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秋煞琵琶(八)

  将钟棠与李避之送入镜花楼后,荆重便继续镇守于楼外,让他二人直往侍女出事的三楼而去。

  一路上,西隶人仍是重重把手,特别是西隶公主所在的二楼,已完全无法靠近。可登上三楼之后,便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钟棠手中把玩着玉珠金玲,暗暗地摇头,这西隶与大崇两国之争,又岂是一桩联姻能解决的?想来就算呼延珏无病无灾地嫁入了大崇皇室,至多不过能保个几年太平罢了。

  他这么思绪飘忽地想着,冷冷不防被那迎面垂下的金红帐帘蒙了个满面,还是李避之干脆木剑一挥,直接将那帘子斩落下来。

  “好好走路。”冷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棠眨眨眼睛,干脆蹭到李避之手边,勾唇道:“事情太多了,我想起来便顾不上走路了,师兄带着我走吧。”

  李避之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去牵钟棠伸过来的手,反倒干脆将他的腰一扣,揽在自己身边:“行了,走吧。”

  钟棠的唇角是怎么都落不下了,就老老实实地靠着李避之,继续向前走去。

  其实说到底,也不能怪钟棠不看路,着三楼上垂挂的金红帐帘确实太多了,若晴天时敞开花窗,这些帘子一齐为微风所拂,想来应是极好看的。

  可此刻,这灯火晦暗的夜晚,垂下的帐帘非但没有美感,反而让人生出无声的恐惧。

  谁又能知道,当下一面帘帐被掀开时 ,自己会看到什么呢。

  重重遮掩的帘帐仿佛没有尽头,而越往里走去,便越觉得压抑。饶是钟棠这般的妖身,也感到了不适。

  正当他想要干脆用术法,将这些帘帐尽数除去时,李避之却掀开了又一层金红纱,沉声道:“到了,在这里。”

  钟棠应声看去,首先看到的却并不是侍女的尸体,而是一架一人来高的屏风。

  乌黑高盘的发髻,煞白的面孔与鲜红的笑唇,细细地眼眸微垂下,像是在悲悯地望着,地下侍女的尸体。

  而那已经死去的侍女,正披发仰面倒在屏风下,她的脖子上是重重的淤青,而脸上……却挂着与屏风上侍女,极为相像的笑容。

  怪谲,平静而又刺眼,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可钟棠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手中的玉珠金玲,缠得更紧了几分。

  李避之俯下身去,指间凝出暗青色的灵咒,慢慢巡过侍女的尸体,可得出的结论却有些出乎意料。

  “她只是中过极轻的幻术,”李避之看过侍女依旧睁着的眼睛,却在她的脖颈处,那骇人的淤青上停留:“但却不是因幻术而致死。”

  他抬起头来,望着钟棠:“她是被人掐死的。”

  “师兄的意思是……”钟棠也觉有些怪异,不确定地重复道:“她的确中过幻术,但那人却并没有用幻术杀她。”

  幻术很有可能只是让她受到惊吓,施术的人,便躲在暗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侍女惊慌失措,拼死逃命……直到看够之后,才动手杀了她。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令人作呕。

  钟棠低声念叨着,实在不忍再去看侍女的尸体,目光渐渐地又移到了那屏风上。

  屏风上的仕女,虽用色十分诡异,但轮廓上画得还是不错的……只是钟棠越看越觉得,图上侍女空空的两手间,好似原本应抱着些什么。

  钟棠稍稍凝神,双手抬起学着那画上仕女的动作,下意识地弹指而动,随即几声破碎的琵琶声,自虚空中传来。

  钟棠诧异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随即转头看向李避之:“师兄,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避之的视线从侍女的尸体上移开,摇头说道:“没有,你听到了什么?”

  钟棠一愣,竟有些难分是否是错觉,不确定地说道:“我听到了……琵琶声。”

  此话刚落,又是一阵琵琶声仿若隔着重重帘帐,从未知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钟棠心上,那微微的牵动感。

  “又响了。”钟棠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应着那琵琶声的来源,李避之见状立刻站到了他的身边,双指将一缕灵光,轻点入他的眉间,以防是幻术干扰。

  可即便如此,钟棠还是再次听到了那琵琶声,并一手拽住了李避之的袍袖,指向帘帐更深的地方:“不只有琵琶……还有,我的本木……”

  李避之自然知道本木对钟棠的重要性,他虽知道钟棠的本木海棠树,此刻应被护在西隶大漠,元初真人的符阵之间,但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那里!”钟棠猛地睁开眼睛,玉珠金铃应心而动,破开了面前的金红帐帘,他纵身就要追去。

  李避之自然不肯放他一人,反手紧握住钟棠的手,木剑半御地紧随他而去。

  耳畔的琵琶声越来越清晰,可面前的帐帘,却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一层又一层,竟随着那琵琶声,缠动翻涌起来。

  钟棠乍然不防,手中的玉珠串险些被卷入其中,幸而李避之木剑已至,暗青寒光硬将那帐帘紧逼而退。

  可这却只是个开始,转眼间二人便随声踏上了珊瑚楼梯,原以为此处帐帘会稍减几分,但不料却更甚于前。

  延绵不断的金红色帐帘,如长蛇般,高低缠绕在雕花金梁与珊瑚栏之间,随着越来越焦灼的琵琶声,纠结盘绕着,吞噬向前。

  钟棠再不敢偏靠于李避之,运起周身灵力,聚于手中的玉珠金铃之上,随着长串抛掷而出,金铃亦发出阵阵悦耳清神的声响。

  如水波而兴于无形,在虚空之中荡漾开去,所及之处,金红帐帘退避而散,几乎只是转眼间,那珊瑚楼梯便空荡下来。

  “师兄,我——”钟棠刚要稍稍松气,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谁知却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而他手中,本应时刻紧拽的暗青道袍,此刻却只剩下一截轻飘飘的金红帐帘,那奢华的色泽,宛若也染上了妖异,令钟棠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是什么时候与李避之走散的!

  钟棠心中暗惊着,面上却克制地冷静下来,棠色的薄唇几乎抿成一线,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珊瑚楼梯。

  就在这时,楼梯的上方又传来阵阵琵琶声,原本零碎的调子,终于凑成了诡谲的曲调。

  事到如今,钟棠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只怕眼前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他而设的局,而他大约也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钟棠尽力镇住心神,他相信李避之一旦发觉问题后,必会想办法破局来找他,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

  最后的几层珊瑚台阶,很快便结束在脚下,钟棠慢慢向前走着,此刻他应当是身处镜花楼的第四层。

  没有了帐帘的遮挡,眼前的楼阁变得空旷起来,钟棠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抱弹琵琶的身影。

  黑色的头发,浅碧色的眼眸,既像是西隶人,又像是大崇人。

  是阿寄,钟棠停住了脚步。

  “钟掌柜,你来了。”阿寄慢慢转过身子,想来低顺的眉眼间,头一次染上了妖异的神色。

  钟棠皱皱眉,玉珠金铃串无意地在指间缠了一道又一道,半晌后他才开口:“楼下的侍女是你杀的?”

  阿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扬了下脸,似是很随意的样子。

  但钟棠却摇摇头,自顾地低声说道:“不,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阿寄像是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用已化为利爪的手,弹拨起怀中的琵琶,“不止是那侍女,就连西隶公主之事,都是我做的呢。”

  钟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听阿寄肆意荒唐地说着:“端王殿下就要娶亲了,他将我像一块破布般,丢出城去,可我凭什么就此甘心?”

  阿寄抱着琵琶向钟棠走来,他浅碧色的眼眸都染上了隐隐地血色:“我就是要乱了这镜花楼,就是要让端王娶不了亲,钟掌柜,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

  钟棠沉默了,他说不出为什么,若按常理推断,无论是缘由还是作为,阿寄扰乱西隶公主呼延珏与端王的婚事,似乎处处都说得通。

  可钟棠却就是觉得,这看似顺畅的情理间,总有某处透着异样。

  “不,这件事,不是阿寄做的。”钟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尽管仍是不知缘由,但他却坚持着这一想法。

  又是一阵迷乱的琵琶声响起,钟棠的双眼却现出一刹的清明,可带着笑容的阿寄,也已走至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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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秋煞琵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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