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塞格岛位于西欧地区, 是段海前些年跟风买的,那时候段海没什么钱,周围时兴买岛, 他也拿了一点钱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荒岛。

  谁知段海总能踩上狗屎运, 塞格岛上发现石油资源,量不算多,足够段海回本, 并且稳赚一笔, 带动着整个岛的经济都起来了。

  之前他带陶冰和段优若去那里过年,据说风景很不错, 一向挑剔的段优若都赞不绝口。

  下午的飞机,需要在法兰克福转机,明天一早能到。

  聂月第一个上飞机, 挑了最后排的靠过道的位置坐下。

  这是段海租下来的私人飞机,这人最喜欢附庸风雅, 飞机里装饰得非常讲究,座位上摆放了许多新鲜花卉和瓜果, 长辈们的位置和小辈的位置用中式屏风分开, 就连空姐的服饰都是段海亲自选定的。

  段优若和秦西跟在后面, 秦西一见了聂月就要往她跟前凑。

  “月姐姐, 我们又好久没见了。”秦西刚上大学, 年纪比段优若还小一些。

  他是段海老朋友的儿子, 从小就认识聂月了,聂月不常跟段海一起交际, 所以跟秦西也没见过几次面,不能算很熟。

  可能是有缘,秦西特别喜欢聂月,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看到聂月比看到他亲姐都亲。

  “滚滚滚,姐姐也是你叫的么。”段优若拉着秦西的手臂猛地往后一搡,把他推到后面去。

  段优若最烦有人接近聂月,“你别坐这,你跟我坐,过来。”

  秦西不愿意动,段优若威胁道:“你再不过来我给何斯年打电话了!”

  秦西和何斯年一起长大,两家关系非常好,何斯年自小泼辣,秦西性格温和,小时候被何斯年揍过一次,从此心里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哎你别啊,我过来还不行么。”

  段优若露出优胜者的笑容,“姐,你要眼罩么?”

  晏惊寒在最后登机,一眼看到坐在最后排的聂月。

  前面坐得差不多了,况且大家都知道聂月和晏惊寒是夫妻关系,只留下聂月旁边的座位给他。

  聂月对段优若说:“不用。”

  段优若回头看到晏惊寒,大声喊了一句:“姐夫!”

  周围人的目光窸窸窣窣的望向这边。

  晏惊寒:“……你好。”

  礼貌疏离又有些尴尬,段优若笑着耸了耸肩,“你坐这吧,我走了哦。”说罢拉着秦西往前坐去了。

  聂月坐得歪歪扭扭,长腿交叠放在前面的座椅下。

  晏惊寒放好东西,“借光?”

  聂月瞥他一眼,往后收了收腿。

  晏惊寒弯腰低头,坐到她里边的位置:“谢谢。”

  私人飞机的空间比正常飞机大很多,可晏惊寒个子太高,手长脚长,他一坐进来,立马逼仄不少。

  倒是难得安静。

  晏惊寒坐好之后看了聂月一眼,后者正在玩手机。

  晏惊寒翻开《西方哲学史》,认真的阅读起来。

  时间到,飞机起飞。

  滑行之后,往上冲的感觉非常明显。

  身边的人似乎睡着了,手机收起来了,闭着眼睛,头歪在座椅上,墨色的长发温顺的垂在肩头。

  因为有静电,有一缕非常调皮的粘在晏惊寒的白衬衫上。

  晏惊寒回过头,把书本翻动一页。

  他努力沉浸在书籍中,可是余光里的那缕头发被白色映衬得太明显,怎么也忽视不掉。

  似乎泛着淡淡的柠檬薄荷味道,不知不觉中,晏惊寒似乎也有些困了。

  他想把书收起来。

  “别动。”

  聂月忽然开口:“先别动。”

  飞机的轰鸣声太大,晏惊寒没有听清,耳朵往她那边靠近一点:“什么?”

  聂月没有睁眼,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加大音量:“我说,能别动么。”

  晏惊寒保持着拿书的动作,意识到她的状态不大对:“怎么了?”

  聂月缓缓睁眼,一双眼眸像藏着一片碧潭,波光潋滟。

  “我恐高,你这个角度能帮我挡住窗外。”

  “恐高?”

  “是,”聂月几乎用的气声:“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我不能站在高处往下看,会呼吸不畅,会腿软。”

  晏惊寒没说话,聂月以为他是不相信。

  “会死的。”聂月直白的解释说:“站在高处会出人命,是真的。”

  聂月脸色苍白,语气难得郑重认真,不像装的。

  晏惊寒:“可你不是一直闭着眼睛么?”

  聂月咬了咬嘴唇:“我能感觉到。”

  她声音小,所以说话的时候他不得不凑近听,导致俩人越靠越近。

  近到晏惊寒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

  晏惊寒点点头。

  他换了一个方向,将她的视线挡得更严实一些。

  聂月:“谢谢啊。”

  这么礼貌实在太难得了。

  可晏惊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会一直这么难受么?”

  平城飞西欧,至少十几个小时。

  “到了空中,被云层覆盖住,我看不到下面就好了。”

  晏惊寒清浅“嗯”了一声。

  聂月重新闭上眼去,长长的黑色的睫毛覆盖下来,投下小小一片扇形的阴影,轻轻遮盖着那颗小小的泪痣。

  聂月鼻子很挺,清秀又俏丽,嘴巴带一点厚度,不笑的时候有点冷,笑起来会有两个很浅很难察觉的小窝儿在唇边。

  让她显得有些天真,有点可爱。

  可晏惊寒知道那都是假的。

  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坏透了。

  好像打小就孟浪,还和班主任有过一段,还故意跑到他的房间他的床上,脚踏两条船。

  伶牙俐齿,最擅长颠倒黑白,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

  撩完就跑,一点都不负责任。

  莫名其妙心里就开始细数聂月的各种“罪过”。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理智恢复正常,好过一些。

  晏惊寒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飞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抵达高空,晏惊寒小心翼翼转过头,顺着窗外往下看,还是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楼群。

  这一次往上冲的时间怎么这么久?

  化着精致妆容的空姐走过来,看到晏惊寒正要开口说话,晏惊寒食指放在唇边制止了。

  空姐快速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聂月,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空姐走后,晏惊寒低头看她。

  还好,没动。

  聂月似乎有些难受,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手指紧紧扣着扶手,太用力了,骨节都有些泛白。

  飞机冲上天空的角度让她觉得恐惧,腿发软,她努力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这是在飞机上,很安全。

  很安全很安全很安全——

  她在心里默念。

  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景物渐渐清晰。

  她看到了段海和赵秀珠。

  地点在赵家的老房子里,聂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在飞机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总之他们吵得正凶,家具,书本,茶具全都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她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只知道赵秀珠非常生气,对着段海破口大骂,段海觉得又无奈又生气又不耻,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点着赵秀珠的鼻子。

  说你现在就像个市井泼妇。

  哪里有一点高贵大小姐的样子。

  没有教养,没有文化,现在连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了。

  我当初娶了你真是瞎了眼睛。

  我后悔死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根本不想遇见你。

  就算把整个赵家双手奉送给我,我都不会娶你。

  赵秀珠满眼的泪水,可仍旧站得笔直,倔强的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狠狠咬着牙,眼睛通红着,像是被激怒的女鬼。

  “段海,我草//你//妈!”赵秀珠声嘶力竭的大喊。

  她随手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往段海身上砸去。

  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今天就算她赵秀珠自伤一万,她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送段海下地//狱。

  赵秀珠的暴怒让段海愣了一秒,闪身往旁边躲去。

  他是一个成年人了躲避及时。

  他身后的聂月露出头来。

  聂月反应过来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飞在空中的烟灰缸,“咻”的一下到达她的眼前,仿佛离她的眼睛只有零点一寸的距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烟灰缸擦过她的耳边,和她的碎发相碰,隐隐一点风声吹起来。

  然后碰撞到墙壁,狠狠碎裂,开出一朵玻璃花来,花瓣碎片反弹回来,哗啦啦落了她一肩。

  其中一片弹得太高,飞了起来,顺着她的头皮,从头顶开始,一直划到太阳穴处。

  热热的鲜血流淌下来,模糊她的视线。

  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在聂月的记忆中,被分解成无数碎片,无数倍放慢,让她看清楚烟灰缸是从什么角度飞来,是如何破碎,是哪一片碎片割伤了她,血液是如何从额头渗出,一滴一滴汇成一股一股,流了她满脸。

  一帧一帧的镜头,细致又自虐般的让她体会着细枝末节的痛楚。

  就差那么一点。

  就要了她的性命。

  伤疤像花瓣一样绽在她的额头。

  跟着她一起长大,再也没有办法抹去。

  飞机的轰鸣夹杂着烟灰缸碎裂的尖锐声音全都响在耳边。

  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飞机上,现在是什么年份?她究竟在哪?

  没有人回答。

  耳边忽然想起一阵歌声,声音稚嫩清澈,“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老师,你看,段小爱头上有一个伤疤。”

  “小爱,这是怎么弄得啊?能给我们讲一讲伤疤的故事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都没有爸爸妈妈啊?”

  “是你太讨人厌了,爸爸妈妈都不要你了。”

  “老师说爸爸妈妈是全世界最爱我们的人。”

  “是啊还好意思叫小爱,小爱是个没有人爱的小朋友哈哈哈哈哈。”

  “这一辈子,一直到长大,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人爱你了。”

  声音的来源一会儿高,一会儿又很低,忽而很远,又仿佛马上就会响在耳边。

  这些声音是有力量的。

  聂月晕眩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抬到了高空,空气竟渐渐安静下来,声音消失,托着她身体的力道也在慢慢消失。

  她马上就要下落。

  就像羽毛。

  就像天空中的烟灰缸一样。

  她也会爆开,会碎裂。

  会摔得血肉模糊。

  聂月的呼吸急促,紧迫,唇色苍白如纸,紧紧闭着眼睛。

  她恐惧得只能死死攥紧手指,仿佛这样才能抓到一点依靠。

  窗外的夕阳映进来,一小个光点落在聂月鼻尖旁边一点点,晶莹中能看到她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

  女孩的脸部轮廓柔和美好,皮肤白净,让他联想到连绵起伏的雪山山脉。

  山脉上开出层层叠叠的莲花,起风了,风轻轻摇动花杆,整个世界都是清冽冷淡的浅浅花香。

  至纯,至白。

  至情,至性。

  她是一个百分百感情用事的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公式在她身上好像失灵了,她完全和他相反,他一面无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面又不得不被她吸引。

  不对,不能用吸引。

  应该是探讨。

  或者研究。

  “你在看什么。”

  晏惊寒手一抖,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聂月忽然睁眼,眼睛纯净无比,准确捕捉到晏惊寒眼中的仓皇,一点都没有放过,她冷冰冰的又问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她的表情里带着方醒时的迷茫,和十足十的戒备,警惕的发问,你为什么看我,你在看什么。

  又脆弱又尖锐。

  飞机向上冲的角度一点点回正。

  聂月的手逐渐放松。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睁眼,心虚无处遁逃,像是被当场捉到犯罪证据,人赃并获的逃犯。

  愈发不敢正视那双美丽至极的眼睛。

  晏惊寒弯腰把书捡起来,伸出手:“我想放东西。”

  聂月无意识的抚摸自己的额角,指腹触到一点点细微凸起,她拨弄好头发,确认那节小凸起完整遮住。

  聂月让开一点,晏惊寒把手里的书本放回背包,顺路抽出笔记本电脑。

  他的右手手心泛着凉意,在桌下稍微活动了一下。

  “你都看到什么了。”聂月声音很冷,一动不动凝视着晏惊寒。

  她知道自己做恶梦了,是那样的一个梦。

  她不知道睡着时是什么样的表现,不管是什么样子,聂月都不想晏惊寒看到。

  “你睡着了。”晏惊寒沉静的望向着聂月的眼睛。

  此时的她像一只色彩瑰丽的琉璃球,看上去坚强,其实一碰就会碎。

  强硬质问的语气是她最后的倔强。

  被人看到软软肚皮的小刺猬,恼羞成怒的竖起尖刺,随时准备攻击。

  这和平时他认识的聂月完全不同。

  没有习惯性的伪装,没有刻意的掩饰。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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