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福明主

  扈昭仪极快地收拾了脸上的表情, 歉疚地笑道:“可不是么。今儿让阿藏受了惊,是妾身的不是。”

  扈昭仪委委屈屈地给谢珠藏行礼道歉。

  谢珠藏连忙侧身避过。

  玄汉帝握住扈昭仪的手:“爱妃何出此言哪?你也是按宫规办事,不妨。”

  玄汉帝握的正是扈昭仪被猫挠伤的手, 扈昭仪吃痛, 发出一声轻呼。玄汉帝这才意识到她手上有伤,怜香惜玉地道:“爱妃受了伤?太医呢?太医何在?”

  听到玄汉帝这番话,赵婕妤和谢珠藏知道此事只能到此结束了, 便都乖觉地告退。

  宫令女官看着谢珠藏离去的背影, 沉着地在翊坤宫善后。她命女医护着司记回宫中的女官官署,又跟入墨做了交接, 让他且放心回毓庆宫。

  入墨给宫令女官拱手行礼,初始还脚步稳重,等越靠近毓庆宫的门, 他的脚步越快。

  永巷令羡慕地看着入墨离去的背影,惊疑不定地问宫令女官:“女官, 那莲雾……?”

  她们先前眼睁睁地看着槐嬷嬷把莲雾抬走了。宫令女官冷扫了眼永巷令:“没听陛下所言?你也真是老糊涂了!”

  永巷令慌忙跪下来谢罪。宫令女官却已经袖手转身,跨步而去。

  无需她多言, 这宫中的风向, 已经变了。

  那个以前人人忽视, 连奴婢都敢轻视的谢珠藏。

  已堪为, 东宫之主。

  *

  谢珠藏一回毓庆宫, 不及更衣, 先道:“槐嬷嬷,给阿梨熬、熬……安神汤, 让她休养一日,不必来我跟、跟前伺候。让女医全力救、救治莲雾,保她性命。入墨那儿, 你派人去接,务必将他好生……接回来。”

  谢珠藏抿了口水:“把桃枝带来。”

  论理,桃枝与莲雾交好,莲雾出宫,桃枝却突然病了,从今日之事来看,恐怕桃枝此人也有猫腻。

  谢珠藏珍视人伦亲情,却也绝不会蠢到姑息背主之人。

  谢珠藏思及桃枝在严嬷嬷相逼那日挺直的腰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愿桃枝不要令她失望。

  槐嬷嬷肃声而应,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脸色惨白的桃枝被人搀着跪在了谢珠藏面前。谢珠藏轻一挥手,桃枝身后的门合上,殿内就余谢珠藏、桃枝与槐嬷嬷三人。

  “莲雾是阿兄病、病重……你可知道?”谢珠藏神容温和。

  桃枝猛地磕了三个头:“奴婢……猜到了。”

  “好你个欺上瞒报的蠢东西!”槐嬷嬷气极了。但凡莲雾和桃枝,有人能对谢珠藏讲明白些,也不至于要她的好姑娘,受今日的惊扰!

  莲雾受杖刑,能不能捡一条命回来尚不可知。槐嬷嬷也就暂且不跟莲雾计较了,可眼前的桃枝,槐嬷嬷是生了真切的恨。

  谢珠藏安抚地看了槐嬷嬷一眼,问桃枝道:“什么叫‘猜到’?”

  槐嬷嬷一心为她,谢珠藏自然知道。但谢珠藏心里也很明白,若她是莲雾,设身处地地想来,恐怕她也不敢说明白。

  毕竟,谁能知道她谢珠藏,究竟是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同意莲雾出宫,还是能格外开恩,许她出宫呢?

  世人都强逼奴才忠心耿耿,亦如强逼她能言善道、贤良淑德,哪怕遭人耻笑,也不可生怒不可嫉妒一样。可谁又问过,她们皆不过是凡夫俗子呢?

  桃枝又磕了三个头:“姑娘在上,奴婢不敢欺瞒。那日,奴婢发觉莲雾心绪不宁,问过莲雾。莲雾同婢子说,家中有人病重,但是没有说病重的人是谁。婢子追问是不是她阿兄,莲雾只说以司记司的记簿为准。”

  “婢子见入墨带了司记司的记簿来,上面写明白了是她阿爹病重,婢子就没有再开口。只是……”桃枝再磕头,痛心疾首地道:“不敢瞒姑娘,婢子明知莲雾只会因莲生哥病重才心绪不宁,却不敢多问……”

  桃枝不仅与莲雾交好,亦跟莲雾的兄长交好。如果真是莲生病重,桃枝又焉能坐视不理?

  槐嬷嬷哪里不明白这些小宫婢的心思,只是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你以为掩上耳朵遮起眼睛,就可当无事发生了吗!?竟然还给自己下泻药,以为窝在房中,就能安生了吗!?”

  槐嬷嬷话音方落,外头就有宫婢来报:“姑娘,莲雾醒了,想跟姑娘谢恩。”

  谢珠藏微愣,复尔一叹:“传。”

  莲雾依旧是那幅半生不死的模样,可比起在翊坤宫时,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莲雾被人搀扶着,却不肯跪进殿里,而只肯跪在台阶之下,结结实实地给谢珠藏磕了三个头。

  莲雾直不起腰来,只以头触地,声音哀沉地道:“姑娘,桃枝不……不知此事。她卧病在床的泻药,是奴婢下的。”

  “桃枝与奴婢……自小一起长大,曾有……同生死的戏言。奴婢今日……将死之身,万死不能报姑娘的……大恩大德。求姑娘留、留桃枝在毓庆宫伺候,不论是烧柴扫厕,但求能留在姑娘身边,由她替奴婢……在姑娘面前尽忠。”

  “莲雾!”桃枝忍不住哀声唤莲雾的名字,她已然明白,莲雾这是在说临终之言。

  莲雾勉力把头挪到桃枝的方向,她的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可桃枝看不到。也好在桃枝看不到,若是桃枝瞧见了,恐怕只会笑她笑不如哭。

  槐嬷嬷不忍心地挪开视线。

  谢珠藏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的顾、顾虑,我明白。可是,若尽同我言,我本可以……救你们啊。”

  “桃枝有错,错不至驱离,贬为三、三等宫婢,罚俸一年。莲雾……”谢珠藏悲悯地看着莲雾,她也深知,莲雾恐怕命不久矣:“我会命人,送你衣、衣冠回乡,接济你阿兄。”

  “姑娘大善!”莲雾几乎挤压了胸中最后一口气,势必让自己的声音响彻整个毓庆宫:“若得来生,愿为姑娘车马踏石。”

  “信女莲雾,叩求八路神仙,愿姑娘福泽绵长,安享万年!”

  *

  莲雾临终时的话,振聋发聩,毓庆宫听闻的宫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得明主而怜卑命,何其有幸!

  东宫诸人,至此,皆奉谢珠藏为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然而,谢珠藏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意。

  玄玉韫回宫时,谢珠藏正双目无神地搅着一碗血燕窝,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玉韫轻声唤道:“阿藏?”

  谢珠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韫哥哥。”

  她的声音满是疲惫。

  玄玉韫心中揪紧。他听说了今日白天的事,恨不能把扈昭仪戳出一个血窟窿来。为了压下心中的戾气,玄玉韫在毓庆宫外驻足了许久,才敢到西殿来。

  玄玉韫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谢珠藏,只扯着些谢珠藏可能感兴趣的话题道:“今日,还好赵婕妤机敏,知道把父皇请来。”

  谢珠藏提不起精神来,只慢慢地搅着手边的血燕窝:“是她谨慎。与其与扈昭仪交、交锋,不如……请陛下来,主持公道。若是扈昭仪跋、跋扈,则陛下不喜。若是扈昭仪胜,赵婕妤……婉言两句,也有好声名。横竖,她也不会吃亏。”

  玄玉韫见她说了那么多话,压下心中的高兴,轻声道:“父皇肯拔冗前去,也是赵婕妤的本事。”

  确实,玄汉帝肯拨冗前来,是谢珠藏没有想到的。

  “帝王之爱,扑朔迷离。”谢珠藏没什么精神,没有思量这句话能不能说,甚至都没有仔细思量这句话可能把玄玉韫囊括了进去。

  玄玉韫正色道:“胡说。”

  玄玉韫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孤对你的爱可一点儿都不含糊”,但是他及时把这句话咽了下去,瘪瘪嘴,休整旗鼓地道:“孤可不会纳别人给你气受,孤更不会让别人看你的热闹。”

  玄玉韫这话,确实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扈昭仪明面上是备受宠爱,可这当真就是真相吗?

  若是真相,前世玄汉帝为什么会同时赐谢尔雅和扈玉娇为太子良娣——这难道不是让她们二虎相争吗?今生,玄汉帝为何会因她用梅花玉版笺去求情而网开一面?又为何会让她和玄玉韫看到扈昭仪跪地替画舫撞船辩解?

  玄玉韫连宫女对她的一声轻笑都忍不了,若是心爱之人,玄汉帝又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看到她下跪的狼狈模样!

  可若是不爱,言语里的关切和维护,难道所有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若是平时的谢珠藏,此时不会先想玄汉帝对扈昭仪真正的感情,而是早就出声调侃,喜笑颜颜,势必要循循善诱,让玄玉韫不得不吐露心里话。

  可她今日,只是低声应道:“是啊。”

  玄玉韫泄了气。

  看到谢珠藏偃旗息鼓的模样,他方知自己的心也会跟着,如同被人攥紧了一样疼。外头夜色愈发的沉郁,就像谢珠藏的心情一样,只直直地往下坠,怎么也好不起来。

  然而,窗户外忽有灯火闪烁,晃了谢珠藏的眼睛,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灯火照耀处。

  是宫人在点灯。

  玄玉韫亦眼前一亮,玄玉韫怕惊着谢珠藏,声音都放得极低:“孤带你去见一样东西。”

  若是平常的谢珠藏,许是会好奇又兴奋,但她此时只是勉力露出一个笑容,略带困惑地问道:“是什么?”

  玄玉韫伸手握住谢珠藏搅着血燕窝的手腕:“你随孤来。”

  谢珠藏木愣愣地跟着玄玉韫走出祥旭门。

  她刚刚跨出祥旭门,就缩回了脚,惊愕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第48章 福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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