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风声清冷, 草场边境的树林阴森瘆人。

  楚仟泠一路走来,停到了树林中心仅有的一处废墟。恍惚间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座佛堂,只是风沙细雨, 在这荒无人烟之际常年无人洒扫祭拜, 终是渐渐淹没在了时光的流尘中。

  这半月听阿花常在耳边说,林子被周围稀稀散散的居民称为魑魅鬼林, 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很多人进了这里都没能再活着走出去。鬼林里还有一间佛堂, 说是佛堂却无佛的庇护, 一到夜间都是野鬼呼啸的声音。

  楚仟泠还笑过,说她单纯无害, 这么离谱的话都相信,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神啊佛啊的,不过都是大人编造出来骗小孩子的罢!

  可当亲自身处在这,楚仟泠吓得脸色发白, 嘴唇都变得青紫。

  佛堂里半残的塑像,青面獠牙, 乍一眼望去倒像一个鬼怪。

  忍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在只剩半颗眼珠子的佛像的注视下, 她还是迈着碎步一点一点向里面挪去。

  丞相夫人倒在佛堂下面, 除了发髻凌乱,倒也未见受了太多的折磨。

  扶起丞相夫人,唤了许久都未见人醒来, 料想是被人下了药。扫视一番空唠唠的废墟,心里发憷却也还是鼓气大声喊道:“有人吗?本宫按你的意思一个人来了!”

  空旷而浅小的地方响起回音,却没有人应答。阴风阵阵从她身边吹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细微的一声响动, 惹得楚仟泠捏紧了衣角向后望去,没有看到人的身影,倒是看到了路过的老鼠。经常找不到东西吃的老鼠饿得很瘦,一双双通红的鼠眼在夜色里妖冶异常。似乎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馨香,成群的老鼠向她靠近。

  手里扶着昏迷的丞相夫人,这佛堂也只是不大的地方,饶是楚仟泠这么退,也只是躲在了一个角落。

  鼠群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朝楚仟泠逼近。

  “怕了?”

  声音回荡在佛堂,一轮又一轮,独显空灵。

  一点点灯火从佛堂的另一侧穿过,左娉提着暖灯站定在不远处,静静观赏这让人赏心悦目的情景。

  高高在上的公主,被一群饿惨的鼠群吓得脸色惨白。说出去是多么令人好笑的笑话。

  “左娉?”黑夜里,仅借着那灯火,楚仟泠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提着灯笼的人是谁。

  “是我,殿下没有想到吧。”

  左娉笑得放肆,没有一点下臣之女的恭敬。

  “你把丞相夫人带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把公主殿下你引过来啊!”

  暖灯里似乎涂抹了什么东西,左娉提着走来时,鼠群有序地让开一条道,她不着一丝污秽的走到楚仟泠面前。

  没有了成群的随从跟随,楚仟泠身后最大的靠山也不在此处,左娉肆无忌惮的掐住楚仟泠的白嫩光滑的下颌,“公主殿下,您终于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她力气很大,楚仟泠要一手扶住丞相夫人不倒,又要撇开左娉的钳制,终是气力少了些,没能挣脱。左娉掐着她的手越收越紧,似乎要将她纤细的脖颈掐断。

  渐渐地,楚仟泠的面色变得青紫,胸腔变得窒息难耐。

  就在她觉得仅剩最后一口气呼出时,左娉猛地放开了。

  得以新生的感觉,楚仟泠猛烈的咳嗽,手上一个疏忽丞相夫人想侧边划去,倒在满是霉臭味的茅草上。

  一时半刻没缓过神,楚仟泠竟不知她从何处摸了两寸宽的尖刀,寒光乍现,直指她的心脏。

  左娉左右挥了挥,似乎在寻找从什么位置下手比较好。

  刚准备下手,脑中蓦然想起之前那个人说的话——

  甄氏死,嫁祸汝阳。

  她早早准备,让人骗了伯母过来此处,原也想顺从那人之意,尽快了解已经昏迷的丞相夫人。可她还是不忍心了,毕竟是魏尧的亲生母亲。最后只是加大迷药的剂量,让她昏迷至今。

  ——

  “你要杀本宫?”

  楚仟泠仔细看着左娉,她生的眉目清秀,虽不是一眼惊人的长相,却是极为耐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的那一类人。只是,这仅仅是外表。

  她忽然发现她从未了解左娉,不论是前世的还是今世。

  前世,她只是以为左娉是爱惨了魏尧,所以做出了一些无法理解的阴损之事,谋害宫中嫔妃,陷害她谋杀子嗣,让她最后的时光在寒霜满地的冷宫落寞死去,眼睛阖上之前都没能见到那个心心念念一辈子,却害了她一辈子的人。

  今世,她与左娉相见不多,从一开始都只以为左娉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儿,对她也就没了什么防备之心。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左娉此人,其实比所有人都精于算计。至少从她们每一次见面开始,左娉都在谋划如何杀了她。

  她记得第一次,那时左娉还只是一个十四的孩子。

  “殿下不该死吗?”左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啊,你生来就高高在上,从来都不用体味平民的人间疾苦。你自出生,用的东西是最好的,吃的也是各种珍品,身边还有无数的人伺候。”

  “就连夫君也是天定。于你而言,阿尧只是一个巩固皇家政权的棋子。但是你知道吗?阿尧于我而言,就是我的命。就如同鱼儿和水,我是鱼,他是水,我离了他活不下去。”

  左娉至今还记得,那个人带人走进又脏又臭的肮脏之地,向她伸出手时。她就知道她的救赎来了,而这个救赎就是年幼的躺在床上面白如纸不知死活的魏尧。

  他们从未见过,可当左娉第一眼见到他,她便知道,她已经没救了,她这一生只为他而活。

  “阿尧是我拼了这十五年挣来的幸运啊!可你,就那么硬生生的从我身边夺走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你?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楚仟泠视线扫过她癫狂的样子,微微侧过脸,透过房顶的缝隙看今夜的月光。突然没了动静,左娉收了她的歇斯底里,从她的视线只能看到楚仟泠弧滑圆润的侧脸和没有一丝波动的眸光,让她猜不透她的思绪。

  其实楚仟泠只是在感叹,叹左娉的执着,叹她犹如这月下的寒光,能照亮却没有丝毫温度。

  “本宫该不该杀都由不得你来决定!本宫是当朝公主,你若是想对本宫动手,你也该思量清楚,杀了本宫之后会不会让你整个家族负罪。”

  左娉最听不惯的就是她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从前宋易大婚时就是这般,同是女子,为何她就能受万人敬仰,如神祗将凡间蝼蚁踩在脚底。他们不可直视,见了要行跪拜之礼,不可言出不逊。明明跪拜礼只向德行配位者、家中长辈者行;明明这所谓的汝阳公主她的德行根本配不上她的高贵。

  所以,世道就是这么不公。

  眼角瞥见倒在茅草之上的人动了动,左娉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手腕转动刀柄。

  就在楚仟泠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担心自己的父兄安慰准备收手,慢慢放下戒备之时,左娉突然脚下发力,泛着寒光的尖刃向自己刺来。

  “殿下,小心!”

  肩膀受了冲击,楚仟泠向一边闪了几步,躲开了致命的刀。可另外一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尖刀直直刺入了丞相夫人的心脏。

  左娉凶狠的看着刀口,毫不留情的抽出。

  “伯母!”

  楚仟泠大惊失色的扑了过去,接住抽搐着倒下的丞相夫人。

  “伯母……”

  一双手捂住她的伤口,但是伤口太大,血流过多。源源不断的温热的血从她指缝中流出,似冰刀直插她的心,这种感觉比那刀子插在她的心上还疼。

  这是魏尧的母亲啊!也是疼了她一年之久的伯母啊!

  左娉杀了人却没有一丝的恐慌,仿佛这一紧不是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血溅满身。她冷漠得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抬起手中沾满血渍的刀欣赏。随后半蹲在楚仟泠和甄氏的面前,“殿下,我还忘了回答您。我要杀的不是你,是伯母哦!惊喜吗?”

  “你怎么这么残忍!”感受到甄氏气息渐弱,楚仟泠声音颤抖着怒吼,她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

  左娉无所谓的摊手,“谁让伯母不中意我而中意你呢?再说了,这也是那个人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你!”

  “殿下……”

  虚弱无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楚仟泠低头望去,甄氏的眼睛已经失了颜色,变得空洞,却还是听到她用尽力气的说出最后的一些话。

  “娉儿,这……也是伯母……最后一次叫你了,伯母从前只是觉得……觉得你这孩子和尧儿不合适,现在……你的心性也的确不适合留在他的身边,只可惜啊……可惜没法亲自告诉他了……”

  左娉没想到,到了弥留之际,甄氏对她还只是否定。

  “殿下,臣妇听……听说,您的乳名叫姣姣,臣妇……臣妇可以这般叫吗?”

  “可以,都可以!伯母你想怎么叫都可以!”楚仟泠哭着说。

  “姣姣……”

  “欸。”

  “姣姣……伯母啊,这一辈子,就想有个女儿。一直未能如愿……如今,也是无望了。虽……虽然你与尧儿还未成婚,你可……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娘’……求……”

  “娘!”

  还未等甄氏说完,楚仟泠就已经喊了出口,她怕她坚持不住了,不希望甄氏留有遗憾。

  “欸!”

  不顾心脏上的剧痛,甄氏笑得开怀。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抚上楚仟泠的侧脸,她多希望这就是她的女儿啊!

  “姣姣……若是有缘,来世你做我的女儿可好……”

  嘴里的‘好’字没出口,脸颊一侧的手抽了气力,像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的垂下。

  到死,甄氏都是含笑离去的,她不怪罪左娉的狠心,只是有些遗憾,但是姣姣已经将她的遗憾补上了,她也就可以一清百了的离开了。

  楚仟泠抱住甄氏的头,感受着温热的体温渐渐变凉,最后还是应下了。

  她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抱歉~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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