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婚典准备得很妥当。

  昨日着阿花去尚衣局骂了一通, 按阿花的话来说,尚衣局的人虽然满脸的不乐意,却也还是依照楚仟泠的意思连夜将嫁衣按照她的尺寸改了出来。

  或许是婚前焦虑, 昨夜她一直没有睡着, 翻来覆去之后依然没有睡着,以致于早晨醒来, 眼下的乌青把阿花吓了一跳。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阿花拿过粉黛, 轻轻为她遮掩上去。

  嘴唇微张打了一个哈欠, 楚仟泠虽然有些困意,却也还算精神, “也不知怎的,总是心里慌闷,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伸出食指摇了摇,“一夜未睡。”

  阿花仔细瞧了下, 乌青已经完全被盖了,让站在远处的阿庸将手里抬着的嫁衣发冠端来, “殿下,该更衣了。”

  楚仟泠瞥了一眼, 温顺的站起身, 任由阿花折腾。

  今日也是让阿花受累了,早早起来楚仟泠都心情不爽,分配来为她更衣梳妆的嬷嬷宫女总是聒噪个不停, 吵得她太阳穴直跳,最后只留了阿花和阿庸为她穿衣。

  平日里,更衣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嫁衣繁重, 一道又一道,阿花将嫁衣一层一层为她穿好已经累得额角冒出香汗。阿花也只来得及拿出帕子快速擦拭一下,又让楚仟泠坐下,正正对着椭圆的铜镜,拿过专门为婚典准备的青黛、线笔。

  头一次不用被罚的,阿花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抬起楚仟泠的下颌,另一只手拿着笔,小心地勾勒出好看的眉形。再用红粉脂,在她额心画了一个莲花型花钿。

  左右看了看,侧开身让楚仟泠自己看铜镜。

  铜镜中的人,面若桃花,环姿艳逸。双目顾盼之际,眉眼间自带了一丝媚色。

  看着镜中之人,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肌肤,柔嫩鲜滑。莲花状的花钿在她额间太美,楚仟泠都不忍去触碰。虚晃的点了一下,沿着脸颊线一点一点滑下,最后像断了风筝的线垂落。

  原来这就是她成亲的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呢。

  ——

  犹记得那时,她一心一意求一个一心人,身后有着皇帝撑腰,自然是要魏尧只娶了她一人。可那一世的悲剧也是历历在目。

  和魏尧大婚那日,楚仟泠还没来得及画上新娘的妆容,穿上精心制作的嫁衣,魏尧和他的父亲就已经带着一直在暗中培养的暗卫逼进皇宫,众目睽睽之下刀剑划颈而过,杀了尚有命在的皇帝。

  踩着无数的血腥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算是因为承诺吧,魏棕登基之后太子之位没有传给‘深得人心’的大儿子魏永,而是给了魏尧。

  她却没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毕竟只是一个亡国公主。

  亡国之后没多久,楚仟泠被魏尧一手掐着脖颈,硬生生带到了刑场。

  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疼爱了她一生的太子、太子妃和一众哥哥们,在屠夫的宽大屠刀之下,人首分离。

  她记得那时魏尧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让她痛彻心扉的话,他说:“楚仟泠啊,你不是一直想做孤的妻吗?孤现在就成全你,从今天开始,你是东宫的太子妃。”

  “我不……”

  被他紧锢住腰,楚仟泠眼眶深红,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自国改朝换代之后,她每日以泪洗面却也无济于事。最后泪都流干了,心中最深的愤恨却没有办法发泄。

  话还没说出口,魏尧便捏住她的双颊。那柔嫩未经风霜的脸哪里禁得住他的力气,没一会就红了。魏尧靠住她的额头,从别人的视角来看,就像是一对亲昵的小夫妻在那亲热。即使气氛温热,但魏尧的话却还是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下。

  “不?楚仟泠你现在有资格和孤说不吗?你且记住了,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孤要让你站在这由你亲人之血构筑的皇城中,看着孤如何君临天下!”

  那一夜,魏尧强要了她。

  不过也仅仅只是做了那事而已,做完他就着中衣离开了,她那时心想,他应该是去找左娉了吧。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无力的双手从软枕下摸出一把匕首,他连刺杀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许是防着她做出自戕之事,也许是防着她逃离,他在她身边派了十来个人,不让她有一丝意外。

  楚仟泠就那样,在无限深仇之中,看着他和左娉在自己面前左右亲昵。她却又无可奈何,她手里除了那柄匕首什么都没有,又谈何复国?

  唯一令她欣慰的,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阿庸还活着。阿庸生的开朗,总是会讲些民间的话本子来逗她开心,有阿庸在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受。

  后来,魏棕不知何故,才登上帝位几年时间就暴毙在深宫之中,据传是龙阳之事太多,身体承受不住便死在了女人身上。

  魏尧作为太子名正言顺的登基了。

  可他没有让自己成为皇后,她只成了一个地位和宫女等同的彩衣,人人可欺。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已经目睹他君临天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在意那些名分。毕竟那皇后的正宫之位是要给他的心上人的,怎么会让一个本就是罪人的女人占去。

  ——

  魏尧立了左娉为后,却也不是后宫独她一人。每两年一次采选,后宫变得充盈。他一日去这个宫里,一日去那个宫里,大有效仿他父亲之意。看他如此浪荡,到最后还是身为母亲的皇太后出面,才轻微的遏制住他的这些不堪之为。

  左娉为后好些年,一直未有孕,渐渐地魏尧也不去她宫里了。她日日独守空房,总觉没有事做,便来找她这个昔日仇人,一次争执中,也不知是她的脚还是左娉绊住桌腿子,左娉跌倒在地。她好容易得来的第一个孩子就那么轻易的没了。

  楚仟泠也被安上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打入了碎瓷宫。

  碎瓷宫啊,那是高祖皇帝还在时就存在的宫殿,没有人维修。破破烂烂,窗子漏风屋檐漏雨。她本就忧思过重的身子骨,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一下就病倒了。

  不知怎的,越是病重她活下去的欲望愈加强烈,可能是因为大仇未报吧。

  每日咳嗽不止,她还是让阿庸找了些办法,弄来了一些菜种子,这才不至于在这只有馊饭的冷宫里饿死。

  当生命残余,她看到的居然是身加黄袍的魏尧,何其可笑。

  最后,楚仟泠颤抖着双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玉佩,可惜还没看清,一口残血喷在上面,魂归西天了。

  ——

  “殿下!”

  阿花眼见楚仟泠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由担心叫了一声。

  楚仟泠眼睛蓦然眨动,像是鱼儿刚刚回到了水里,大口呼吸着。心口窒息的难受,她都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重生之后不再记得的东西,而且那么清晰,从始至终的记忆都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还没来得及多想,头顶一重,阿花手忙脚乱的将发冠放在她乌黑的发髻之上,用钗子固定住。鎏金凤凰,百鸟之首。

  “殿下,嬷嬷们都在催促了。”

  听着门外骚乱的动静,阿花说道。

  “奴为您盖好盖头,左公子这会子应是来接您去宫里了。可别因为奴手脚笨而误了吉时。”双手将大红盖头撑平,站在楚仟泠身前,动作缓慢的放了下去。

  眼眶不禁有些湿润,阿花突然有些感慨,在她之前有那么多的嬷嬷,还有素昔姑姑这么能力强的人,最终只有她和阿庸能亲眼见证殿下出嫁了。

  听到她洗鼻子的声音,楚仟泠眼睛满是红色,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哭什么?这是本宫的吉日,你们一个笑。”

  阿花赶忙收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坚持几秒,又撇了嘴,“殿下,奴实在舍不得您。”

  这可把楚仟泠逗笑了,掀开盖头一角,拉住阿花又像阿庸招了招手,“两个傻子,本宫出嫁又不是不带着你们,有什么好不舍的?好了,不哭了啊!本宫的大喜日子就该高高兴兴的。”

  两姐妹一听,原来她们是可以跟着一起的,这才笑开了颜。

  ——

  不多时,张嬷嬷在外敲了敲。

  “殿下,左公子带着花轿就快到了。您也快出来吧。”

  “嬷嬷,本宫知道了。”

  楚仟泠放下盖头,伸出双手让两姐妹一左一右搀扶着。这红盖头一遮,只能看见脚下那一点点地,大喜日子还不能低头,真真是难为她了。

  脚刚跨出寝宫,被安排在宫里侍奉太子的福以飞奔进来,还没到楚仟泠面前就跪下了,布缕和地面摩擦的他膝盖生疼。

  福以匍匐在地面,这时还没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只以为他是想来送殿下一程,有些激动地不能自已了。

  身边的人停住脚步,楚仟泠低沉着声音问:“阿花,怎么了?”

  阿花笑着说:“殿下,是福以回来,给您说喜……”

  ‘呢’还没出口,福以开口禀报宫里的事。

  “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丞相还带着黄丞卫逼上了正暄殿,将太子和容郡王强行留在了宫里。太子殿下让奴跑出来给您报个信儿,让您快走!丞相……丞相他反啦!”

  福以额角的冷汗滴下来,此时是深秋,太阳再热烈,也没将青石砖晒热,他的冷汗便落在上面好久没能蒸发。

  上前的脚步一顿,楚仟泠打在腹前的双手一紧,手腕上的珠串子断了,珠子落了一地。好久她才缓过神,一把扯开了盖头,盯着福以,满眼都是不敢相信。

  “你再说一遍!”

  福以额头贴着地面,大气不敢出。

  周围的嬷嬷、宫女们犹如置身梦境,不知该作何反应,脚下似乎订了钉子,一步都挪动不了。

  “宫里丧钟都没敲!皇爷爷怎么可能驾崩?你在骗我!”

  楚仟泠是真的不信,明明皇爷爷最近精神以及好很多了,都能和她说说笑笑了。前日他还说自己要快些好起来,要看着她出嫁的。

  “殿下,丞相把持了皇宫,不让任何人敲丧钟,就是暂时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谋反。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我!”

  福以没有说辞,可皇上驾崩是真,丞相造反也是真,抬头重重磕下去,‘咚’一声响,阿花觉得他的头都磕烂了。

  “果然跑了一只漏网之鱼。”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人不再是熟悉的样子。

  同样是今日成婚的魏尧,不仅没有着一身红袍,还穿了一身黑衣,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不是黑的。

  魏尧看着穿一身精致嫁衣的她,眼神突然就移不开了。他不再管那些见了黄丞卫四处逃窜的下人,周遭的声音也与他无关,他的世界中只有那一个人。

  他思念了许久的人。

  楚仟泠觉得他很陌生,他每向她靠近一步,她便退后一步。可她越是往后退,他逼得越紧。后退时不小心踩到身后长长的裙摆,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

  “殿下!”

  阿花纵使惨白着脸,还是担忧的喊道。

  还好魏尧眼疾手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一用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抱着。低下头,鼻间都是她刚洗的发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总之独撩他的心魄。

  楚仟泠在他怀里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和魏尧抗衡。

  魏尧沉浸其中,下颌抵在她的发旋,“姣姣,你穿嫁衣好美!可惜不是为我而穿。”

  楚仟泠试过啃也试过咬,魏尧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任由她折腾,双臂就是不放手。实在挣不过他的铜墙铁臂,楚仟泠卸下所有力气瘫倒在他怀里。

  她虚弱无力的问:“魏尧,左肖人在哪?”

  本该来接她的左肖,不仅到了吉时不见,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楚仟泠不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她本已经自顾不暇,却还在惦记着其他的男子。

  魏尧顿时有些怒了,“左肖?自然是在来的路上被我的人给截杀了,至于尸体……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被人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只剩一副骨架在那。姣姣,那时,你便认不出来到底哪副骨架是他了。”

  楚仟泠就知道她不该抱有希望的,咬着下唇,用力一拉,拉开了魏尧的手,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跌坐在了门前小坎上。

  “魏尧,是我一直看错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点,抱歉~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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