认的。”巫女闲安半点也不后退,甚至理直气壮,“无论我是跟着谁,用什么法子出来的,只要活着出来了,就是巫女。”

  “上一任大祭司……”大祭司看着巫女闲安那张肖似上一任大祭司的脸,忍不住又咳了出来。玄女闲安是上一任大祭司女儿的女儿,趁着年纪小,特意安排着和巫女见山一起去的迷踪涉林,通过了巫女试炼。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再来一次,巫女见山能从迷踪森林里走出来,而巫女闲安,就不一定了。

  “可惜了。巫女和皇室不同,并不世袭。”大祭司擦了擦嘴,摇头苦笑一声,“也不论才干。”

  后一句话刺得巫女闲安心脏疼。她垂下眼睛,声势终于弱了下去,“我知道。”

  “所以才强求不得。”大祭司抬起头,咽下了刚才倒流进嗓子里的血。有点咸,也有点腥。她顿了顿,面色不便地道,“尤其是陛下。她心机深沉,寡恩薄义。是个为了权位,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的人。和她牵连,无异于与虎谋皮。当初第一代巫女聪慧过人,又被上天钟爱,且被戾帝背叛,戳瞎双目,此骨锁筋,囚与白塔。咱们这位陛下,虽然狠厉上不如戾帝,但对权势的看重却半点不少。你看她现在喜欢三皇女,可最开始,她对太女也是给予厚望,甚至用自己的二女儿做她的磨刀石,磨砺她善良的心性。要不是巫女见山说话不慎,叫她知道了天机,性子软糯的三皇女也不会叫她看上。”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所求的,也不是与陛下争锋。等到三皇女继位,我自会将白塔发扬光大。陛下到底年纪大了,熬不过年轻人。”巫女闲安终于抢过了话头,敛目道。

  “她恐怕不会许你死在她之后去。毕竟她的先祖,就是第二代巫女。”

  提早

  巫雪国太女与陈国四皇子的大婚庆典在入秋的前一日。那一天依旧闷热的厉害,蝉鸣声都微弱了不少,前一天的时候,齐承墨终于名正言顺地回到了驿站,准备大婚。这可是前世没有的待遇,但他身边和驿站周围依旧密密麻麻塞满了东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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