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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旁国真有这心思,咱们就算不回去,也必要闹起来。主少国疑,先帝和大祭司一同逝世,多好的机会。”

  骚乱

  是啊,多好的机会!

  不止巫女见山看了出来,旁人自然也看了出来。数天后,陈国与巫雪国的边境便发生了骚乱。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还是我眼花了。”临近陈国的方城哨位上,平日里负责瞭望的军士看着对面,总觉得那里密密麻麻,比平日间灰暗了许多,好像整个山峰都动了起来。

  “是有大军前来,快,禀报将军,点燃烽火。”站在他身边的是向来有“鹰隼”之称的弓箭营骁勇,只一眼,就看出对面来了大批人马。虽然还拿了些树枝遮盖,但粮草辎重,依旧非常的显眼。

  “真来了”哨位面露惊恐,一把抄起身旁的号角,鼓起一口气狠命地吹了过去。

  低沉暗哑的号角声像是吹醒了整个城墙。很快,原本在外头操练的队伍被集合了起来,门口排队进城的百姓队伍也开始骚乱,城门关闭,烽火点燃,立时到处都是人嘶马鸣的声音。

  此地不过是个边陲小城,根本算不得什么战略重地。上回被战火波及,都是二十年前了,年纪小的人,根本不曾见过。

  “这还是前些日子,收到上京责令之后,特意敲打过的。”当地驻守此地的巫女话音冰冷。她可不是巫女见山,没有呼风唤雨,指天崩地的本事,这座城里也没有多少守军,甚至没有多么仔细的备战过。如果没有援军,她也会和田岐的巫女一般,被活活烧死在驻守的白塔前。

  “朝廷既然下了灵书,命他们严加防守,必然是知道消息的,只要守住了这一波,就能安然无恙。”跟着的巫侍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嘴虽然动着,目光却很是呆滞。

  “但愿如此吧。”

  也许一天都顶不住。

  烽火传到很快,只比巫女见山的书信晚到了两日。林诗在最初接到巫女见山不想回京的书信时,一瞬间恨得差点提刀去白塔砍了巫女闲安。而后,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不是每一代大祭司都会安安稳稳地活上二十年,尤其是这种用尽心机上位的方式。也许用不了半年,大祭司闲安就会悄无声息的“病逝”,失去一切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如林诗这般想法的人不少,付诸行动的也有。

  在之后的半个月内,许多在白塔中出入自由的巫医不见了踪影。闲安也深居简出,连林诗的登基大典都只是匆匆露了一面,然后就被人搀扶着回了白塔。据卫卿说,她那张黑袍子下头隐隐有血气弥漫,不知道是女子每月的葵水,还是新添上的伤口。

  “陛下,八百里军报。”

  卫卿拿着方城入侵的文书进殿的时候,林诗正在和一帮老臣商量着和齐承墨的婚事。大婚的典礼和游街可以延后,但是祭天却不能省。明日拜祭天地,宝书行册,就算没有铺天盖地的庆典,齐承墨也有了个正式的身份,可以入主正宫。

  总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于情理不合。

  因此卫卿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和尴尬。虽然卫卿与林诗两人清清白白,在男女之事上从未越距,但所有人都知道卫卿对林诗的心意,也能看出林诗对他的欣赏和信重。就算卫卿不入宫,也不妨碍卫卿看齐承墨不顺眼,心生妒意,顺便,也连带着看她们这些跑腿的不顺眼。

  “我知道了。”林诗接过信函,一眼扫过,顺手便将纸一折,放到了手旁,“你先去后殿歇着,等这边议完了叫你。”

  “是。”卫卿点头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就听见里头林诗与礼部的人解释,“还是田岐的军报,说是将藏在山中的乱匪也尽数歼灭了。只能大军稍事休整,就能班师回京了。”

  卫卿听得这话脚步一顿,不明白林诗为何突然要说这个。但他也没有再度冲进去问个明白,而是转身去了后殿。后殿和平日里等着传召的侧廊不同,里头不仅摆满了各地的县志、族谱,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用沙子堆起了巫雪国境内外层层叠叠的山河景象。

  卫卿走到后殿,站在沙盘前,刚在方城插了个小旗,就听见后头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林诗,自然走到了门边,正要开门,就听见外边的禁卫低喝了一句。

  “此处乃是禁地,非陛下特旨不得入内。殿下要寻陛下,还是去前头吧。”

  不是林诗来了?卫卿有些疑惑,会是谁呢?他侧着身子,透过门窗上的花棱往外看去,只见外头站了四五个人,为首的那个身穿蓝色袍子,腰系白带,长身玉立,风采卓然,正是齐承墨。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都是寻常宫人装束,姿态虽然恭谨,但看向齐承墨的神态中还是带了些看管和监视。

  他怎么出来了?

  卫卿皱了下眉,侧了侧身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其实他也能感受到林诗对齐承墨的偏爱,不管他闹出多大的乱子,林诗都要和他成礼、祭天。不过是狐媚惑主,仗着自己有一张好脸罢了。

  卫卿靠在一旁的墙上,冷冷翻了个白眼。外头齐承墨的声音很软,也很低,柔和得没有一点骨气,“想来是我走错了。那我若要等陛下召见,该去何处呢?”

  当然是去门口跪着。卫卿心里暗暗答了一声,嘴角依旧下撇得厉害,眼睛翻着半白,看着头上的藻井,心里烦躁的很。磨磨唧唧的,还说是一国皇子,就是外头青楼里的小倌都比他英武。也不知道林诗把他放出来做什么?万一叫他听见、看见什么不该听的,恐怕又要折腾出事情来。就算是要带他祭天,也不用早早把人教出来,到时候安排个礼官指引也就完了,也不一定非要知道什么流程礼制。

  卫卿心里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就算为了皇室脸面,齐承墨也得先知道、学习礼部的流程。但方城的遇袭,多半是陈国在捣鬼,这个时候,应该把齐承墨关起来才是。

  站在外头的齐承墨也很是头疼。上辈子林诗继位的时候,陈国欺负林诗刚上位,年纪小,出兵吞了一块不小的肥肉,一路打到巫山才停下来。当时他与林诗早已成亲,就算是被软禁,也听到了许多要求废黜他的声音。不过林诗碍于面子,并未准许。

  这一世,想来父皇也不会顾念他。

  齐承墨默默叹了口气,只能期盼两国关系不要这么快交恶。正想着,就见林诗身边的宫人来了。应该是里头听见了动静,故意着人来请他。他一走,这地方便又清净了不少。

  卫卿听见前头没了动静,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沙盘附近。这一回,心里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点兵沙场、运筹帷幄的雄心壮志了,满心底都是齐承墨。

  两国开战,论理,质子是要被扒了衣服,送到城墙上挡箭的。林诗不肯把两国可能开战的事儿叫破,就是要早点给齐承墨定下名分来。这样就算是两国交兵,他也不过是被软禁而已,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卫卿想到这里就恨得想要把这沙盘掀了。林诗那般大局为重的人,竟然为了个男人,扣押战报……那个齐承墨简直就是个祸害。

  卫卿在后殿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前头林诗与齐承墨听着礼部之人,等把祭天大典的流程都定好了,便急急遣退了人,关上门,四目相对。

  “这是新来的战报,你看看。”林诗把刚才折上的信笺递给齐承墨,下巴一抬,叫他好好看看,“知道方城在神秘地方吗?我这儿有图,给你看看?”

  齐承墨自然知道方城是哪儿,这地方的记忆简直深刻。上辈子陈国趁着林诗继位不稳,出兵之后第一个夺下的就是方城,数年之后,陈国遭逢大灾,国主病重,兄长内斗,巫女见山带着大军,原路攻打了回去,最后一个收复的城池,便是方城。

  再往后,巫雪国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直到陈国国都陷落,国主身死,新君被擒。他的亲眷除了自缢身亡的,都被压到了上京,成为阶下囚。

  明明他给老师的书信里都写了,请他劝父皇不要贸然攻打巫雪国,不要破坏联姻之事,求他劝父皇,记得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句话。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殿下要如何处置我?”齐承墨静默了半晌,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等大典之后,软禁在宫里,不许随意走动,不许往外传递书信,和之前一样,叫人看着你。”林诗把方城的信件抽了回来,夹到桌案上的书里,“给你看这个,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我故意要欺负你,实在是两国之间走到了这般的地步,不能不给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愿意叫我继续留在宫里,已经算仁厚了。”齐承墨自嘲一声,“其实就算现在悔婚,叫人把我送到方城里,吊在城墙上挡箭,也属该当。陛下愿意留我一命,这个情,我自然是记得的。不过我现在一无所有,无论是对陈国,还是对您,都没什么作用了。就算有心想谢,也实在没有东西。”

  其实还有你这个人。林诗心底默默接了一句,没说出口。

  疑心

  “那就帮我写一封信吧。”林诗本来把齐承墨叫来,就是准备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虽然皇帝和大祭司的位置上都坐了人,但位置依旧不稳,底下的暗潮也不少。齐承墨也不好总叫人看着,平白送人口实。要么就把他做过的事儿捅出去,然后和陈国翻脸,要么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撤了守着的禁军,给他留些面子。

  在林诗心底,与齐承墨很有些情谊,选起来也并不难。

  但把边境的军报给他看,实在是有些冲动了。也不怪齐承墨多心,以为自己要利用他做什么。

  “你给陈国国主写封信,我叫宫人偷偷送给白术,再通过陈国的使臣送回去。也不必有文才,意思写到了就行。就写两件事。一件是新任大祭司闲安疑似被刺杀,行动不便,身上还有血腥气,另一件是二皇女被放出后与军中将领往来频繁,更是借着婚约与陈老将军联络颇多,似乎心有不甘,意图寻机而动。”

  林诗转念之间,把京中的形势又夸大了两分。说完之后,笑吟吟地看着齐承墨,“如何?”

  “上京果然到了这般地步?”齐承墨被困在宫里,知道的可能还不如白术多。他听林诗说起这些事情,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两分可能,可又像是一个陷阱。叫他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自然没有。叫你这么写,就是为了叫陈国国主往边境增兵。我已经给巫女见山去了书信,请她带着大军直奔方城。以逸待劳。这样两国交兵的时候,陈国发现不对,自然就不敢再信你的书信,也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此,你才算真的入了我巫雪国,我巫雪边境也能平安些日子。”林诗倒是不怕告诉齐承墨自己的打算。要是他有法子告诉陈国国君,这边戒备森严,使陈国退军,边境安稳,也是很好。

  这事儿对齐承墨来说,不过是动动笔的事儿,也不算很难为他。就算被人漏出去了,也是依着林诗的旨意所写,算是一心为了巫雪国,亦能添一功。

  “怎么样?”林诗看向齐承墨,顺便把桌上备着吸墨的草纸递给了过去,然后寻了根短短的碳笔,放在齐承墨的面前。

  齐承墨看着面前的东西,心说这果真是密信,连笔墨都没有,看着就有两分的真。不过写还是不写,确实叫他进退两难。他的一封密对陈国对巫雪国都算不上多重要,只要林诗愿意,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假消息飞向陈国,不差他这一封。他这封信,更像是一个投名状,就是要毁了自己在父皇和兄弟中的信任,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传回去什么消息,都不会有人在意了。

  难道林诗现在就生了灭亡陈国的心思?齐承墨眼睛盯着面前的纸,明知道自己该点头,却莫名生出了些许憋屈,好像自己这么一封信就能断送了陈国的国运一样。现在的战事,还是陈国站在上风,可他却莫名觉得受委屈。

  齐承墨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就已经开始变得发红,再一眨,含着的泪水就变得更饱满了起来。

  林诗等了半天,见齐承墨半点动静没有,一抬头,便看见齐承墨坐在对面,眩泪欲泣,整个人都跟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般,只要轻轻一句话,立时就能泪珠倾盆,水漫金山了。

  “这是,怎么了?”林诗有点蒙。本来也不算是多过分的要求,怎么忽然就哭了?

  “我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晚上天一黑,除了白术,就只有蜡烛陪着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平常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一个人枯坐着,想想以前的事儿。”这人难受的时候最不能劝,一劝,立时就更觉委屈,眼泪也是不由分说,噼里啪啦地往外掉。

  林诗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往日里,也曾听说过有的男子泪窝子浅,多愁善感,总是迎风流泪,旁人也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事儿怎么也不想是齐承墨能做出来的。他是陈国的皇子,自小便应该学得顶天立地,平日里就如巫雪国女子一般,有泪不轻弹,流血不流泪……这,怎么忽然还哭上了?

  又不是第一天到上京,忍不住思乡之情。这都来了许多日子了,本以为,他该习惯了才是。

  “平日里,倒是我疏忽你了。”林诗虽然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但是习惯性地想要哄他。就算齐承墨无理取闹,难道还真能和他讲理不成?或许人家只是想求得些许安慰而已,并非总要听旁人的大道理。

  林诗这话一出,齐承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并非是抱怨你。只是想到我这密信一写,日后就真的与陈国断了亲眷了。”齐承墨泪如雨下,摇了摇头,那过纸笔,便要往上头写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诗悄悄松了一口气。本来这事儿就是自己突发奇想,要是不愿意写就不写,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突然一哭倒是把人吓得够呛。

  林诗用眼睛寻了一圈,终于发现窗台底下的银盘子里放了两块白色的手帕,登时起身,手臂一展,取过手帕,递给齐承墨。

  “不想写就不写,多大点事儿。明天大典你就依着礼官的吩咐,安安稳稳地跟着我,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安排人送来军报,到时候我再给你寻个舒服点的宫殿,叫巫医和白术陪着你,先把身体仰后。等尘埃落定了,再把你接出来。”林诗看着齐承墨发红的眼睛,心跳得快了两下。

  “陛下不准备罚我?”齐承墨抬起头,问出的话有点傻,说完就后悔了。

  “罚你干什么。你舍不得欺骗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我先前没顾及到你的心情,本就是我的过错。如今你已把难过说得这般明白,我自然是要体谅你的。我又不以欺辱他人为乐,怎会故意给你不好受,看你挣扎难过。”林诗想当然地回答了一句。虽然齐承墨此举像是故意示弱,但她确实不是逼迫旁人的性子。若能体谅一二,自然尽力。

  “原是我狭隘了。”齐承墨一抬头,对上林诗坦荡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上辈子虽然被软禁、教规矩,但从林诗的角度来看,也许只是防备、冷落,甚至还给他请了巫医,最后治好了他的病。

  “算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你也就当不知道。”林诗忽然记起,还有个卫卿在等着她呢。

  卫卿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后殿等了一个时辰。

  虽然现在宫内一切井然有序,二皇女除了隔三差五去地牢里看看长安君,也不再闹幺蛾子了,但大祭司闲安接连遇刺的事儿还是叫人不得不警醒。那白塔也是住了多年,听说最近一次刺杀,还是跟着她多年的巫侍,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惹怒了,非要杀了她,还说要给仙逝的大祭司报仇。

  人自然是没死,但距离太近,胳膊上还是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白塔在宫里安插人,皇室也没少在白塔放棋子。以前是往宫里报,现在还是往宫里报,不过以前卫卿没看过这些,但现在,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说那驻守方城的巫女是个极聪明的人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巫女见山一样,走到哪里都心想事成,顺心如意。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卫卿忙放下手里的地图,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还坐在了地上?”林诗一进门就看见卫卿坐在沙盘下头,身子窝成一团,看起来十分可怜,不由问了一句。这屋子里,分明空了好几张椅子。

  “以前不懂规矩,前两天叫礼官教训了。按着规矩,您坐过的地方就是御座,合该供起来。我以前不知规矩,是陛下优容,如今知道了,就不该越矩。”卫卿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总觉得自己和林诗亲近,因此知道规矩也不守。后来还是鱼素提点,告诉他以后两人身份更加悬殊,劝他谨守规矩,免得被人抓住疏漏,连带着林诗面上也不好看,他才学会注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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