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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林诗的胎像平稳,人也并无大碍。怎么会突然大汗淋漓,一副小产之态?难道她早知自己有孕,只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借自己之口说出来?这前后差不了一两日的功夫,早与晚又有什么分别?

  巫医摇头不解,总觉得这宫里的事儿太乱,想要早早会白塔去。现在这个机会正好,皇帝有孕,白塔必要遣妇科圣手来,用不上他去往前凑。也免得他后知后觉,说错了什么话。

  巫医心里想明白了,再看外头的雪,就更加的纷纷扬扬,绚烂无比。

  丰年好大雪。

  这一场雪从清晨开始下,到了晚上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地上已经积了一尺厚,除了各处走动的要道,其余地方都没有清扫。宫人们站在屋檐下,倒是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了。

  等雪停了,也许会有人故意要去雪地里踩脚印。

  齐承墨没工夫去想外面的大雪地,他坐在林诗的身边,眼睛落在锦被覆盖的肚子上,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又不太敢。刚才林诗满脸煞白的样子吓坏了他,就算现在喝了药,脸上恢复了红润,依旧叫人不敢触碰。

  “你怕什么?”林诗拉着齐承墨的手,失笑道,“是我生又不是你生。我都不害怕,你怎么害怕成这样。”

  “不是害怕,不对,不是害怕生孩子,也不对,我是害怕……”齐承墨语无伦次地被林诗抓住,手指颤抖得厉害。他是害怕面对林诗腹中的孩子。上辈子他就是在林诗怀孕的时候,偷袭反叛,功败垂成。这一次,他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至于覆辙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我刚才怕是吓到你了。”林诗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腹的位置,微微一笑,“其实刚才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我忽然不想瞒着了。”

  “你早就知道了?”齐承墨的眼睛睁大了一瞬,而后很快收敛起来。也是,林诗是什么人,她自己的身体,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你这个时候……是不想听朝中的那些老臣唠叨了?”齐承墨忽然觉得林诗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他就说,无缘无故地要自己上朝听政干什么,原来是早就计划好的。自己在巫雪国毫无根基,也无什么毁家灭国的恩怨,要是想一逞风头只能背靠林诗。而自己的身份又特殊,随时能被关回宫里。

  怪不得,林诗会突然这么大方。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林诗慢慢转过脸,戳了戳齐承墨的肚子。空空荡荡的,都是一层层的衣服,探不到肉。

  不用隔天,这种消息向来传得很快,尤其多了林诗的推波助澜。晚上的时候,几乎上京的亲贵便都知道了,礼部一个小小的郎中直言犯上,令林诗动了胎气。

  对,巫雪国的皇帝陛下终于怀孕了。

  齐承墨与林诗同出同入,几乎所有人都断定他是林诗腹中孩子的父亲。齐承墨的地位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

  但梦泽却不这么想。她特意细细核对了一遍林诗的起居录,然后特意去了卫卿往日执勤的地方,凝望着他的背影,呆立了许久。最后还拉着卫卿走到了一旁的空屋里,交谈甚久。

  卫卿那日出来的时候低着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一处许久。再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带了重重心事,总是不经意地打听林诗胎位的消息,一听说有半点不好,整个人眼睛都会跟着着急上火。更有许多禁军见过他一个人站在寝宫外痴痴望着里头的样子,那神情温柔又担忧,露骨的叫人害怕。

  即便如此,禁军中还是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好像所有人都打好了主意,要把一件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齐绾儿知道林诗和齐承墨可能会有孩子这件事儿之后,分外的不开心。等到了上京,看见人人笑容洋溢,张灯结彩,甚至连白塔上都挂了红色的彩绸,敞开大门,焚香共祝的时候,怒火便如秋日里燎原的火星,飞快地烧遍了心田。

  她和齐承墨的关系一般,说不上多么好,也说不上多么不好。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让她失望、丢人。堂堂大陈国的四皇子,“嫁”到了巫雪国,竟然甘之如饴,甚至与那个女人有了孩子。她这一路上早就听说,那位女皇身边有一个叫做“卫将军”的男子,年轻俊美,与她相护多年,如今还掌管禁卫,怎么看都怎么有奸情。说不定连那个孩子都是旁人的,他还傻呵呵的当成齐家人。

  齐承墨身在局中,可能被巫雪国的皇帝一时迷惑,没有想到这些。但她齐绾儿天资聪慧、明辨是非,就算看不上这个傻哥哥,也会给他提醒一二。毕竟,齐承墨丢人,就是大陈国的皇室丢人。

  齐绾儿打定主意,心里的火气也跟着消下去不少。她拨开马车上的小窗户,又把脸往外探了出去。上京城里缤纷溢彩,房顶和地上却是一片白,路中间早铺满了碎木渣子,热乎乎的烟火气就像活了一般,直直地往人脸上招,耳边都是吆喝和寒暄,叽叽喳喳的,不成个样子。

  齐绾儿心里虽然满腹看不上,但眼睛却实诚,望着外头来来回回,目不转睛。所幸也没人特意看她,就算偶尔扫一眼也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现在上京不止是陈国人,许多远处的客商也陆续来了,一次两次还稀奇,时候长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马车辘辘而过,终于行到了宫门口。

  齐绾儿跳下车来,先是好奇地四下打量,而后就紧紧地裹紧了自己。

  这巫雪国名不虚传,真冷。齐绾儿抖了抖,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喷嚏刚打完,一片小小的雪花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然后融化成水。

  “公主殿下。”来迎接齐绾儿的是梦泽。她穿了一身大红官袍,头冠矮小,脸上又带着谦和的笑容,身后只跟了两个宫人,看起来像是个未入流的小官。只见齐绾儿的马车停下之后,她才急急从宫里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个薄薄的册子,上面似乎写着出入登记之类的名头。

  齐绾儿上下打量了梦泽一眼,嘴角一扬,“可不敢当。我这身份还未经人确认过,一路上都被当成是骗子,半点礼数都不曾享过。”

  “咳。”梦泽尴尬地低头弯腰,眼睛不太敢看齐绾儿似的,转向了押送的人。

  齐绾儿一见这模样,当场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在陈国本不是这般刻薄的人,可来了此地,倒是频频变脸。说出去,也有损她的威仪。

  “您请。”梦泽与那一路押送之人办完交接,才转过头看向齐绾儿。不用她刻意做小伏低,就已经被对方满身的骄横之气压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宫内小官。

  说来这位陈国公主也是气质出众,分明只披了一件灰色的大氅,但愣是高昂着头,生生把自己拔成了一只骄傲的母公鸡。就是那种顶着红冠子,昂首挺胸,走路都扑闪着翅膀,迈着四方步的公鸡,只不过是个母的。

  梦泽低了低头,使劲儿压下自己的笑意。手一伸,溜着边先行带路。刚得的消息,大祭司见山也进了宫,不知道两人会不会碰上。想来应该不会,为了给林诗养胎,齐承墨特意在安和殿见她,应该是在两条路上。

  梦泽一想到这儿还有点可惜,可惜这位惹不到大祭司。否则大祭司不必出手,自有上天会安排,安排这位陈国公主出一个大丑。

  正这般想着,身后的宫人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殿下,您走错了。”

  梦泽回头一看,刚才还好好跟在后头的齐绾儿信步由缰地拐到了旁边的门内,半点没有跟在梦泽屁股后头,谨小慎微的意思。那大咧咧的模样,简直是把此处当成了自己家。

  “殿下,殿下。”梦泽开始头疼。这位公主怕是故意的。这般乱走,万一看见点什么不该看的,也不能轻易杀了灭口;要是被大臣们瞧见了更麻烦,因为林诗有孕的事儿,她们好容易才消停两天,这回有了借口,说不定又要闹起来。

  “殿下还是不要乱走。”梦泽刚转过去,就看见齐绾儿的前头站了几个身披黑斗篷的人。其中一个面熟得紧,眉目如画,清秀可人,正是钟爻。

  那为首遮得严严实实的,定然就是大祭司了。

  “梦泽大人。”果然是大祭司见山,她一张口,梦泽就认出来了,“这位是?”

  “这位应该是陈国偷跑出宫的公主殿下。虽然咱们接到了陈国的信件,但到底不曾有人见过真人,因此特意送来,请正君辨认一二。”听声音,齐绾儿就要开始倒霉。

  “是吗?那可一定要好好的留神。别到处乱走。这巫雪国和陈国可不一样,雪大,地上滑,走快了,容易摔断腿。”大祭司见山很少一见面就这么刻薄。但这话对上齐绾儿却半点也不违和,甚至让梦泽觉得很是舒坦。

  没法子,谁叫齐绾儿总是鼻孔朝天地看人。

  木钉

  大祭司见山很少亲口说出威胁。但这并不重要。齐绾儿对这些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着实心存畏惧,总觉得里头藏着的会是人力无法抗拒的妖魔。

  在陈国流传得话本里,巫女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喜怒无常,对待旁人如刍狗,对冒犯自己的人施法,还喜欢用小孩子来炼各种奇奇怪怪的丹药。

  齐绾儿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弯下一点点的腰,依旧挺拔如松柏,甚至高昂着头。

  下一刻,她的脚趾便忽然失了力道一般,身体猛地一晃,双臂在空中乱划了半圈,平地摔倒了地上。

  “啊!”

  这里是一处小偏廊,算不上什么正经地方。木头制的花廊边上种了一排的葡萄秧子,夏日的时候绿蔓爬满廊柱,到处都是生机盎然。冬日里白雪皑皑,也是一番景致。

  但如今,雪白的地上多了一抹鲜红。

  “这是被木钉扎透了?”匆忙赶来的梦泽明知故问,看着齐绾儿血淋淋的手掌惊呼一声,好像真是放在心上的贵客受了不该有的伤一样。满心的难辞其咎。

  齐绾儿只觉疼得心都跟着抽个不停,眼前更是一黑,连带着小臂的劲都疼得乱跳。但她依旧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狠狠地瞪了梦泽一眼。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既然受了天谴就去看巫医,别再到处乱走了。”钟尧适时地在后头补了一句,扶着大祭司见山的胳膊,一步步往寝殿方向走,“万一伤口烂了,这整个手就都不能要了。”

  齐绾儿虽不知道钟尧的身份,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被他的容貌吸引了一瞬,但此时还是从他的举动里大约觉出了他的地位,继而愈发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巫雪国!巫女!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齐绾儿的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被冷风一刺,脸蛋愈发生疼。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用另一个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咬紧牙关。

  她堂堂的陈国公主,才不会巫雪国丢了自家的颜面。

  一炷香后,齐承墨未等到齐绾儿,先看见了来此候着的巫医。一问才知,原来齐绾儿在半路受了伤,如今拖着一条残手,被人架着往这儿赶呢。

  “殿下,可要遣车架去接?”白术没想太多,这怕齐绾儿身娇体弱,不敢动弹。这几天总是零零星星的飘雪花。呆一会儿还好,时间长了可是寒风入骨。

  齐承墨正待点头,外头就传来了消息,说梦泽大人领着齐绾儿到了。

  齐绾儿一进门就先打了个哆嗦。这殿里炭火烧得旺,她还不适应。尤其是手上的伤口,刺痒疼痛,里面又杂了寒风和委屈。

  “四哥,”齐绾儿一看见齐承墨,原本的坚毅立时化成了水,“他们欺负我。”

  一句娇撒得天衣无缝,连带着巫医和梦泽都齐齐跟着震了一下。她们见识得太少,不曾知道女子撒起娇来是这般的模样。

  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做作的恶心。

  巫医倒是还好,梦泽的脸色已经落了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在意这个陈国公主了。不过是个陈国的普通女子,就算身份贵重也不一定值得多加重视。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梦泽劝慰了自己一句,走的干净利落。

  “你怎么来了?”等到梦泽和巫医走了,齐承墨才问出了口。齐绾儿的手被巫医上了药,团成了个白胖粽子,眼角的泪也被拭干了,一张脸倒是和记忆里差不多,只是稍稍瘦了点。

  上辈子的时候齐绾儿在破国时便死在了陈国,齐承墨当时还不觉得,这回见了人却生出了些许愧疚。

  “还是背着父皇偷偷跑出来的?”齐承墨叹了口气,眼里也多了莫名的慈爱。把齐绾儿惊得心里发毛。

  “你们都出去吧。”齐绾儿倒不是故意避着梦泽,她只是看不上那些品级低微的小官罢了。至于殿中服侍的宫人,更不过是一个个会说话会干活的人偶,本与自己不同。

  眼看着人齐齐退下,齐绾儿终于与齐承墨说了实话,“哥。我此回来上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这个破地方,这一年来的委屈,都已经够了。”

  “此言何意。”齐承墨没敢随意接话。在他看来,齐绾儿一入此地,便被人发现,押送至上京,被人看管,已是自身难保了。

  “四哥不会以为我真是偷跑出陈国,来此地玩的吧?”齐绾儿自得地一眯眼睛,“若是偷跑出宫,尚可说成是自己贪玩。既然深入虎穴,必是要擒得虎子的。实话与你说,我来上京,就是要刺杀林诗,带你回国的。”

  “就你一个?”齐承墨忍不住失笑。她真把林诗当成病猫了,也把自己当成了软脚虾。

  “自然还有旁人,不过都是些许仆役,上不得台面。大事还得靠四哥。”齐绾儿眼珠一转,娇娇怯怯,仰慕抬望,“若是能搅得上京大乱,咱们就能狠狠地咬下一口肉来。四哥只要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又有以身为质的委屈,想来父皇必能以储位奖之。”

  这话要是旁人说也就罢了。齐绾儿,一个与大皇子同母,与自己异母的妹妹……齐承墨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我在此地无半分权势。陛下对我防范甚深,如今又来了你。想要安排点什么事儿,都是难上加难。这样,你先安稳住着,好好养伤。一切,都得等我从长计议。”齐承墨没一口否决了她,但也定死。只是用了个“拖”字,颇有两分犹豫的意思。

  齐绾儿很快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不再多说。

  虽是亲兄妹,但也未必一条心。逼得太紧,并不好。齐绾儿乖巧点了点头,心里一声呲笑。怪不得那么多兄弟偏偏送他来巫雪,原来脑子确实不怎么样。

  梦泽回去之后,便接到了白塔的密信。上头附了一张审讯的自白,这自白书的主人就是白塔新捉到的陈国探子。

  说来也巧,这齐绾儿一路上没遮没挡,押送的人也都大大咧咧,虽然有人跟着,但一直没被发觉。倒是入了上京城,被过路的巫女一眼看见了,然后寻了个小巷子将人拿下,一审之下,很快漏了馅。

  齐绾儿不是自己一人来的。陈国的大皇子暗中派了不少的暗探,秘密护送这位妹妹,就是要把她送进宫中。就连那当初夏县令接到的信,都是故意送过去的。就是要她们以为自己捉到了一个人质,又不敢看在眼皮底下,送到宫里……

  看来是自己大意了。梦泽捏着信纸,觉得自己回来早了。但很快她又想了个明白,就算齐绾儿有秘密,也绝不会当着自己说。她就算寸步不离,也捉不到对方的把柄。倒不如离得远一些,还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但有些事情,还可以再推一把。梦泽捂着微痛的胃,慢慢弯下了腰。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雪停了。林诗早命人与齐承墨传了旨意,许他陪伴齐绾儿几日,不必非要回寝宫。

  但齐承墨与这位异母妹妹根本没什么话说,外面的雪又停了。因此还是在天擦黑之后带着白术和一众宫人,匆匆忙忙地往回赶。

  走到一半的时候,齐承墨突然望向冰湖对面的一片光亮之地,然后立在了当场。

  白术往对面一瞧,立时闭上了嘴。那灯火之中站着的两人,正是林诗与卫卿。白术望了眼身边的齐承墨,悄悄地叫随行的宫人把手里的灯笼压低一些。免得叫对岸发现这里,徒增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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