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灵力缝隙

  从回到翠微山的那一刻直到现在,萧白石才终于卸下沉重的压力。但紧随其后的不是放松,而是生离死别。

  “我……”萧白石才刚开口,哽咽着不说话了,只是闷哼。

  应长风最怕萧白石哭,这时却想:若哭得出来就让他放声发泄一次,以后才会好得多——萧鹤炎九成是不行的,他面对起来轻易,对萧白石却十分残忍。

  抬手顺过萧白石激战后乱蓬蓬的头发,应长风低声道:“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萧白石摇了摇头。

  “我害怕……”他说完,被应长风抱得更紧。

  相识至今,萧白石是跳脱而乐观的一个人,哪怕自己受伤再重也不说一句害怕。

  应长风的心口因“害怕”二字酸涩无比,像咬了口未熟透的杏子,回味过后只剩下苦。他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能一下一下地拍萧白石的后背。

  好在萧白石知道轻重,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自己收敛即将决堤的眼泪。

  萧白石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不安地叫他:“应长风。”

  应长风就柔声地答:“什么?”

  “你陪我过去,好吗?”萧白石说着,又控制不住染上了哭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甚至……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了,但是我……我不敢、不敢自己——”

  “好。”应长风连忙答应,怕他没听清,又郑重地重复了一次,“好,我陪你。”

  萧白石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他们往那边只走一步,外围的翠微山弟子看见萧白石前来,面色不忍地往旁边撤开。这人的动作带动了其他人,像自发进行了什么仪式,纷纷让开一条路。

  周围都是熟悉风景,萧白石连梦里却也没想过这个画面。

  他的父亲怎么会死呢?

  萧鹤炎就算不成仙,也是要修行六百年、八百年的。等到萧白石从资质平平到发现自己天赋异禀,再到开窍,找寻自己的大道,这漫长的过程中,萧鹤炎也许会离他很远,也许会放任,可绝不会离开他。

  萧白石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而现在,牧禾半跪在人群的最里面,让萧鹤炎倚靠着肩膀。

  那残破不堪、连一颗心也没有的红尘道宗师平日高傲气质全无,唇边尽是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痕迹,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了,眼睛却睁着,不肯闭。

  就像……还等着什么人来见他一面。

  他逆转阴阳,违背天意,只为实现一己私欲。若说罪孽,萧鹤炎也许与沈移舟之流不相上下,都是天地不容,可他到底没伤及太多的无辜性命,灰飞烟灭虽不至于……轮回来世,也不知会不会被他自己葬送。

  或许萧鹤炎早就不在意轮回,他赌上今生来世,只想见辛夷一次而已。

  萧白石停在很近的地方就走不动了,他腿有点软,被桐桐支撑住。一回头,他见向来坚强泼辣的师姐也要哭不哭红了眼。

  “别过去了。”有个声音淡淡地在耳边说。

  萧白石停下脚步,松开应长风的手,对方看他一眼后不知想了些什么,竟朝萧鹤炎而去。

  应长风在萧鹤炎面前矮身,手肘搭着膝盖,手指随意地垂下。

  五官与记忆中有轻微重合,萧鹤炎瞳孔用力收缩了一下,想要抬起手却无能为力。他已经出现幻觉,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无差别地闪过所有好的、坏的、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回忆,叫他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眼前的人有一双多情却澄澈的眼睛,细长弧度,笑起来比新月还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终身难忘,再不能离开。

  “……辛夷?”萧鹤炎喊了一声。

  应长风没回答他,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萧鹤炎无言,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他终于有力气挪动手指,虚虚地在半空一抓,摊开掌心时,最后的灵力开出了一朵残缺的花。

  从指缝中流沙般地落了。

  他终究没握得住。

  灵力与深厚修为支撑他一直保持着常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这时生命流逝,萧鹤炎以常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皱纹迅速攀爬上他的面容,须发变得灰白,连手背都浮现出颜色深沉的褐色斑痕。

  萧白石心里难受却没法说,他让桐桐放开自己,想要逃避。目光游离的一刻,他拽了拽应长风的衣服,对方转过头,要起身。

  站直身体的同时,应长风有话要对萧白石说,可却被打断了。

  突如其来出现的一幕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中有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不似花也不似熏香,叫人莫名平复心中的悲伤。山谷之中,碎裂的石子减缓下坠速度,被火烧得枯了的树枝上发出新芽。

  带一点黄的嫩绿色清新无比,夏末时节,却逢春而生。

  那气息变得浓了些,轻描淡写摘下刚刚生出的新芽,在风中颤动片刻,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翩跹而下,缓慢地聚成想象中的轮廓……

  是萧鹤炎最终没能使之成型的金色辛夷花。

  它像被一道虚无的灵气托着,轻飘飘地落在萧鹤炎垂下的手腕上。那道光变得极明亮,接着迅速失落了,再定睛看去,本来空无一物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道印记。

  赤红色,像未能痊愈的伤疤。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瑰丽而奇异的画面震住,连应长风都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桐桐呢喃了一句:“是……天意么?”

  只有萧白石知道这和命中注定无关,他感觉到了辛夷的气息就藏在风中。和他一起走出九天银河的那道分神引发了这场绚丽的告别,而除了萧白石,再没有谁能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和他安静地说一句“再见”。

  “爹爹。”萧白石在识海内低声喊了一句,他明白辛夷能感觉到。

  “你们要一起走么?”

  辛夷良久没有回复他,分神的轮廓渐渐现了身——但也只是在萧白石的眼眸里,才能看见他稀薄的影子。

  辛夷朝萧白石笑笑,依旧是很清淡柔和的弧度:“本是由他而起,现在他要走,我自然是和他一起的……独活没意思,何况我也不算活着啦。”

  他们说了一样的话啊。

  萧白石眨了眨眼,心里那点难平情绪忽地好了一些。

  他看着辛夷蹲在应长风刚才站着的地方,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萧鹤炎。那眼神极贪婪,争分夺秒地记录萧鹤炎的每一丝变化,哪怕没有呼吸和任何灵力痕迹,辛夷也舍不得挪开一点视线。

  辛夷的影子越来越淡,就在消失的前一秒,他突然隔空点了一下萧鹤炎的鼻尖。

  很孩子气的姿势,辛夷做得却无比克制。

  “二百年不见,还是以前的性子,伤害别人不留情,对自己更加一点不留情。”辛夷对那人说的悄悄话像叹息,却没谁能听见了,“我要你这么拼做什么?”

  “不过小炎老了原来是这个样啊……真想多看一会儿。”

  “下一世我来找你,有留下的印记一定能找到。但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果我找不见你,你也主动一点,别让我太难堪。”

  “你猜……轮回痛不痛?”

  最后一句轻叹与风中那股安抚人心的气息一起烟消云散,若非枯枝上发出的新叶还凝望众人,真要怀疑刚才错觉一场。

  牧禾哽了哽,看向萧白石好像在等他的决定。

  修士身亡后多半留不下遗体,精魂径直入轮回去了。但萧鹤炎枉顾阴阳逆转,看着不忍,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萧白石眼眸低垂,说得无比艰难:“要么,按山中一向的规矩……将父亲葬在空山朝暮山巅,随后封掉那地方。父亲喜欢安静,那处从闲云居能看见兰渚佳期和云中迹,他可能会开心一些。”

  牧禾欲言又止,最终道:“好,按你说的办。”

  萧白石背过身去牵应长风的手,周遭没有人再打扰萧白石,他终于可以众目睽睽毫不顾忌地依赖应长风,但他这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也不是还想哭了,很缥缈的情绪,像连自己也抓不住。

  萧白石用额角抵着应长风的肩膀,半晌没说话。

  应长风抱住他,手指从他凌乱的黑发间穿过,听萧白石哽着嗓子道:“应长风,我以前都不喜欢你老是不说话。”

  他“嗯”了声问:“那现在呢?”

  “这样也不错,你明白我所有的心情,就不必再说给你听,真好。”萧白石道,挣脱开他的怀抱定定地看应长风。

  一反常态的神情让应长风莫名有点想笑,他眼角一弯,安抚的话正要出口,萧白石却跟没捕捉到他要开口的前兆一般自顾自道:“说出来你可能又觉得是我出现幻觉了,但刚刚……父亲走的时候,我看见了爹爹。”

  应长风:“嗯?辛夷山君么?”

  萧白石颔首:“是在那之前……九天银河里,爹爹一直待在那儿,二百年来都没离开过。父亲要他等自己一起入轮回,他就等到了现在。”

  应长风问他:“你觉得算圆满么?”

  “我不懂。”萧白石摇了摇头,“也许对他们而言,事已至此,反倒是最好的结局。但如果念及自身……一想到你,我就舍不得。”

  “我也同样。”应长风牵着他的手。

  地面震动未消,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没空互诉衷肠太久。应长风本意拉着萧白石去找牧禾,商量接下来的一桩桩如何处理——天地盟,心魔,还有沈移舟,这些都是一笔又一笔琐碎的帐。

  可他走出一步却没牵动萧白石。

  应长风回过头看他,皱起眉:“怎么了?”

  “还有一件事。”萧白石忧心忡忡道,“我刚才想起,心魔消失,一叶浮萍失去了原来的功用,翠微山突然聚集这么多灵力。”

  应长风眉梢微挑。

  萧白石看着他:“水满则溢,不能放任不管……该怎么排除?”

第74章 灵力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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