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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诗跪在地上,微微直起了身子,想要仰头再看一看皇帝的脸,却又怕自己忍不住,想要与她辩一辩。

  罢了。无论如何,这一身骨肉,一身荣华,本就是她给的。就算她有一天要尽数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林诗心灰意冷,但跟在她身边的左禁卫却并非个个忍得。他们都是跟着孟沛来护驾的,本想搏一个出身,争一个富贵。因此初见皇帝现身,大多很是雀跃,以为皇帝与储君一条心,二皇女死定了。可这一路听下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这皇帝一字一句,眼看着就是要冤枉太女殿下谋反。可若是太女真有此心,大家跟着搏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但这眼看着太女就要坐以待毙,可他们这些人,却不想就这么死了。

  “嗖”

  第一支箭射上去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支,第三支。林诗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头顶和身边便多了几个巨大的盾牌,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只能在这盾牌里的方寸之地,听见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直到忽然传来阵阵欢呼。

  “陛下自焚了。”“太女殿下果然是天命。”

  一波又起

  半柱香前。

  箭矢从城墙下零星地飞了上来,巫女闲安冷眼看着身边的禁卫军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不停地调来弓箭和火油、热水,一副决一死战的模样,又不禁看了眼身边的皇帝。

  皇帝自然比旁人要泰然得多。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等到楼下射来的箭矢越发密集,等到身边的人开始慌乱,她才转过头,看向巫女闲安,朗声开口。

  “朕今日就要看看,得上天庇佑得究竟是谁。”

  巫女闲安听见这话心里止不住的好笑。皇帝怎么就这么笃定,笃定自己会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不会临时反水。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只要大祭司死了,上京城中白塔无人主持大局,无论是谁做皇帝,她都有一争之力。就算继位的是太女林诗。

  巫女闲安藏在面具背后的面孔蓦然一笑,艳丽的红唇宛如绽开的罂粟花瓣。她越过皇帝,与站在皇帝身后的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高举双手,仿若赐福大典上祈祷一般,摇晃起腰间的铃铛,双臂一展,慢慢跳起舞来。

  “叮铃”

  巫女闲安刚一抬脚,趁着大家都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个站在皇帝身后的宫人便悄悄在皇帝的衣角搓了一把,而后飞快地后退了几步。

  “呼”皇帝的衣角瞬间燃烧了起来,火焰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飞快地蔓延到了皇帝的全身,等到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浑身起火,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砰”

  身负烈火的皇帝一头砸在地面上,正好砸在林诗的眼前。城墙上的火把和落箭都停了下来,甚至有人探头往下来看。站在夹道里的兵卒皆被这突然而来的胜利所震惊,愣了一下,才高声呼和了起来。

  天命……林诗在欢呼声中抬起眼睛和脖子,往城墙上看去,光亮中的巫女闲安一身黑袍却分外惹眼。两人遥遥对望,不知过了多久,巫女闲安才转过身,吩咐一旁震惊无措的徐峰,“开门,迎圣君入宫。”

  “你,”这个时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是巫女闲安捣的鬼,更何况是徐峰。他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一直以来,似乎都效忠于皇帝的巫女,其实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般赤诚和坚定。

  但是现在,自己该怎么做?皇帝死的这般突然,二皇女又已经被俘,就算三皇女在,她也未必会得到朝中文武的支持,更何况,此时她远在田岐。唯一能叫他好受点的事儿,也就只有林诗往日里的风评了。希望她真如风评所言,是个仁君。

  “将军,我们开门吗?”城上的禁卫的眼睛一半在看徐峰,另一半则已经看向了城门。巫女在国人心中的地位从来都举足轻重,无人质疑。况且在这些禁卫的眼中,皇帝与林诗本就是母女,那个至高的位置,无论谁坐都无所谓。

  “开门。迎太女殿下。”徐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忽然觉得自己乏得厉害,也许他的年纪不小了,该想着解甲归田,含饴弄孙了。

  林诗不知道那一晚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宫中,也不知道自己坐在皇帝的寝殿里都在想些什么。直到她第二日走上大殿,望着满朝的文武,里里外外皮甲的禁卫、左禁卫,她才记起自己的身份。

  先帝所生的皇长女,名正言顺的太女,昭告天下的储君。这个时候,除了她,没人能登上帝位,无论她愿不愿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应上天召唤,仙游于西天,太女殿下辅政多年,宽仁孝悌,贤明礼下……今内有乱民肆虐,外有异国虎视眈眈,请殿下为万民计,早日登基,震慑宵小,以安民心。”太傅站在庭下,对着满殿的禁卫半点异色没有,一脸清高孤傲地站在前头,侃侃而谈。仿佛上头站着的不是自己的辅佐多年的学生,而是跪拜多年的君主。

  “臣附议”“臣附议”“臣也附议”

  朝上所立之人,大半都是皇帝与林诗的人。虽然许多人还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个个都出言拥立林诗登基。就连昨晚被大祭司堵了半晚的陈老将军也站了出来,半点没有身为二皇女党羽的自觉。

  “先帝刚去,三妹还在外平叛。孤无心此事,众卿不必再提了。”林诗拂袖起身,不等人来拉便急急往寝宫跑。自古登基,都要臣子再三劝谏,最后痛哭流涕,以死相逼,如此才能显出臣子的功劳,君主的贤明,就算是逼宫自立,也要如此。

  林诗想到此处,不由苦笑了一声,脸色也愈发沉得厉害。

  “太女殿下。”行至回廊尽头时,忽然听见朱红墙边传来一声呼喊,林诗下意识地转过头,正看见巫女闲安穿着一袭黑衣站在朱红墙前,冲着自己遥遥一拜。

  “巫女闲安?”林诗拧着眉头,她和巫女闲安不熟,认不出这一身斗篷下面藏着的人来。

  “正是在下。”巫女闲安直起身来,向着林诗走来,“我在此处等殿下许久了。不过今日的朝会还是比我想的要短一些。殿下不给他们个机会,叫他们多说几句吗。毕竟这般满朝称颂的时候也不多,等到继了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刺头蹦出来,事事都要殿下以国为重,不得有私欲,不得不圣贤。”

  “你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个?那我倒是没什么空。”林诗知道,要不是巫女闲安反水,昨晚死的人多半就是自己了。可皇帝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不杀巫女闲安,已经叫她心存愧疚,犹如弑母了。要给她好脸色,林诗实在是做不到。

  “我自然不是来说这些闲话的。”巫女闲安也没废话,单刀直入道,“大祭司病重,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根本等不到巫女见山回京。殿下聪慧,想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孤生性愚钝,听不懂巫女的意思。”林诗眯了眯眼睛,她早该知道,这个巫女闲安与巫女见山半点不同。一个是汲汲营营却求而不得,一个是无欲无求却天赋异禀。可惜巫女闲安生错了时候,若生在立国之前,说不定这巫雪国的皇帝就换了姓氏。也幸好巫女见山活在此时,那第一代巫女的悲剧说不定就要落在她身上,挖眼、拔舌、穿骨、囚禁……要不是林家的第二代巫女希图她的运气,她最后必要在白塔里囚禁至死,最后,化为一捧枯骨。

  “殿下回去想想,也许就听懂了。”巫女闲安微微一笑,“忘了告知殿下,巫女见山在途径巫山的时候见到一批新物事,怕殿下吃亏,特意送到了上京。如今正在我的手里。听说那物事炸起来会像雷霆一样,把山石都击得粉碎。我倒是未在上京试过。不过先帝有意把这些东西埋在宫中,或是埋在内外墙的夹道内……但后来如何,我却是忘了。殿下若是听懂了我之前的话,尽可以派人来寻我,我们一起找找,或许就找到了呢。免得突然哪天夜里一声巨响,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天惩戒什么不忠不孝的小人呢。”

  “你说的是。那我就再想想。”林诗本没心思与巫女闲安计较,但听她这般威胁,突然就明白了昨晚的所作所为。皇帝对巫女忌惮已久,她在宫中,不可能不知道。她昨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是想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得位之君,与她相互依靠,助她夺得大祭司之位罢了。

  林诗的服软并不在巫女闲安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也并不因此而惧怕,反而跃跃欲试。巫女见山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经历怎样的困难,只要能抢过来,她就心满意足了。况且这东西,本就是她从小到大,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

  林诗等到巫女闲安走得再也看不见了,才问起了身边人,“二皇妹现在何处?可已经着人上药了?”

  “二皇女被囚在宫中地牢,由孟将军带着人严加看守。但……上药与否,却并未报来。”听林诗这话的意思,难道她还要留二皇女一命不成?

  “告诉孟沛,不要亏待了二皇妹。吃的,穿得,还有药,该送的都送去。对了,陈将军的小儿子,你们再派个人去陈府,接他小儿子入宫。孤要见他。”林诗说完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还有齐承墨!把他给孤压进宫来。”

  “是。”跟在她身后的东宫旧人刚应了一声,旁边的宫人便双膝一软,腾地跪了下去。

  “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与殿下禀明。”那宫人虽然表现得胆怯,但说话间字正腔圆,分明只是做个胆小的样子。

  “说。”林诗想起宫中的黄内官,又想起鱼素,心中更加烦闷。

  “陈国前些日子送进宫的秦喋曾在数日前辈先帝召幸,当着宫人的面,诋毁殿下。说殿下早早得知二皇女有意谋反却不制止,就是为了趁机逼宫,一箭双雕。”

  特赦

  齐承墨也是睁着眼睛熬了一宿。给二皇女报完信儿之后,他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回了驿站。

  除了驿站,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活了两辈子,但在上京,也只有两个能落脚的地方。一个是陈国的驿站,一个是林诗身边。就算仇怨再深,她也是此处唯一的亲人。

  齐承墨回到驿馆之后自然被人严加看管,连白术都被捆上关了起来。但驿站里灯火通明,外头街道上的动静也是吵吵闹闹,就算没有一个人和齐承墨说话,也止不住驿站里的人心慌慌。齐承墨的心也很慌,他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于事无补,他怕这辈子的所有事情和上辈子一样。

  可事情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漫天的红色换成了雪白,林诗入宫主政,二皇女逼宫下狱,除了发生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些,剩下的都和上辈子一样。

  那这辈子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几年之后,陈国覆灭。

  一想到此处,齐承墨的心就开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好像是有人能够伸进他的胸膛一般,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不停地揉捏挤压……等到宫中来绑他的禁卫破门而入的时候,齐承墨已经倒在床上,双唇发紫,双目紧闭,显然是心疾突发,性命垂危了。

  一个时辰后,依旧昏迷的齐承墨连带着巫医,一同被送入了宫中。齐承墨在被人来回搬动的时候感觉到了周遭的变化,但他半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小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继续闭着眼睛,并想把耳朵竖了起来。

  周围人很多,动作也很杂乱,但是没什么声响。他们的手脚都放得很轻,应是宫中伺候多年的宫人,没有禁卫军。如果自己现在还能动,倒是个偷偷出去的好机会。

  齐承墨心里想的好。但他的小手指依旧僵硬得厉害,半点也动不。不光如此,他浑身都又麻又硬,动也动不得,意识也很快地飘了起来,整个人一脚就跌入了黑甜的梦想之中。

  林诗来的时候,齐承墨就是这副昏睡的模样。不过外人看起来更吓人些,因为他的心绪起伏不定,引了旧疾,巫医在他的周身和头顶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无论是远看近看,都觉得此人似乎是病入膏肓,再也活不得了。就算巫医再三解释,也还是会叫人生出些许怜悯之情。便是林诗也不能免俗。更何况,齐承墨容貌昳丽,又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想到此处,林诗不由叹出一口气来。她站在齐承墨的床边,目光扫过他苍白的面颊,凸起的喉结,滑过锦被,落到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上。那手指纤长细白,本应保养得宜,但上头却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有两处还么没有愈合,甚至沁出了血珠来。

  陈家小公子的车架下头,那个本应是灰尘遍布的地方,却留下了不少的手指印。现在想来,大约就是齐承墨的杰作。这手上的伤口也多半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

  但林诗还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不少。她来时气势汹汹,早已做好了把这个装病鬼从床上拖下来的打算,但一见到人,就舍不得了。

  “殿下,二皇女要见您。”卫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看见林诗魂不守舍地站在齐承墨的床前,痴痴地望着他。

  虽然卫卿早知自己容貌与齐承墨相差甚远,但见到此景,胸中还是酸酸地疼了一下。

  “她要见我?正好,我本也要见她。”林诗点点头,又恋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齐承墨。罢了,左右也是陈国皇子,总不能真杀了他。

  “陈府的小公子正在地牢里,二皇女求见,恐怕是为了他。”出了门,卫卿才想起来时就想说的话,立时凑到林诗的身边,提醒了一句。

  “这个她倒是可以放心。陈老将军忠心耿耿,我总不会难为她的孩子。况且,我还有个惊喜要给她。”林诗并不准备卖关子,说完这话就转过脸,勾着眼睛与卫卿道,“你说,我要是特赦了二皇妹,巫女闲安会不会因此气急败坏,妄动手脚。”

  “殿下要特赦二皇女?”卫卿立时拧住了眉头,二皇女与齐承墨还不一样。齐承墨是陈国皇子,无论因为什么留他一命,都可以说是为了两国的大局,为了边界的无辜百姓。但二皇女本就与太女林诗一线之隔,还曾经起兵逼宫造反,意图篡位。现在朝廷上虽然都是拥立的声音,但若二皇女出狱,定会有小人借此兴风作浪,动摇林诗的威望。

  “你觉得不妥?”林诗看着卫卿满脸凝重,双目紧蹙,下一刻就要双手抱拳,跪请自己三思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孤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是。”卫卿刚送了一口气,就听林诗又开了口,“不过,孤是真舍不得林真。她一身武艺,要是能用在战场上,也是巫雪国的福分。她那身脾气,要是能用在对付巫女闲安的身上,更是我的福气。”

  “殿下万望三思。”卫卿脑袋嗡嗡响,这意思可不止是留人一条命而已,好像还要重用。重用也就罢了,要让她带兵,那就是耗子看粮仓——等着她监守自盗呢。

  不过卫卿虽然担忧,却没有奋力反驳进谏。还有巫女闲安在一旁虎视眈眈,林诗的筹谋必然比他来得细致周全。等再过几日,林诗登基为帝,他更该注意分寸。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黄内官当年是如何得先帝盛宠,后来又是如何恃宠而骄,失了圣心。

  卫卿的沉默在林诗心头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便被旁的事情给盖了过去。

  快到地牢的门口,林诗和卫卿正见那位陈家的小公子抹着眼睛从地牢里出来。林诗正要上前询问,便见那少年猛地跪在了地上,双眼泪流如注。

  “这是怎么了?眼睛都哭成了个核桃。”林诗连忙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边又止住了,回头看了眼远远跟着的宫人。立时,后头跟着的宫人便走上前来,连掺带扶地把人撑了起来。

  “太女殿下,求您开恩,让我和二皇女完婚吧。”少年嗓子已经都哭得哑了,一边说一边喘,“我,我愿与母亲断绝关系,自逐出门,陪二皇女去死。求殿下成全。”

  “胡闹。”林诗猛地放下脸来,“扶陈公子出宫,交给陈老将军。告诉她看好令公子,不许他寻短见。二皇妹的事儿,孤自有主张。记住,成亲可以,殉葬不行。孤还要用你们的婚事,哄她以后带兵出征呢。”

  “带兵?”少年哭着打出一个嗝来,双眼湿漉漉地看着林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身边的宫人已经提醒他了,“殿下这是有意特赦二皇女,准你们完婚。公子该谢恩才是。”

  “谢恩?对,谢恩。”少年的大脑像浆糊一般,所有话都粘在了一起,让他又是糊涂又是明白。难道真是他的糊涂了?这般谋逆大罪,太女殿下也肯特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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