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惧退缩

  温舒辰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扭头望着床铺之上昏睡的女子,甚是苦恼的揉了揉眉心。

  低头拉了拉惹着泥水的裙子,摇了摇头。走到窗台前,将烛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挑了挑灯芯,好让烛火将屋子里照的更明亮一些。温舒辰坐回榻边,脱了湿漉漉的鞋履足袋,小心翼翼挽起裤腿,不忍皱了皱眉头。

  膝盖破了,被蹭掉好大一块皮,现在还是好疼的。那个姑娘叫了许久也叫不醒,也不能丢在路边由着她冻死街头,可直到背在背上,才察觉到这个姑娘死沉死沉的。或者说是或者说是自己的力气太小了吧?

  在雨中,她摔了一跤,油纸伞破了,那人除了呼吸之外,一点反应都没有,温舒辰没顾得上喊疼,太狼狈了,在泥里摔得大马趴,好好的一条裙,就那么破了,真是可惜…

  温舒辰将金疮药涂在膝盖之上,吹了吹,可除了疼痛之外,温舒辰并不顾虑。她的身体留下了好多疤痕,那不是良家女子身上该有的东西,遍布全身,纵横交错,就连额头也没能幸免于难,所以再填上一条疤,也是无所谓的吧。

  处置了膝盖,手肘和手掌上的擦伤,温舒辰望了一眼床榻,那个女子仍在昏睡之中。温舒辰望了许久,确定她不会醒来,来开衣柜,用最快的速度在柜门之后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红着脸,抱着沾泥的衣裳,丢进了浣洗桶内。

  走到榻前,温舒辰搭了搭稚离的脉,很虚弱,她想,也许人们说的对,她可能是个疯子吧,只有疯子才会折腾自己的身体。

  摇了摇头,温舒辰烧了水,想替她先换了衣服再说,就这么湿漉漉扔着不管,只怕这姑娘的病情会更加恶化。

  她的袍子很脏,有些可笑,温舒辰甚至在那个姑娘的衣袍里找到了一只小鱼苗?温舒辰想,什么人会把鱼塞在怀里?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个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有疯病了,心中难免忐忑,温舒辰想,要不要将她的手脚暂时拴起来?免得她醒来时又会失控暴走。

  顾不上胡思乱想,温舒辰将那个女子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丢在了地上,那个姑娘也确实称不上爱干净,温舒辰换了好几盆水把将她打理干净。

  只是,温舒辰却被稚离身上的累累伤疤吸引了注意力,那具身躯似乎也是久遭摧残的模样,甚至腹部,一道狰狞的疤痕对自己来说竟然有几分熟悉。无意识的,温舒辰压了压自己的小腹,衣料掩盖之下,她也有一道这样的伤。

  握了烛台仔细查看,忍不住好奇,她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生活?温舒辰捏了捏稚离的指尖,这个姑娘的手掌里,生着厚厚的茧子,和习武的人不同,也和做苦力拿锄头的人不同,她手里的茧更厚,更硬。猜不透,这个女子身上疑点重重,竟然找不到一丝线索…

  那女子打了个冷激灵,想要缩起来,抱了自己蜷缩的膝盖,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般,温舒辰也知道这样不好,对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体研究?

  这实在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可就是说不清楚,说不清为什么第一面见到她时,就会心生烦闷,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姑娘有许多好奇和疑惑,这不像自己,但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就好像自己的身世一般,许多事都无可奈何也没有所谓的答案。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明明是第一次见她,甚至她极有可能是个疯子,一个极其狂躁的疯子,可自己的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压过了所有的担忧与畏惧,告诉自己,“这个姑娘,不一样。”

  管不了那么多,温舒辰强压下心中所有的纷乱,替她更换好干净的衣衫,替她处理好头上的创口,还有脸上手上的一些擦伤。腰很酸,温舒辰收拾好药箱,将它放在一旁,却又忍不住打量起这些陌生女子。

  那张脸很冷,她的鼻子嘴唇和下巴都给人一种很尖锐的感觉,像这样,其实好好打理过后,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有一种厌世的疏离感,她的皮肤很好,在替她擦洗的时候,温舒辰就发现了这一点,可她的脸却不算好,像是长久被风和阳光侵蚀过岁月的痕迹,与惨白的嘴唇看起来极不协调。到了脖颈处,更是成了一条黑白分明的界限。

  她是个流浪的人吧?温舒辰坐在榻边,心中生出许多疑问,侧头望着那陌生女子的面庞,心中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就好像那个姑娘,她的脸颊本应该更丰润一些,她的眼睛也应该更澄澈有神才对。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呼吸像是个沉重的风箱,将盖在身上的被衾推了开,温舒辰又去水盆里拧了冰凉的帕子盖在她的额头之上。

  那姑娘竟然睁了眼睛。

  温舒辰屏息凝视,这才觉得后怕,如果她发起疯来,自己是根本压不住的。

  “舒辰…”

  那少女难受极了,才是动了动身子,那表情又扭曲了起来,抬手握着温舒辰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轻轻贴在眉心,呼吸间仍是沉重得像只野兽。

  她们之间,总共也为说过几句话,可那个姑娘,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舒辰?温舒辰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很迷茫,又扭头望向那个姑娘。

  她哭了,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滑落,顺着她挺翘的鼻梁又坠入了另一只眼睛里在枕上晕开一片。

  到底是什么样刻苦铭心的痛,才会令一个姑娘,就连睡着也忍不住哭泣,温舒辰想了,却没有答案。

  竖耳倾听,雨停了。扭头望去,不禁苦笑,天也亮了。

  温舒辰悄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后背已是又僵又酸。打了个哈欠,活动活动身体。温舒辰去衣柜里取了件长衫,目光深深望了眼床上的姑娘,推门而出,温舒辰干脆窝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耳边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风灌在耳朵里,难受极了,温舒辰感觉自己身处地狱,什么也看不清楚,身体在无边的坠落,直至到了一个临界点,几乎所有的痛觉在瞬间被碾碎,随之是彻骨的冰寒侵袭。

  温舒辰猛烈颤栗了一瞬,捂着额头上的疤痕,想要从竹椅上挣扎起身,那梦到底是什么?!温舒辰大口大口喘息着,头又剧烈的疼了起来,一双眼血红,根本无法思考。

  下一秒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温舒辰的头仍是钻心的疼,就好像有人拿着锥子不住的往里戳。可身旁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停的低声柔语着,反而帮着自己一点点镇定了一下来。

  “姐!我听说你把那个疯子带回家了?”人未到,声先达。初若的怀里抱着个尚暖的砂锅冒冒失失撞了进来。甚至欢快的表情还挂在面庞之上,当目之所及,庭院里,那个疯子正紧紧抱着姐姐…

  “姐?”怀里的砂锅打翻在地,还蒸着热气的虾羹撒了一地。

  听见是初若的声音,温舒辰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人根本不是初若!温舒辰面色惨白,一手扶着额头,一手使尽浑身力气将抱着自己的人推了开。

  “初若…”温舒辰唤了声。

  初若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推开稚离,在温舒辰面前蹲了下来,目光之中满是关切。

  “姐,又疼了?”初若握着温舒辰的指尖,焦急了起来。

  “嗯…”温舒辰点了点头,眉头紧蹙,抿着唇,仍是不想让痛吟之声困扰他人,那只撑着额头的手,好像使了很大的力气。

  “姐,我们回屋躺着先。”初若将温舒辰从椅子上搀了起来,稚离本想帮忙,可才靠近了半步,人又被初若恶狠狠的推了个趔趄。

  “滚啊!丧门星!”初若一副凶狠的表情,仿佛稚离再敢靠近半步,她就要吃人一般。

  “初若…”即使温舒辰难受极了,仍然想阻止初若的鲁莽和无礼,可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再继续劝架了。

  脚下的步子虚软,一脚接一脚,就好像是踏在了淤泥里一般。那痛楚混入心跳,一刺一刺令温舒辰无暇顾及其他。勉强迈开步子,才蹬了台阶,腿脚一软,人被绊倒在地。

  膝盖还伤着!却没有撞在台阶尖锐的棱角之上,有一只手护在了膝盖之上,温舒辰狼狈的托着身旁的肩膀,才是幸免自己没有摔倒。目光只是无意识的一盼,怔怔愣在了原地,那个陌生女子哭了,那双眼欲泣欲诉,这是为什么呢…

  “舒辰…”那个女子好像是在隐忍,动作间已是十分克制,但那种莫名其妙的亲昵感令温舒辰无所适从。

  “你认错人了。”温舒辰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逃了。

  潜意识里在害怕着什么,她的记忆从三年前就戛然而断了,之前自己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初若说过,她顺水而下,被缠在渔民的拦网上奄奄一息,一身的伤痕,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三年,她想…如果自己还有一份牵挂在,便也不会选择投江,如果还有一份牵挂在,为何那些人三年了,都不来寻自己?

  那是怨气吧,或者是温舒辰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的现实。她想过,自己是一个很坏很坏的恶毒女人,不然又怎么会遭受千刀万剐之痛?她想自己也许是个没有半点价值的可怜人,不然,又怎么会被投进江里?或者说,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所以她怕…

  她一直都想找那个答案,甚至眼前那个姑娘说不定就是她的答案,可她畏惧了,退缩了…

  温舒辰选择了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义妹有一点点小任性,毕竟是家里的娇生惯养的宝贝姑娘,生怕自己的姐姐被人抢走,单纯的想要霸占姐姐的宠爱。

畏惧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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