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尾声三139
“你怎么这么听话了?”宜和歪着头问他。
“……”陈山海:“臣有不听话过么?”
“当然有,别人都不敢拍落我的刀,只有你敢。”
“那……还有达禾嘛。”
“他那是蠢。”宜和撇了撇嘴,对于自己败在达禾手里始终耿伙于怀,而败在陈山海手里则要好受许多,并且这个是和阿摩姐姐有得一拼的男人呢,“你本来跟的奴才有点不一样的。”
比如他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拍落她的刀。
比如他会跟她说起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举手抬足有一份无拘无束的洒脱,跟旁人的拘谨很不同。在这一点上他有点像阿摩姐姐,好像对别人的眼光都浑然不在意。
陈山海没想到自己殷勤也殷勤错了,女孩子还真是难伺候啊。
“呃,公主想听真话吗?”陈山海问。
宜和道:“说。”
“那公主得先恕臣无罪。”
宜和不耐烦:“少废话。”
陈山海咳了一声,道:“因为在宫里,公主是臣的主子,但是在宫外,臣却不由自主,总把公主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完,低下头恭恭敬敬道,“臣知道这是僭越,请公主恕罪。”
他的头低得很低,视野里只有宜和淡黄色的裙摆,也不知是什么料子,那样轻盈蓬松,随风微微飘动,如梦一样。
裙摆底下露出两只小小的鞋尖,鞋尖上缀着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两边店铺照出来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
啧啧,单是这两颗珠子,就值好多钱了。
半晌,手上那颗松子糖被人接了过去,因含着糖,宜和的声音便含含糊糊地:“你有妹妹?”
陈山海知道这一关过了,小公主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模样。
于是他抬头展齿一笑:“正因为没有,才想要有嘛。”
“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一回你的妹妹吧。”宜和抬高了下巴,一脸骄傲,“我当人妹妹可是很有经验的。”
陈山海差点儿真的笑出来了,“好,臣谢过公主。”
第140章 番外三 宜和X陈山海(三)
宜和差不多把这条街上所有的糖都买了一遍。
“赌坊在哪儿啊?”宜和走得有点累了, 开始后悔不该想着多逛逛,就把马车留给了津哥哥。
陈山海道:“就在前面,过一道桥就是了。”
长街的尽头果然有一座桥。
不知是不是天晚了的缘故, 桥上颇为冷清, 一个行人都没有。
而且一桥所隔的两岸,桥这边的街道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桥对面却是影影幢幢,虽然也有灯光, 但总觉得那光好像很快就会被黑暗吞灭了似的。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京城小姑娘, 入夜之后是不敢随便踏过这座桥的。
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 大人就会告诫她, 桥的那头是三教六流之地,什么样的人都有, 带刀的江湖客、被通缉的逃犯、伺机对人下手的小偷、拦路抢劫的恶棍……只要是你想得出来的、所有吓人的东西, 这里都可以找到。
但宜和不是,所以宜和只觉得:哎,这里很不一样啊。
跟高轩恢宏的皇宫不一样, 跟权贵云集的寿康坊不一样, 跟熙熙攘攘的西市不一样,跟明丽繁华的北里也不一样……总之十分新鲜, 而新鲜便等于有趣。
她开开心心地踏上了桥,还招呼陈山海等人:“你们快点啊!”
桥对面那片让京城百姓闻风丧胆、连捕快们都不愿意踏入的地方, 就是陈山海的家。
当然他完全不觉得他的家有什么不好。
这里弱肉强食, 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强。
这里一切凭实力说话,所以没人会玩那些虚的。
这里所有人都是凭本事挣钱,挣到了就是能耐, 挣不到就得饿着。
多么天经地义,全是金科玉律。
但百姓们的审美能力有限,看到这座桥就跟看到阴间的奈何桥似的,没事绝不会往上走,就算不得不走上来,脸也哭丧得好像马上就要去见阎王。
陈山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人这么欢快地跑上这座桥了,尤其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提着那蓬松的裙摆,轻盈得好像随时会飞起来直奔月宫去一般,真是赏心悦目。
于是他也露出了笑容,长腿在几个迈步之间就追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一带是他的家,他的窝,他为止流血奋斗的地方,每一块瓦片每一砖头他都十分熟悉,但此时——
蓦地,他发现了,桥对面的一角屋檐下有一块突起的黑影。
“保护公主!”他大吼一声,手按向了刀柄。
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桥对面的屋檐底下飞掠而出,瞬息便到了眼前,他的刀还不及拔出,胸口猛然受到一记重击,鲜血狂喷而出。
而他的刀只拔出了半截。
快,太快了。
他只见过一个人这么个快法。
曾经在徐广私宅出手相助的那个黑衣人!
眼看黑衣人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兵器,陈山海挣扎着起身,试图挡在宜和面前。
这样的厉害的杀手绝不可能是来刺杀他这个羽林卫校尉的,他的目标一定是宜和!
“公主……快……走……”
那股力道尚在他的体内无法化解,经脉紊乱,一开口血便往外涌。
一只柔软白皙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刀柄,“呛啷”一声拔了出来,宜和双手握住刀柄,发出一声清亮的大喝,像是雏鸟破壳的第一声鸣叫,然后向着黑衣人砍下去。
短兵相接。
黑衣的飘然而退,身影仿佛融入黑暗中。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队伍后面的羽林卫这才冲上来,宜和站在桥上,严肃地看向陈山海:“那个人能把你打趴下,是不是很厉害?”
陈山海怔怔地点头。虽然这一点死都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不用偷袭,真过起招来,他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我能把他打跑,我是不是更厉害?”宜和的眉眼已经快要压不住眸子里的狂喜。
陈山海真的不想点头,但事实依然是事实。
“哈哈哈哈!”一弯月牙悬在天空,宜和在月下放声大笑,“我就知道,我果然是个天才!”
陈山海含了满满一口血,恨恨地昏了过去。
*
陈山海告假养伤。
伤得不算重,正如阿摩所说,血不归经,吐啊吐啊吐啊,就好了。
伤养得差不多了,陈山海还是没有回去当值的打算。
看着老大在大白天手脚摊开睡成一个大字,阿刀和兄弟们都十分忧心。要知道老大从来就是精力无限,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累。
“看来真是不好了。”大家聚在窗下议论,“要不要给老大治一口棺材,给他冲一冲?”
“滚你妈的蛋!”陈山海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同时还砸了一只茶杯出来。
大家缩头躲过,脸上都掠过一丝放松的神色:唔,老大骂人的声音还是这么洪亮,看来棺材还能等个几十年再送。
“可为什么伤已经养好了,老大却不入宫呢?”
“就是啊,扣这么多天月俸不心疼吗?”
“你们说,老大会不会是担心自己受了伤,在公主面前失了面子?”
大家纷纷点头。
确实,受伤事小,掉面子事大。
陈山海在里头听了个清清楚楚,气得内伤差点儿又要发作,他大吼一声:“再不滚,老子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外面的臭小子们顿时作鸟兽散,脚步声一窝蜂远去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陈山海继续瘫在床上。
那帮臭小子说对了一半,他不想进宫,确实是因为宜和,但绝不是因为掉不掉面子。
而是因为这位小公子看中了什么绝对要弄到手为止,一看到他,定然就要缠着让他带她去赌坊。
弯月下,宜和拔刀挡在他身前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虽然被一个黄毛小丫头救了很没面子,但救了就是救了,而他再流氓,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当成肥羊送进堵坊去挨宰。
可若不能去宰银子,他为什么要犯险带公主去赌坊?好好活着不行吗?
外头的脚步声去而复返,门上“吱呀”一声响,被推开了。
这帮臭小子反了天了!
陈山海抓起第二只茶杯就砸过去。
茶杯脱手飞向门口,待看清楚门口来的人是谁,陈山海已经没办法将它收回来了。
确实是那帮臭小子去而复返,但跟着他们一同来的是宜和,看来是出门后半路就被宜和撞见,然后被抓来带路的。
宜和穿一身明蓝团花圆领男袍,打扮得像个小小少年,身后还跟着十来名宫人与羽林卫,虽然都改了平民装束,但这么多人的队伍依然十分显眼。
那盏茶杯当然伤不到宜和,早有羽林卫挺身而出将它挡下了,但却暴露出了陈山海已经恢复的事实,宜和的一双眸了水润润的,“咦”了一声,“很有精神嘛,我还以为你伤得快死了呢。”
阿刀等人当然不能允许自家老大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瞧不上,连忙道:“公主有所不知,陈校尉武功盖世,身经百战,健壮如牛,那点子小伤算得了什么,早就好清了。”
并且骄傲地展示自己额角上的一道小口子,“瞧,方才我们在这里不小心吵着了陈校尉,陈校尉砸茶杯的力道依然是刚猛非常,小人一下没躲过,这里就受伤了。”
旁边几人也纷纷表示,自己虽然没砸伤,但被茶杯碎片的劲风扫着了一星半点,立即随不住,当场打了好个滚才化解呢。
陈山海:“………………”
对这帮家伙的智商感到了绝望。
宜和深信不疑,两只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哇,原来他这么厉害啊。”
阿刀等人赶紧趁热打铁,吹嘘陈山海打遍东街无敌手的伟大战绩,以便在公主面前挽回自家老大的颜面。
偏偏宜和长在深宫,对这种街头巷战、打架斗殴的事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觉得十分新奇,听得津津有味。
阿刀等人见公主喜欢听,那益发要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陈山海在他们嘴里俨然已经是神仙转世,有三头六臂,会万千变化,抬抬手指便能将人揍得屁滚尿流。
陈山海面无表情地下床,走过去,抬起腿,一脚一个,将这几个家伙踹出去,然后“砰”一声关上门,问宜和:“公主贵步幸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
他问这话的语气十分沉痛。
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宜和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来瞧瞧你好了没有,既然好了,就带我去赌坊吧!”
陈山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日不带她去,她便要惦记一日,索性绝了她的念想才好。
于是他点点头:“公主请稍候。”
然后走到门外,招招手将阿刀唤过来,“去找黑老六,让他开门。”
阿刀忍不住看了看天色:“现在?”
赌坊哪有大白天开门的啊?
“现在。”陈山海面沉如水,又跟着交代阿刀几件事。
老大的话就是圣旨,阿刀一一点头记下,然后向陈山海确认了一下重点,“还是二八对不对?”
“是。”陈山海仰天叹息,一脸悲壮,“我二,他八。”
阿刀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作为东街一霸,陈山海给人五五分,对方都要感激涕零。二八分?那是什么意思?
阿刀缓缓望向兄弟们,眼神迷茫。
你们听到的是啥?
为什么我会听到老大只要二?
第141章 番外四 宜和X陈山海(四)
宜和总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赌坊。
赌坊很大, 里面光线幽暗,窗子都关着,隐隐好像有一股酒气。
里面有几张台子, 三三两两的人或站或立,零零星星的, 要么歪在椅子上, 要么歪在台子上,玩得懒洋洋的样子。
宜和一眼看到了眼熟的, “叶子牌!宫里头……咳, 不是, 家里头女眷们闲了也会玩这个。”
“少爷想玩么?”陈山海问。
“在家就能玩的,何必跑这儿来?”宜手手一挥,“我要玩大的!”
“那就玩这个吧。”陈山海把她拉到一张台子上,做庄的人是黑老六,黑老六睁着一双满脸血丝的眼睛,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看似非常热情实则相当惊悚的笑容。
宜和悄悄向陈山海道:“这里的人精神怎么都不大好?”
陈山海心说这帮人昨晚玩了一个通宵,刚趟下就被拖了起来,换你你的精神也好不起来。
口里道:“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你看看这些人的模样,就知道赌多了不好了。”
黑老六:“……”
台词不对啊兄弟!
宜和狐疑地瞧着陈山海:“你那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陈山海:我那天就是脑子发热找抽!
他在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我说的不算数,少爷您自己亲自玩上几把不就知道了?”
这个提议甚得宜和心意, 她坐在案前,一撸袖子,两眼放光:“来吧!”
这一桌是最简单的押大小。
黑老六抓起骰盅就要开始摇,陈山海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道:“你这个旧了, 用我这个,新的。”他递过来一盒骰子,果然是全新的。
其实新不新的不重要,黑老六一掂就知道,这副新骰子普普通通老老实实,半点水银都没掺,很难做手脚。
黑老六十分不想用这个,但屈于陈山海的淫威,只得委委屈屈换了。
宜和很是赞许:“原来还能自己带骰子啊。陈山海你果然是熟客啊。”
“……”一不小心就暴露的陈山海强行挽尊,“没有,我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洁癖。”
宜和认真地打量一下他随随便便绑着头发,披着的衣裳,真诚地道:“还真没看出来。”
宜和头一回上赌桌,看什么都很新鲜,东瞧瞧,西望望,什么都要问一问。
黑老六见她分神,悄悄将骰盅掀起一线,小指伸进去待要拔一拔骰子,陈山海蓦然大力清了清嗓子,宜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黑老六不敢再动了。
明明来了只肥羊却不能宰,黑老六心中流泪。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以陈山海的贪财,为什么这只居然肯跟他二八分,不单是因为要他大白天起来开赌坊,更重要的是,陈山海压根不打算从这肥羊身上挣钱!
宜和玩了几把,有输有赢,渐渐便觉得光押大小有点无趣,看黑老六转着手腕摇骰子倒是很感兴趣,也想试试。
陈山海告诉她比骰子也是一种玩法,谁的点多谁赢。
宜和学着摇了摇,一连摇了几次,出来的全是小点,宜和恨恨:“陈山海你来教我。”
陈山海巴不得她早点玩腻了好打道回府,当然不肯教真格的,就装模作样比了几个假把式,宜和怎么学怎么不对,命令他:“你过来扶着教。”
她的手腕细嫩得像花茎一般,好像稍稍用点力便会折断,陈山海把头摇得拔浪鼓也似:“这不好吧?我们可以玩别的……”
“少废话。”宜和道,“你过不过来?”
大央硕果仅存的小公主,身受万千宠爱,被世上最最尊贵的人捧在手掌心,自小养出来的威仪不容小觑,陈山海连人带椅子挪到她旁边,对着那只腕子深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打气:
他这可不是要占小姑娘便宜,乃是上峰有命,不得不从。
气还没打完,宜和已经嫌他慢,手直接顶了顶他的手心:“快点。”
陈山海握了上去。
很久以后,陈山海还记得那一瞬的感觉。
手心里仿佛握住了一片花瓣,花瓣上还落完了花粉,温、软、腻、滑,像是随时会在他的掌心地化成一汪水。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宜和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