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探寻

  唐宁家所在的县城不大, 四平八稳,一条水泥铺就的主干道横贯东西。

  棉麻二区的职工家属院算得上是当地地标性建筑,所以王思年打了个车, 没花多少功夫, 就找到了这里。

  8号楼2单元402。

  她展开自己用签字笔记在纸上的地址, 抬头在小区里搜寻,最后在一桩砖红色的板楼面前停了下来。

  楼道门大敞着,原先的门禁早就失效,任由行人进出。楼梯间堆满了纸箱和杂物, 让通行变得异常艰难。

  王思年叹了口气, 一步步往上爬。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时, 终于看到了那扇墨绿色防盗门。大门上面还贴着一个小小的熊猫标志,是90年代最流行的盼盼牌。

  她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门铃在哪, 只能用力敲响了大门。

  当,当, 当。

  没人回应。

  王思年看了一眼手表, 上午11点48。难道是唐宁的家里人出去吃饭了?

  她不死心, 又敲了一次。

  这回随着“吱呀”一声,眼前的门虽然没开,对门邻居倒是出来了。

  “你找谁?”说话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看上去有些警惕,一副要抓贼的表情。

  “我是唐宁的朋友。”王思年解释着, “听说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王思年赶紧抬起自己刚刚在县城车站买的盒装礼品,示意她动机纯良。

  王思年在胡同里住了很多年,了解这些知根知底的老街坊,相互之间护短得很。

  邻居老太太的狐疑表情看上去淡了些。

  “阿姨, 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她见对方态度缓和,甜甜的问道,“我刚刚敲门,没人在。”

  她本身就长得和气,这么一笑真让人如沐春风。

  “你给小宁打电话吧,不过我估计你今天见不到他了。”老太太不吃这一套,说完咣啷一声,无情的把自家的铁门关上了。

  这下倒是把女人晾在了楼道里,王思年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四层的楼梯间没有窗户,只能靠上一层漏些光下来,因此分外阴冷。她在门口枯等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手脚都变得冰冰凉。

  没有提前打听好唐宁的行程,也不知道他家人目前的情况,自己揣着身份证、现金和写着地址的纸条,就跟个愣头青一样跑了来。

  这趟行程确实太仓促、太缺乏准备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她开始认真思考去棉麻厂试试运气的可能性,毕竟唐宁家住的是职工宿舍,多少肯定会和这个单位有些联系。

  “年姐?”

  一声意外的呼喊打断了女人的沉思。

  王思年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两个多月没见的大男孩正站在三层拐角处。

  他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一脸诧异的抬头仰望着王思年这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唐宁说。

  王思年喜出望外:“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唐宁哪知道她的心路历程,一脸懵:“……?”

  不管这出喜相逢有多么离奇,几分钟之后,王思年已经坐在了唐宁家的客厅里。

  客厅布置的很稳妥。沙发上、电视上都盖着手织的熊猫抱竹装饰布,憨态可掬,应该是老人家一针一线认真勾出来的。邻居家飘来炸带鱼的香气,让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里。

  但在温馨和圆满的表象下,王思年还是看出了一丝新添的狼狈。

  比如窗台上的绿萝枯黄的卷着边,应该是有日子没人浇水了。再比如餐桌上放着打开了一半的饼干,颜色发深,已经受潮。

  “你要吃点什么吗?”唐宁把塑料袋放下,从里面拿出两包泡面,表情有点局促。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头发剃的短短的。

  “没事,我不饿。”王思年顺口回到,看对方立着不动,又补充了一句,“吃点也行。”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延续着,一直到煮着老坛酸菜面的小锅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刚刚对门阿姨说,你今天不会回来了,我还以为我白跑了一趟。”王思年和他并肩站在灶台旁边,感觉许久未见的隔阂消除了些,于是开口说道。

  “对,我这几天都住在医院。”唐宁说,用勺子搅了搅汤,“本来今天也不想回家了,但是医院没地方洗澡,所以才回来了。”

  “你生病了?”王思年有些诧异的问。

  “我没事儿。”唐宁低声说,“是我奶奶生病了。”

  “啊?”

  唐宁有些尴尬的笑笑:“我爸这次出事,本来是想瞒着我奶奶的。但是地方小,嘴碎的人太多,还是没瞒住。她一着急就腔隙性脑梗了,还好抢救的及时,现在在医院里恢复。”

  他“啪”的一声关了火,把面倒了出来。王思年端起一碗,跟在他后面回到餐厅。

  “年姐怎么有空过来?”唐宁努力笑笑,“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轮休。”

  “这样啊。”

  餐厅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王思年正想着应该以什么样的开头来解释自己的贸然出现,而唐宁却在此时开了口:“年姐专程来找我,不光是为了吃一碗泡面吧?”

  女人一愣,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大男孩会变得这么直白。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从包里掏出已经被粉碎机绞的面目全非的纸条,然后单刀直入:“对不起。”

  唐宁接过,仔细辨认出了那是属于自己的日记,没有作声。

  “我男朋友,哦不,老公。”王思年想到身份的变化,改了措辞,“可能是一时失误,把日记……”

  “你们结婚了?”唐宁打断了她。

  “还没办婚礼,但是领证了。”女人交代了情况,然后老老实实的认错,“日记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当时委托他去寄,没想到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专程来道歉。除了这本日记,其他东西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唐宁顿了一下,回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道歉的。怪我当时走的太匆忙,还麻烦你给我邮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家里出了变故。”王思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生怕伤到朋友的自尊心,小心翼翼试探,“你爸爸那边……”

  “还没开庭。”唐宁挑起面条吹了吹,努力若无其事的说,“匿名检举到纪委的材料非常详实,再说他本身也确实是犯了错,所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是律师说,如果能在开庭之前把挪用的公款如数补齐,对量刑也许有帮助,所以我最近都在忙着凑钱。”

  王思年记得他当初离开的理由是因为“父亲出了些问题”,但对方在电话里含混其词,具体是什么问题,自己一概不知。

  现在听上去,倒像是经济犯罪被人检举了。

  她沉浸在这些崭新的信息带来的冲击里,而唐宁又说到:“我挺后悔没有和单位的大家好好道别的。当时光顾及着面子,老怕别人问我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想,面子算个p,还是朋友重要。”

  这句话女人是认同的。

  如果能挣脱面子这道枷锁,活得一定会肆意快活许多。但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这么做谈何容易。

  “你能想得开就就好。”她抽回杂乱的思绪,最后轻声说,“我手头还有些存款,你要是需要的话……”

  “不用,我借到了。”唐宁顿了顿,回答道。

  不管生活有多困顿,他还是不想让王思年怜悯他,接济他。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所以,新婚生活愉快吗?”唐宁好像是不想让气氛变得这么沉重,换了个话题。

  “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王思年实话实说。

  “那就好。”男人笑着说,“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了。”

  王思年点头,默默地把面吃完。

  嗝。

  可能是情绪太压抑,也可能是吃得太急,女人忍不住打了个绵羊叫似的嗝。她想要憋气控制,结果一下接着一下打得更猛了,跟唱歌似的。

  时光好像瞬间穿梭回了他们都还在报社的时候。

  那个早上王思年没完没了的打嗝,唐宁为她西安出差的被顶替的事情鸣不平,同时顺手递过来一颗小熊软糖。她没吃,而是喝了口滚烫的枸杞水。

  时间真是个狗东西,让人欢喜让人忧。

  ……唐宁可能也想起来旧日时光。他停下吃面的动作,因为女人这个突如其来的饱嗝放肆的笑出声来。

  他笑着,笑着,笑着。

  笑到渐渐眼眶红润,把脸埋进了手掌里,浑身颤抖起来。

  王思年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嚎啕大哭,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有节奏的打着嗝。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又有些荒诞。

  过了很久,也许也没有很久,她那股子要冲破喉咙的气流终于止住了。

  而唐宁也停了哭泣,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得厉害。

  “太丢脸了。”唐宁明显有些沮丧,“我不想这么丢脸的。”

  “没事,能理解。”王思年见他情绪不高,表示感同身受,“憋的太久,怎么也得发泄发泄。我之前也是这样。”

  唐宁听到这话,微微怔住。

  先是遭遇车祸,接着告白失败,然后父亲被捕,最后奶奶病重。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年轻的灵魂处在崩溃的边缘,确实快要承受不住。

  王思年继续开导道:“实在感觉过不去的时候,就看看书,读读诗。感情也罢,变故也罢,都当成是一场试炼。人生长着呢,只要不丧失勇气,就还不算输。”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共情是一把钥匙。只有那些有过相似情感体验的人,才能握着它,轻描淡写的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结。

  大概这种压抑的生活感受连接了彼此,又或许是女人友善的安慰让他体会到了许久没有的勇气与温暖。在这一刻,唐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义务,往前迈一步,为那个还不知情的羔羊做些什么。

  挣扎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年姐,你老公知道你今天过来吗?”

  王思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觉得有些不好启齿。

  但她迟疑的样子已经给了对方回答。

  所以唐宁继续问道:“你刚刚说,我的那本日记是他扣下的?”

  “嗯。”王思年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下意识为徐建找起借口来,“他可能……是不小心遗漏了,然后又掉进了碎纸机里。”

  这话说出来傻子都不能信,况且唐宁不傻。

  “对不起。”女人再次道歉,“我可以赔给你……”

  “不用。”唐宁好像铆足了勇气,说了出来,“他其实把日记给我寄回来了。”

  “你说什么?”王思年下意识反问。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端着个纸箱子。

  ——正是王思年当初给他寄的那个。

  在一堆杂物的顶头,就是唐宁的日记。

  女人在主人的默许下,翻了开来。原本还算饱满的本子被人为的撕下很多页,以至于内部结构都变得破破烂烂。

  而还残存的纸张上,被人用浓墨重彩的黑色染料污染了。

  “我还以为是你看了我的日记,觉得我讨厌,故意弄成了这样。”唐宁轻声说,“我当时想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所以就删了你的微信。”

  王思年抚摸着这本承载过太多怒气的日记,有些愕然。

  她没有做这件事,那么始作俑者只可能有一个,就是徐建。

  她搞不清楚男人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又或许生病的人,是无法用常理去揣测的。

  “年姐,你还记得我之前那次车祸吗?”唐宁突然说,“一辆SUV撞得我。”

  王思年当然记得。

  “那天你来医院看我,之后陪我回家,还煮了牛奶给我喝。”

  然后唐宁同志还非常尴尬的当面表了白。

  王思年默契的跳过这一段,点头说:“怎么了?”

  “你走之后,当晚我收到过一个警告的电话。”唐宁有些迟疑,但还是讲了出来,“电话那头的人让我离你远一些,离开北京。但是我没有,再然后我爸就被检举了。那个人还说……这件事,只是游戏的开始。”

  游戏的开始。

  女人遍体生寒。

  唐宁语音艰涩,停了半晌又说:“我不是想挑拨离间……我……”

  ——只是怀疑是你的老公在背后做了这些事情。

  这就是唐宁那个含混不清的电话里,那句“不要招惹野兽”的意思。

  王思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好像木雕一般。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

  整件事印证了她最不愿意深想的猜测。但徐建的举动,除了有些骇人,又似乎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检举犯罪这种事情,本就是人人有责的。

  只是男人的行为模式和做这件事的初衷,未免与寻常人差的太远。

  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些挽回场面的话,突然隐约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徐建先是损毁唐宁的日记,然后又寄回来,还算是可以理解。毕竟他想要发泄自己对于其他追求者的嫉妒与憎恨。

  但他为什么偏偏要撕掉、并且搅碎其中的几页?

  是那几页上有什么让他出离愤怒的字句,还是……有不能被旁人看到的东西?

  王思年想到这,思绪好像迷途的孩子脱离了火光,一路向着幽深的暗处前去了。

  是影子在召唤着她。

  来吧,它们说,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

  “你在想什么?”唐宁忍不住出言打断了王思年的绮思。

  女人打了个寒战。徐建麻醉后随口说的话,竟然对她产生了这么深的影响。

  她停顿片刻,轻声问道:“唐宁你有没有注意过,日记里缺损的部分……具体是少了哪些内容?”

第30章 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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