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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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芒来到平城, 柏屿叫苦不迭。

  “那个小祖宗天天出去玩天天出去玩,什么项目都得我陪着,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哪有那么多精力陪她啊!”

  晏惊寒正在看一份文件, 拿着手机笑了下:“我记得你陪郗归的时候精力挺多的。”

  “我什么时候陪郗归精力多了!!”想起郗归,柏屿又打了蔫:“那个小气鬼要是知道我天天跟沈芒玩儿,肯定又要生气。”

  柏屿长长叹口气:“三哥, 晚上我们约了酒吧局, 你过来看看,沈芒就是来看你的, 总不能一天都不陪吧,我把郗归也带着,人多热闹, 小气鬼也不至于生气。”

  晏惊寒把文件上面打印失误的地方圈起来递给李明渊,“好。”

  柏屿:“那就这么定了, 晚上我叫人去接你。”

  晏惊寒犹豫了一下才说,“但是我得提前走。”

  柏屿:“行。”

  一个下午的时间, 晏惊寒连着开了两场会议, 站起来到窗边走了两圈, 给窗台上的小绿植喷了点水。

  天阴着, 浅灰色的云朵盘桓在城市上空, 空气湿热而压抑, 闷着一场大雨的架势。

  “晏总。”李明渊敲门,晏惊寒回过头, “田婷送来照片。”

  晏惊寒放下水壶。

  李明渊把照片递给晏惊寒:“行政部迎新会那天的照片。”

  “哦……”

  还没等接过照片,嘴角就已经扬起来了。

  李明渊有点蒙。

  晏总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长长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同事们热热闹闹挤在一起, 欢笑搞怪。

  晏惊寒一眼就看到聂月。

  她太白了,尤其是这种白炽灯下,几乎发着光一样。

  晏惊寒的手指摩挲着照片的边沿,目光停住不动了。

  “晏总?我先出去了。”

  晏惊寒没有抬头;“嗯。”

  关上门,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照片没有照到聂月的正脸,她站在有些细瘦的有些羞涩的方轻则身边,望着另一个方向。

  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众人欢笑呐喊,唯独聂月安静着,她偏过头。

  目光直白又赤/裸,

  侧脸沉静而温柔。

  她遥遥望向的人,是晏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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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时间,从晏氏大厦出来,天空已经飘起小雨。

  聂月用包包撑着跑到车里,给晏惊寒打了个电话。

  “喂,哥,我今天有点事,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晏惊寒:“嗯,刚好我也有事。”

  聂月挂了电话,把车开到春秋路,她约了房主看房。

  地点在五楼,电梯在酒吧那边,得绕一大圈不方便,反而走楼梯更快一些,上面有点乱,地方倒还宽敞,毛坯房没有装修过,聂月倒觉得水泥墙面很有后现代风格。

  虽说和酒吧是一栋,但离得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如果稍微收拾一下,进了器材设备进来,想必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租金这方面……您还能再让一点吗?”

  房主说:“你是阿琛的朋友,我也就给你交个底,你出去随便问一圈,看看这个价钱能不能租到同样面积的房子。”

  聂月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沉默半晌。

  “再说了,你们只是半年付,小妹我说实话啊,我这房子根本不愁往外租,这一片刚有大动作,房子也不是我的,这一片都被太子收购了,这房子有的是人想要,我也不在这里住,也不爱来回跑,趁早租出去就算。”

  房主说话还算有几分可信,他见聂月挺纠结的,便说:“我也没打算赚你们什么钱,哥也不差这点钱,就当帮朋友个忙。”

  聂月收回目光:“我手头真没什么钱了哥,这个地方我还挺满意的,我的另一个合伙人也喜欢,就差在钱这。”

  房主想了想,也不太想为难她:“这样吧,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免除你一个月租金,你看怎么样。”

  聂月笑起来:“行,哥,等我这边盈利了,请你喝酒啊。”

  房主:“请喝酒得先排着队了,阿琛已经欠我好几顿酒了。”

  聂月没多说,和房主聊完外面已经下起瓢泼大雨。

  “你怎么走啊小妹,带伞了没有?”房主撑开伞:“没带我送你一程。”

  聂月有点累,声音混在雨声里:“不用了,我车停得近我跑过去就行。”

  房主先走了,天空被铅云压得很低,大雨发怒一般的冲刷着整个城市,哗哗雨声震耳欲聋。

  大雨在地上砸出水花,空气里缭绕出水雾来。

  聂月站在雨帘旁边,沉了口气,一路跑回车上。

  雨点打在身上又凉又疼,衣服湿了大半,聂月坐在车里吹空调。

  望着愈发阴沉的天空,前所未有的压抑感将她淹没。

  她看得出来,宋明哲非常喜欢酒吧楼上的位置,房租也因为傅其琛的面子减了很多,但是聂月的资金出现了问题。

  她原以为手里的两张卡都可以用,结果去银行查了才知道,段海以她的名义买了一套房子,用这张卡作为抵押,结果因为还款超时,银/行/卡被冻结。

  聂月大部分的资金都在那里面。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风挡玻璃上,聂月头靠着方向盘,脑袋低沉着很久很久。

  大约过了五分钟,聂月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

  先回去,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聂月上小学,有一堂课令她至今难忘,老师教他们辨认动物,让同学们把自己比作一样动物并说出为什么。

  有的小朋友说自己像树袋熊,有的说像小斑马,到了聂月这里,她说她像蟑螂,结果被同学们一通嘲笑。

  可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像蟑螂。

  生命力顽强到可怕,受的任何伤痛挫折,只要稍微趴一趴,休整一下就能痊愈,从来不会被命运打倒。

  这不是心理上的自信,而是生理上就是很顽强,发烧感冒从来都远离她,皮肤破了口子也会比别人好得快。

  可能是老天觉得给她的磨难太多了,顺手送了她一套金刚不坏之身。

  专门为了承受这些磨难而生。

  -

  柏屿把地点直接定在文野的酒吧,最好的包间里。

  “太方便了,我二哥买这么条街就是为了咱们玩儿的吧。”

  郗归说:“才不是,二哥是为了哄媳妇的。”

  柏屿瞪大眼睛:“什么人啊。”

  郗归白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二哥是为了程岁安。”

  “程岁安???他的小跟班??”柏屿觉得自己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二哥不是最不在乎小跟班的么?”

  郗归懒得跟他解释,找沈芒他们喝酒去了。

  晏惊寒到得晚,沈芒一见晏惊寒过来,立马扑过去,“三哥!!”

  晏惊寒往后退了一步,笑着点了下头。

  柏屿郗归都是玩咖,来了之后就张罗着玩游戏。

  “等一等等一等,”沈芒点了首歌:“帮我拍个抖音。”

  柏屿乐了:“拍抖音干什么?改行当网红了?”

  沈芒一挑眉:“我这么漂亮,当网红不行么?”

  柏屿:“行,哪天卖衣服,我去捧场。”

  沈芒:“网红就一定卖衣服啊?我那天还直播来着,带大家参观我家,结果都骂我。”

  柏屿:“骂你什么?”

  沈芒:“骂我炫富。”

  沈芒感到非常无辜:“只参观了一个我的别墅,那还是我家别墅群里最小的一栋了,他们就在评论里骂我。”

  柏屿笑得不行:“然后呢。”

  沈芒:“我跟我爸说了,我爸让他助理买了一大堆水军,评论里就都是夸我的了,我心情就好了。”

  另一旁的陈家兴帮她出主意:“我看最近曳姐在做网红孵化,你可以问问司依依,让她带你玩儿。”

  沈芒一仰头:“不要,我就自己玩儿。”

  沈芒和司依依因为秦琅的事儿,关系不太好。

  沈芒拍完自己唱歌的抖音,嚷着让他们关注她。

  “三哥就算了,三哥根本不玩抖音。”

  沈芒惊讶:“这年头还有不玩抖音的呢?”

  柏屿道:“这年头还有人看报纸你咋不说。”

  沈芒:“你下一个呗三哥,我们都爱玩,挺有意思的,你直接找可能认识的人,应该就能找到我,它这个是关联手机号的。”

  柏屿:“不可能的,别想了。”

  晏惊寒:“行,我下一个。”

  柏屿以为自己听错了:“干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晏惊寒:“你们不是都爱玩么?”

  柏屿还是不太相信:“你想……融入我们?”

  晏惊寒皱了皱眉;“你们?”

  不想不想。

  “怎么找可能认识的人?”

  沈芒拿过晏惊寒的手机,“我帮你弄。”

  沈芒摆弄了几下,“呐,这些就是。”她找到自己的账号,帮他点了关注。

  他们张罗着玩游戏,晏惊寒在一旁把“可能认识的人”划了一圈。

  最后点开那个小树头像的账号。

  一共不到十条视频,拍的要么是杯子,要么是吉他,要么就是晏惊寒在花园里种的花。

  晏惊寒笑了一下,记住了她的昵称,没关注,一条条把视频翻完。

  看完之后收起手机。

  “你们先玩着,我先走了。”

  沈芒:“走了?你去哪啊?”

  晏惊寒:“还有事。”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又不陪我了。”沈芒不太开心。

  柏屿打圆场:“三哥都忙死了,你现在不是玩儿着呢么,快点出牌了。”

  沈芒:“……好吧。”

  临走时郗归说:“三哥外面好像下雨呢,你带着伞吧。”

  晏惊寒:“好。”

  -

  聂月把车开进段家别墅,在地下车库停了好久好久才开门下车。

  佣人看到聂月回来还有些惊讶:“大、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聂月点点头:“段海在家么?”

  佣人:“在呢,在书房。”

  聂月去了书房。

  敲了下门,直接进去。

  段海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聂月,倒还愣了两秒。

  随即冷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呢。”

  聂月心里早已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

  她笑了笑,顺着他说:“是啊,我也以为我不会回来。”

  段海没让她坐,也并不是什么欢迎的架势,她说完那句话之后他重新低下头工作滢,就当是聂月不存在。

  之前出门的时候衣服淋湿了一小点,现在聂月站在自己父亲面前,那一点湿意像被无限放大,又潮又难受。

  “我不知道你用我的名义买了房子,更不知道超期还款。”聂月不是过来吵架的,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是么。”段海没抬头,“那你以后可得多看着点,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看好。”

  聂月实在太难受了,她用手把那块衣服牵起来,这样就不会贴到肉。

  “我最近在做工作室,想在春秋路那边租个房子,需要半年付房租。”

  段海:“我没想知道你近况。”

  聂月手指攥紧了:“我需要钱,你把我的卡都冻结了,我手里没有多少现金。”

  聂月之前没有投资,唯一就那么一个孤儿院,她随性而为,有一天过一天,没有为之后的生活打算过。

  现在的困难处境谁也怨不得,是她自己活该。

  “你不是晏氏少奶奶么?都嫁出去了,还从娘家要钱。”段海还记着上次和聂月的争吵:“这是什么君子所为么?还是小人都不屑做啊?”

  聂月深深吸了口气,她不能生气,不能和段海吵架。

  “我没有跟你要钱,我只想拿回自己钱。”

  段海:“没有跟我要钱?呵,那你现在是干嘛呢。”

  “工作室是我和另一个人合作的,我们……”聂月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她不知道把这些说给段海有什么用。

  他并不关心她。

  她是因为什么缺钱,为什么要钱,到底是什么个处境。

  他都不关心。

  只要她回来“要钱”,不是送钱,也不是送资源,那么就是聂月的错。

  只能她自己扛着。

  宋明哲说过,人是群居动物,是互相帮扶着过日子的。

  可是所有和聂月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依靠,聂月从小就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让她怎么放心大胆的去依靠任何一个陌生人呢。

  “你能给我么?我自己的钱。”聂月直接这么问了。

  “一个两个就知道要钱,”段海也生气了,把钢笔往桌子上一摔:“张口闭口就是要钱,要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是他妈来索命的么!”

  聂月低着头,不说话。

  房间太冷了,她冻得小腿都有些麻。

  “要是有种,就去晏家要啊!你已经不是段家的人了你知道吗,你早就不姓段了。”

  聂月紧握着拳,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以后也别找我,即使你死了,也别来找我。”

  段海眼中泛起痛意,一瞬即逝。

  他冷笑道:“这话,你十五岁的时候就跟我说过。”

  聂月逃也似的转过身,一把拉开书房门。

  和手里端着牛奶的段优若撞了个正着。

  “姐……”

  她很少叫她姐,一般都是叫大名。

  聂月看到她,心忽然疼得厉害。

  和段海吵架不会痛,他打她耳光她都不会痛。

  现在看到段优若,她疼得快死了似的。

  没有办法再在她面前,聂月点了点头,摸了把她的头发。

  “快毕业了,好好学习吧小屁孩。”

  不能再多说,再多说一句她就会哽咽。

  会被段优若看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段优若就哭了出来。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聂月就知道,段优若听到她和段海说的话了。

  聂月咬了咬牙,“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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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窗外的雨太大,聂月觉得自己像被闷在巨大的不透气的袋子里,再多呆一分钟她就会窒息而死。

  晚上接到宋明哲电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是问她房子看得怎么样。

  聂月模糊了一句她在洗澡一会儿再聊,匆忙挂断。

  聂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宋明哲,尤其是听到他充满期待的语气之后。

  实在太闷了,聂月想到外面透口气,哪怕淋场雨也好。

  刚打开门,迎面碰上抬手想要敲门的晏惊寒。

  聂月往后退了一步:“哥?”

  晏惊寒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错愕了一下:“你要出去?”

  这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

  聂月“啊”了一声,笑着说:“出去抽根烟。”

  看到晏惊寒,那个不透气的袋子似乎破了一个口,有了一点儿新鲜空气进来。

  聂月忍不住调戏他:“要一起么哥哥,我教你抽?”

  晏惊寒果然皱了皱眉,“那你先去,我给你……”

  没说完,被聂月的手机铃声打断,聂月跟他示意了一下之后接起来。

  “喂?小哲。”

  聂月转身去接电话。

  晏惊寒略低了低头,他清楚地听到电话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而她亲切的叫他“小哲。”

  晏惊寒那句“我给你买了点东西”没有说下去。

  想必聂月也没想听吧。

  聂月接电话的时候看到晏惊寒的眸色黯淡八分,她觉得有些莫名,心里还是被这份黯淡刺了一下,有点疼。

  可她没有回头,她不太想晏惊寒知道她正在做的事以及经历的这些困难。

  等工作室成型了,赚钱了,再光明正大对他说也不迟。

  走廊没有开灯,晏惊寒逆光而立,所以从晏惊寒身边经过的时候聂月并未注意,晏惊寒整个人都淋湿了,衣服还在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晏惊寒看着聂月下楼的背影,低着头想回房间,刚走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天地都跟着摇晃起来。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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