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佛门

  昨夜江栖没有来找她, 江珏一人孤枕寒衾抱着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睡了过去,再等一早起来说不失望是假的。

  可离正帮她揉着脑袋, 见无精打采,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公主昨日让做的事已经好了, 安弥寺的住持说了, 您随时可以过去。”

  这才提醒了江珏, 她昨日都吩咐了些什么。

  “那便今日吧。”江珏从榻上撑起了身子,让可离扶她起来。

  既然她想知道,那自然要找人去问, 雍王那儿暂且不急, 说是自从江珉去了工部之后天天府上鸡飞狗跳的, 弄得江珉都想搬出去,但搬出去了吧只留老头子一个人又冷清, 干脆也就将就了。

  那得闲的自然只有已经出了家的另一位了。

  原本排行第三,人称三郎, 母族是家大业大, 拥簇的人也不少。因为出去与窑姐儿寻欢作乐喝过了头, 错过了那场宫宴, 虽吃了些罚, 但也算是侥幸保得了一命。

  事后接连听说了几个兄弟的死讯, 没等先帝来找他,分分钟就剃度出家了。

  所有人都当他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以期卷土重来, 可谁知道他是真出家的认真。

  去了全帝京最不沾权贵的寺庙,当然也是最穷的,顿顿只有一饭一素,别说肉渣了连不是绿色的菜都少见, 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出个石子。他跟着那儿的住持在破败的大殿里日夜诵读佛法,部下去找他都已经自称是方外之人,还爽快就交出了兵权,是没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

  后来先帝也懒得去管他,既然构不成威胁,那他也不妨做一件好事,从国库给寺庙捐了些香火钱。如今这寺庙虽称不上国寺,但也盛名在外,不时有王子皇孙过去拜拜。他们也不求什么佛缘,纯粹摆出了个和这三郎一样的姿态出来给人看,主要是给家里得势的人看。

  寺庙因而香火不绝。

  江珏这一趟要去见的就是剃度出家的那人,如今法号净空,做了安弥寺住持。

  她这突然造访也不算突兀,原先还做姑娘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去一趟,不为了别的,就冲着那儿的四季山景好,当然还有姑娘们说的桃花签特别灵。

  江珏当年也是求了签文,不过正巧解签人不在,才不知其旨意,这趟应当能圆了这事儿。

  说到桃花,想起江栖那个狗东西她又是一阵窝火,起身瞥见正半开半掩的窗口,顺着些窜进屋里的寒气,几只梅花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只是被屋子里的地龙给熏焉了些。

  插瓶是不好看了,留着又碍着了关窗,看来是只能让人给剪了。

  似乎觉着有些可惜,江珏伸手,轻轻松松折了下来,让人分成小枝插在了发间。

  唤可离找来管事的,江珏开了口,“让人多收拾些衣物,正巧山苑的野梅花该是开得正好,公主府的也是看腻了,去借住几天,也是寻个清净。”

  管事的又仔细问了句,“公主可要带个厨子过去,安弥寺一向清汤寡水惯了,怕您去了吃着不习惯。”

  江珏嫌麻烦,也觉着把一个老人家带着不方便,摇摇头,“吃不惯那早些回来就是了。”

  既然如此,管事的依言,挑了几个伶俐的跟着,还有些侍卫跟着,等江珏一通正式的梳妆完,其余也都整装好了。

  既然是去佛门清净地,虽说再斋戒三日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但也是不可再如平日那般艳丽。好不容易从挑出了一套素底的衣服,肩上披了白裘,手腕上只有个白玉带翠的镯子,娇粉的妆容,江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楚可怜一朵芙蕖样儿也还挺好看,就是干净的有些好欺负。

  量谁也没那胆子得罪自己。

  上了马车,临了江珏又想起来,“和宫里那头说了吗?”

  可离应得也仔细,“已经和宫里头报过了,是长公主亲自在年前为大允祈平安,为陛下和太后祈福,消了冬至那一场灾厄。”

  “那就好。”江珏点头,这才入了马车。

  若是没说,引了什么误会,到半路被抓回来那就丢人了。

  安弥寺不算远,出了帝京也不过半日的脚程,又是天家专门拨了钱修过路,江珏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还没想出点什么就听人说已经到了。

  寺庙建在了半山腰,虽说风景宜人,但若是寻常人来自然有一长段石阶避无可避,若是寻常养在深闺里的小姐爬上去怕是没到佛堂眼前就能见佛祖了。

  昭宓长公主倒是不必,先帝当年在这儿捐修了一条路,只是因着地势略窄了一点,也只能容一辆马车通畅地过去,两辆就必然要分先后,这路平日不对外人开放就是了。

  江珏刚刚被可离唤了两声,迷迷糊糊听随行的人在外面说,沿路遇上了些流民,正要靠过来就被发了点干粮和银钱,又说了打出了长公主的名号,才把人赶走没来惊扰到她。

  倒是有些自喜的意思。

  江珏点头表示知晓,出了马车,一阵风过来,把她吹得清醒了些,转头就让那随行做主的人过来。

  原本还正得意自己办事利索,但谁知道身旁的嬷嬷看脸色就是一个耳光上去把人扇蒙了,厉色吩咐道:“下回别说什么名号,就说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主子就行了,没脑子的东西,若是出了事儿砍了你脑袋都不够的。”

  那人只能捂着脸,跪在地上求饶告罪,却分明没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

  流民中本就是无赖多,谁的名号都容易被赖上,虽说这事情不大,但也该让宫里的那位知道。

  “下不为例。”江珏轻巧地说了句,这便算是揭过了。

  远远从寺庙门口一个不知哪家的公子和友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咂舌说了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脾气这么大。

  但似乎是只有江珏听见了,便也懒得理会,跟着来接引的小沙弥低调从侧门直接去寻人,其余随行都且先去厢房安置。

  佛前檀香的味已经熏染透了衣物,两侧海灯一座座长明,灯火随着来人一阵飘忽,人去后又是静谧燃烧。寺内装饰还看得出先前破败的痕迹,抬头望了褪色的寺庙边角,像是原本枯燥平庸的木质受不住重新刷上去的昂贵红漆,急着要把它从身上剥离开。

  小沙弥一路低头无话,把江珏带到了一处静室,室内燃着一簇灯台照亮了一角,其余全靠天色也能让这儿亮堂如日。中间的小桌四个边角大概是磨了又磨,用金箔裹了都掩盖不住的糙,四个蒲团,倒是崭新的。

  “先来的一位施主在与住持论佛法,还请这位女施主在此耳室稍等片刻。”

  江珏向来是通情达理之人,道了谢送走小沙弥,主仆二人便在此暂作休憩。

  这儿与隔壁只有一层竹木帘作隔,按理是能两边声响各自听得清清楚楚,但那边似乎每一个人有开口的打算,只是似乎在翻阅着什么。倒不是江珏有偷听的癖好,只是忧虑了那么片刻,万一这大师修的是闭口禅该如何。

  但大师没让江珏忧虑太久。

  “施主杀心太重,一笔一划皆含戾气,施主虽有大慈悲在心,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如此下去恐堕恶入修罗道。”

  另一人默然无话。

  “施主此次前来应不为此。”

  “正是。”

  她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江珏正心疑,就听那人接着道。

  “不知大师对男女之情作何见解。”

  “凡人之本性,不淫不纵不违人伦即可。”

  “若分明在身边,却爱而不得该如何?”

  “随缘。”

  她听到了木鱼声,笃笃敲在人心底。

  大师又说:“贫僧虽以淡出凡尘半生,但仍知晓世事,情之一字最伤人,施主若是强求恐伤人伤己。”

  “非不可得,是不能得。”

  “随缘。”

  大师闭目一派庄严宝相,施主亦然。

  江珏听得不错,隔壁那人正是她认识的人。

  昨日江栖把那事儿告诉江珏后回府就有些后悔了,怕她一时冲动就进宫去质问谁把自己搭进去,或是与自己因此生了嫌隙,便想着各自冷静两日再论旧事。

  谁知半夜不知怎么就逢江珏入了梦,睁着眼念清心咒直到天明,趁着人都还没醒,他做贼一样先去把自己床上的东西给洗了。

  梦里的江栖眼见香躯铺陈在床,冰肌玉肤之上缠着一匹红绡,衣带遮住的双眼落了两行泪,那把纤腰被他攥紧在手里捏出指印,那红润的唇微张,分明是想求饶但偏偏泣不成声,只能由着梦里的自己胡作非为。

  这样便算了,一转眼他们已经完了事儿,怀里的人已经被他折腾到快昏厥过去,可还揪着他的胳膊让他放过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他是又气又心疼,眼看着梦里那个牲口一样的自己,把人毫无怜惜地给擒了过来。

  最后把他惊醒的是他看到江珏背对着自己,他想把人揽过来,但似乎有些不对劲。被抱着的她有些艰难地转了过来,他们中间隔了一个肚子。

  对,一个肚子。

  而江珏泪眼汪汪地告诉他说自己胸口疼得厉害,要拉他的手来揉揉。

  简直不让人活了。

  正回想着,江栖嗅到了一缕淡香,他能分辨出其中的每一丝都像极了那肚兜柔软滑腻绢丝,让他心尖又酥又刺。

  他睁开眼,就见大师身后的竹帘被一只带着玉镯的素手揽起,天青色的素软缎石榴裙随步伐缓缓越过了两室间的分隔线,紧接着是一张清隽的面孔,正挑眉望着他。

  分明是一样的皮肉骨相,但与他梦中的娇媚婉转大相径庭。

  江栖心中默念了一句佛语,寻思着这佛门当真是仁厚慈悲,连成了精能照着人心思化出形态的狐狸都养着不收,万一吸人精气,还不得真要命。

第33章 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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