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锋芒

  小沙弥踉踉跄跄提着两个水桶, 沿山路向下走了一段,这儿有一口水井,在庙里住过一段时日的都知晓。

  昨日寺庙里说是有贵人来, 理应是要好好招待的,说不定还能多捐点香火钱。

  但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特意吩咐了让掌勺的师父把吃食尽往难吃里做, 好早点让贵人决定回去, 连带着整个寺庙都不得不陪着艰难吃了两顿。还好那贵人还算识趣,一清早就走了,想起来午饭又能吃到掌勺师傅的好手艺, 他又勤快了些。

  他今天起迟了些, 才会这个点被一个人罚出来打水, 师父要他打十桶水回去,这才是他的第二趟。

  好不容易转动转轴拉上来了水桶, 他踩在井边上,雪块落下一个脚滑。

  师父本就说他本就下盘不稳, 情急之下又是松了手, 咕噜噜水桶滚了, 远远地向着山下的草丛去。

  跟着水桶滚出来的轱辘, 他一路上连滚带爬, 小沙弥终于在石头缝间找回了水桶, 水是已经全打翻了。

  抹掉光溜溜头顶上豆大的汗珠,正忧心回去晚了又要受罚, 却瞥见石头缝里还有些深色的东西正流着,心想怕不是又找到一处能打水的好地方。

  他爬了过去,想探个水源的究竟,再抬头就完全呆住了——

  血, 满山坳坳的血。

  “死啦,全死啦——”

  “师父师兄,好多死人——”

  他连水桶都没敢再去碰。

  “莫慌。”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停下了脚步,是有温度的手。

  小沙弥颤颤巍巍转过了脑袋 ,是慈眉善目闭着眼睛的住持,他哆嗦着喊了一声师父。

  “阿弥陀佛,与为师一道,超度了此地吧。”

  -------------------------------------

  折腾了好一会儿江珏才终于躺回了公主府的床上,这一路上是又羞又躁。

  不知道江栖什么时候这么能讲了,添油加醋宣扬了长公主如何英姿逼人,横刀勒马砍断缰绳逼停了马车还保护了他娇弱的一介书生,把人夸得那叫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听得江珏只想把他的嘴给缝上顺便跳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见江珏竟然让人住到了自己府上,嬷嬷这回没再阻拦,只提了一句晚些要他另外安置出去的事儿。

  江栖本来就不会久用这个身份,当即满口答应,说是今日已经担惊受怕,在府上略作修整,明日一早便离府去投奔亲戚家,还大段大段地感念了长公主仁德宽厚,让嬷嬷都不好意思嫌弃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靠公主来保护。

  知晓了江珏已经休息下后,他三言两语从小丫头嘴里得了如今余崔氏的地儿,道了声谢又一笑把小丫头迷得七荤八素,提着自己的包袱去找人算账。

  老太太正晒着太阳,被挡了光这才抬起一只眼皮,一眼就认出了这没脸见人的臭小子。

  “做什么?”

  江栖把包袱扔给了她,笃定道:“你干的好事?”

  “嘿,我干什么了?”余崔氏老神在在,当即反问了句:“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见不得人的事儿干多了,江栖懒得和她说。

  “我领子上的药粉。”

  连续两夜入梦,他再看不出点异常真是半辈子白活了。

  大冬天的,摇摇蒲扇,余崔氏是一点都不虚他,哑颤着嗓子摆足了长辈的架势。

  “尽瞎冤枉人,老婆子我闲得慌,去碰你脏兮兮的衣服作甚?”

  不过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心虚,江栖一向爱干净,说他脏兮兮还真得腆着脸。

  见江栖就杵这儿不回话,转过头她又是恼羞成怒。

  “说得好像你小子就清清白白似的,要不是你自己有那心思能梦到吗?我把这药下给大黄它都只能梦到肉骨头,你还能恼羞成怒要找我个老东西的麻烦,真不是个玩意儿。”

  大黄是条狗,混杂到完全看不出品种,余崔氏把这爱狗和自己外孙比较也不是头一回了。

  江栖轻易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轻描淡写提了闻意的名字。

  说到了这一步,余崔氏目光游离,嘴上还是硬着不松口,“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垂下眼,江栖面不改色说了谎,“梦到我与她生儿育女长命百岁。”

  “呸!”要是好事儿你还能这么急着来找我?

  从藤椅上坐起来,余崔氏端正了脸色问他,“要不是你磨磨唧唧还瞻前顾后的,怎么会要我个老东西来操心这种事儿?你外公是懒得管你了,在这儿给我说清楚了,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待她,又不是在外头养外室,天天夜里无名无分私会像个什么样子。”

  江栖纠正了她的话,“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呵,”余崔氏才不吃他这套,一针见血指了出来,“谁家小夫妻白天还得装不认识,夜里连生个孩子都不乐意?”

  这还真没有,江栖默然无话。

  余崔氏也就嘴上说的轻巧,真怎么办还是得看小年轻他们自己,轻轻巧巧一句,“别和你爹学,嘴上一套又一套,背地里净不干人事儿。”

  这便算是揭过去了。

  “还有,”又琢磨起来一件事,余崔氏呵住了江栖,“你那药也别吃了,现在看不出什么毛病,也是年轻人身体好,万一真吃伤了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到那时候有的你难受的,媳妇儿哪天和人跑了也是该。老婆子我已经叫闻意把那药全给扔了,往后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明知道闻意是扔不干净的,但江栖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句好。

  书生下午便辞别了公主府,说是投奔亲戚去了,连江珏都是睡醒后才从别人嘴里得知了这事儿。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江珏又被一旨召进了宫,说是要商讨些关于帝京外流民的事儿,还有些别的禄公公也不过是隐晦地提了一句,江珏猜不出来。

  换了身正经的衣服,她这回长了个心眼,自己备了话本一起带着进了宫。

  可这回宫里的氛围委实是让人不舒服,小太监换了些新面孔,畏畏缩缩都不敢抬头看人,连往日颐指气使的大公公们都哆嗦着不敢多说。

  可离塞了些银子给禄公公,帮江珏问出了心里话,“敢问公公这是怎么了?”

  “莫问,莫问。”禄公公赶忙推辞了银子,瞄见了没人看这儿,才敢附耳上去对可离说了句,“陛下和太后正闹脾气,太后被气病了,太医说是病得不清。”

  “怎么会?”江珏是听清了的,当即就问了话。

  可禄公公根本不敢回她,连退了几步,“公主,您别为难老奴了,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您先去见了陛下再说吧。”

  “好。”

  她也正有事要找江珩。

  因着江珏是女眷,这次没安排在御书房,而是御花园一个小亭子里。

  四周拉上了屏风和帷帐,炭盆摆在了隔帘之间,还扎了几些花在周边,如果不是全宫上下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恨不得飘着,还算是有些风雅的意思。

  皇帝站在水亭前,像是比前几日清瘦了不少,风起衣袍更显得宽大,毕竟是亲姊弟,江珏还是有些心疼,叫他离风口远些。

  江珩这回还算是听了江珏的话,缓缓转过了身,这才让江珏看出来他确实憔悴得有些可怜,虽称不上是不修边幅,但也是一夜未睡好的样子。

  遣散了四周的奴仆,他和江珏开门见山,“江栖去找阿姊了是吗?他都告诉阿姊了对吗?”

  到了这步,谁也不装了,江珏沉重点了头。

  抬手叫他先停了这话,江珏抢了他的话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江珩目光黯然了些,“母后,是朕气到她了,父亲正陪着她。”

  “父亲?江昼?”江珏反应还算快,假死什么的真是见怪不怪了,又想起先前江珞告诉她魏太后让人偷偷送进宫里的玩意儿,倒是都想得通了。

  “是,回头去见见他吧。”说到这儿江珩竟是苦笑了一声,“和朕一样窝囊。”

  见江珩这般说自己,江珏还是忍不住抱了抱他,男女七岁不同席,宫里又是非同寻常人家,他们很少有这般亲近过了,江珩比她高了不少。

  “阿姊。”

  江珩竟是抱着她哭了出来,像是以前身量小的时候,堂堂嫡出的皇子被人欺负了那般只能来找江珏。

  那时的先帝与魏太后关系一般,他只能让江珏帮他出头,直到后来先帝突如其来地立了江珩为太子,还对魏太后千依百顺,如今想来这补偿竟是让人难受。

  听他哭了,江珏也是酸了鼻子,但魏太后说得对,她确实比江珩坚强些,又或许她更清楚江栖不会伤害她,因而有恃无恐。

  “别哭了,莫让人瞧见了。”

  她用帕子给江珩擦了眼泪,支开话,叫他说些正事儿。

  可江珩不依不饶,“阿姊很喜欢江栖对不对?”

  江珏实诚地点了头。

  “那如果我要杀了他呢?”

  话毕,没等江珏回答,他又哭着摇了摇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阿姊可知道,身败名裂是个什么滋味儿?从至高之位跌落又是个什么下场?他喜欢你,但——父皇,是个什么德性我们都知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知道江珩是憋久了的心里话,江珏只和他说了句清醒点儿。

  吸了吸鼻子,江珩这才勉强恢复了镇定,两人各自坐下。

  “这些本来不该和阿姊说的,但阿姊该知道些。江枫的动作是越来越大了,恐怕等不到来年开春,他就会带兵北上,他恨所有人。我们不能只靠着江栖,他根本不在我们手里,我大允国祚百年,除了江栖手里握着的人,朕的将相也绝非庸才!”

  他锋芒,亦如登基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觉得上一代的故事有看点……

  但我写不来虐文……

第39章 锋芒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枕边人他狼子野心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枕边人他狼子野心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