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九霄奏清音十二

　　缪宣：“……我甚至不知道你拍摄了我。”

　　科涅莉亚：【我有询问过您，您当时给予了我授权，我总共记录下三个片段，而这三个片段也就是对民众公开的全部内容。】

　　缪宣回忆了一下，总算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一直蹲在能量潮汐中稳定通路，科涅莉亚似乎是询问他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原来这个采访，并不是简单地记录几个问题。

　　缪宣摊在座位上，再一次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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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宣顶着一张硅基素体的面孔同范德贝伦登上了回到第六环的航舰，阿忒奈的信息也已经发到了他手上。

　　第六环是勒托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所有的胚胎和幼儿都诞生在这里，第六环每年都会输送出新鲜的血液，这些孩子就紧接着进入了第七环。

　　这一次缪宣和范德贝伦上将的目的地是胚胎培育中心，只不过人们更习惯称之为“生命神殿”。

　　所有受精卵都会在这里得到初步的引导与培育，健康的个体会被留下来，在外子宫中养足十八个月*，然后直接进入幼儿状态。

　　勒托的孩童是没有婴儿阶段的，就像是古老母星上的野兽，分娩后立刻就能追随母亲生存，可以直接食用肉与纤维，不需要母乳的适应阶段。

　　到了三千年后的如今，所有孩子都在完全发育后才诞生，他们从外子宫中分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到了学习走路的阶段，更高效的方式得以实现，第六环带已经不需要再制造婴儿适应性乳液了，他们的食物是营养液。

　　范德贝伦首先把缪宣带到了一处宽广的大厅中，这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圆柱形的密闭培养皿，所有的培养皿中都漂浮着正在发育的胚胎，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所有外子宫，缪宣在第一眼望去就被震撼了。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由冷冰冰的机械组成，但莫名其妙地就是能让人感受到温馨的氛围。

　　“这里就是外子宫区域，我以前也是在这里诞生的。”范德贝伦上将指了指旁边一个外子宫下的显示屏，“这里标着我们的编号，前面的四个数字是年份，紧接着就是诞生日，一般来说最开始的都是01，因为每年的新生儿计划都会在一月内完成对受精卵的培育。”

　　节假日阿忒奈也忙得腾不出手，他直接把权限全部开给缪宣，然后让科涅莉亚来当导游，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因为范德贝伦表现得熟门熟路，仿佛来过这里千百次一样。

　　缪宣屏住呼吸凑到一个培养皿外，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悬浮在液体中的孩子，这个小小的婴儿已经发育出了四肢，他正在慢慢反转身体，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系统在缪宣的识海中发出震惊的赞叹，小系统还从未见到人类婴孩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奇异的世界。

　　【秒哥，你在小时候也是这样吗？！】系统不可思议，【这么小……怎么可能存活得下来？】

　　缪宣轻轻地后退，像是生怕吵醒了这个小孩子，他对系统道：我也不知道。

　　能够在残忍的世界中存活并不是他的功劳，一切都源自父母的保护。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区域。”范德贝伦上将看着亚神这个模样，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所有的外子宫都用了最好的材料，几乎能完全隔绝外界干扰，他们是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的。”

　　缪宣点点头，他们两人逐步走出这个区域。

　　第六环中外子宫的数量异常庞大，孕育区几乎占据了整个第六环带的六分之一，范德贝伦带着缪宣进入代步工具，两人快速地绕着外环前进。

　　“这里就是受精卵的筛选培育区，要求完全无菌环境，这里我们就不进去了。”范德贝伦和缪宣解释，“我们的目的地是存储区。”

　　缪宣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外子宫区域，他下意识问道：“储存区？是卵细胞的存储区域吗？”

　　“不是的，卵细胞的存储区我还没有资格去。”范德贝伦摸了摸后脑勺，“我们去的地方实际上该称为匹配区，它是存储区的附着区域，所有人的生殖细胞会被送到这里匹配卵源……我们到了。”

　　代步车停下了，缪宣抬头看了看标识，上面有着资料馆的字样。

　　缪宣跟着范德贝伦走下代步车，一扇纯白的巨大舱门打开后，他们进入了一条米色的大走廊，走廊的两边排满了房间，每扇房门上都有一串数字，走廊非常长，而且还有许多拐弯，所有分支都与主干道一样，排布满了一模一样的小门。

　　范德贝伦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不用看数字就知道怎么走，在一大串一模一样的房间，他很快就带着缪宣找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标着0026号码的房间，范德贝伦推开了门：“进来吧。”

　　缪宣跟着他进入0026，这个房间的体积很小，而且空空荡荡的，它同样被染上纯白色，只有在墙壁上用好几种不同文字书写着一个名字，其中还有一个是手书的笔迹——“玛达伦娜-范德贝伦。”

　　缪宣一愣：“……范德贝伦？这不是你的姓氏吗？”

　　“对，没错，这就是我的姓氏。”范德贝伦上将笑了，这个魁伟的男人在这一刻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就是我的母亲。”

　　上将的话音刚落，房间中的投影就打开了，一个高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缪宣和上将的面前，同时录音也开始播放。

　　这位高挑的女子留着短发，她双眉入鬓，黑发绿眸，英姿飒爽，女人的身上还穿着纯黑的军装，她的神情看起来刚毅极了，只是面容难掩些许疲惫。

　　女子的投影对着来客行了一个军礼，随后录音中播放出她的声音：【我是玛达伦娜-范德贝伦上尉，很荣幸在此留下属于我的影音，不论你是谁，想必你都是勒托的未来，很高兴见到你。】

　　缪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范德贝伦上将的话是这个意思，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他在受精卵时期的卵源提供者，换句话说，她真的是他的新生母亲！

　　【我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局势刻不容缓。】女人的神情非常严肃，她微微蹙起眉，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也许你是我的适配者，那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假如你是我的孩子，那么我很抱歉，我无法作为一个母亲去照顾你，但勒托会代替我去保护关爱你，也请你在成长后保护我们的母星。】

　　缪宣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这位母亲……她早在千年前就去世了。

　　玛达伦娜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在拍摄时她只是对着空气，而现在她的印象却如她所料，对准了她的孩子。

　　【相信勒托，人类的方舟终有一日能抵达彼岸，我们也将再次拥有栖息的家园。】玛达伦娜的语速减慢了，她露出了一丝踌躇，在短暂的沉默后，玛达伦娜咬了咬嘴唇，非常认真地微笑起来，【我在生前无法成为一名母亲，但是我很期待你的诞生，无法认识你我非常遗憾，只能在此致以最美好的祝福。】

　　一分钟是这样短暂，影音到此就结束了，只留下一个凝固的投影，骄傲坚强的女人微微笑起来，像是一个鼓励。

　　范德贝伦上将靠着墙，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个浅淡的微笑，此时的他看上去与玛达伦娜是那么的相似，但即便这对相仿的母子此时就站在彼此的面前，他们也从没有接触过对方，他们不曾拥抱甚至对话，他们之间……相隔了千年。

　　缪宣没有说话，他也同样看着玛达伦娜的投影，透过这个投影他能看到那个时代的缩影，可以想象当时是多么恐惧又多么动荡。

　　女性即将灭绝，而在这样的时刻，玛达伦娜上尉留下了这样的影音。

　　女性消失的罪魁祸首是辐射，没有人比缪宣更熟悉这种东西了，它带来的痛苦和死亡突兀如山崩，也许前一日你还是健康的人，但下一秒你的身躯就会彻底崩溃。

　　两人不知道在这个小房间里待了多久，沉默的水滴足以汇聚成海洋，最终到底是范德贝伦上将率先开口了。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去……去看看我的妻子。”

　　缪宣沉默地跟随着上将走出0026号房间，回到走廊后，范德贝伦的情绪稍微高涨了一些，他的话语有些散乱，但缪宣能理解他的意思：“我的姓氏就是从妈妈那里来的，我特意去查了妈妈家乡的文化，据说佛朗茨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名字……不过勒托上的佛朗茨可太多了，不过这不算什么，和我同源的兄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

　　范德贝伦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亚神八卦：“妈妈总共留下了十二个卵源，我是从五号里诞生的，恰好我最喜欢五这个数字……说起来我们的姓氏都是从妈妈这里继承的，你知道我们一级上将是白玛次仁吧？他的母亲名字是白玛桑珠，他当年为了取名可是查了很久的资料，现在还把这个拿来当谈资……还有育科一级上将索科洛夫，按照他母亲家乡的传统他的名字里还应该有父姓，当年他还曾想过把中间名改成‘勒托’，虽然最后放弃了哈哈哈。”

　　范德贝伦干巴巴地笑了笑，缪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顺着走廊又拐入了另一个岔道，范德贝伦索性也不说话了，他推开了一个标有1037号码的房间。

　　同样干净简洁的布局，纯白的墙壁上同样是多种文字留下的名字，缪宣看到了一个签名，用了他非常熟悉的方块字体——“孔月”。

　　范德贝伦关上门，在墙边站定，他轻轻说：“我来了。”

　　投影应声打开，一个纤细的影子出现在来客的面前，这一回出现的女子大概只有十八九岁，面庞上仍然有着稚嫩的痕迹，她穿着一身没有花纹的白色长裙，坐在轮椅上，她抬头望过来，黑色的双眸像是盈盈秋水。

　　【你好啊，我是孔月。】女人软软地笑起来，吴侬软语，【我很荣幸在此留下属于我的影音，我的身体快不行啦，能留下点什么真是太好了。】

　　【不管你是我的适配者还是孩子，我相信我一定会爱上你们的，嗳，不知道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请你好好照顾自己了，我相信勒托一定会找到新的家园，到时候也一定会有女孩能诞生。】

　　孔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仰着头，但眼泪还是一颗颗地掉下来：【我的名字意思是月亮，月亮是围绕着母星的卫星，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月亮，我也知道人类将再也无法望见月亮，但月亮好美啊，你帮我记住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换了一个，大概是因为情人节到了吧，我去王者上寻找一个野王，然后接连两把被迫用芈月打野，然后遇到了一只伪装成妹子的瑶（打王者的男孩子撒起娇来谁顶得住），最后我放弃了，决定情人节自己过。

　　所以说野王有个屁用，到头来还得芈月出力，买不起皮肤，至今用赛季皮，只能用蝙蝠扔人，太难了。

　　———

　　*人类有婴儿阶段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为了提高生存率，因此婴儿实际上是没有发育完全的，颅骨也没有闭合（人类进化出的大脑袋很容易导致难产），这样更容易从产道中分娩。

　　和其他一出生能跑能动的哺乳类相比，人类的婴儿阶段长得离谱，而且人类婴儿的生存能力是最差的，必须要母亲无微不至的保护。

　　有学说认为人类婴儿实际上是只在子宫中发育一半后就不得不分娩（防止难产），然后在体外完成下半段的胚胎发育。

　　勒托也没有母亲，不存在分娩难题，大家就凑活凑活自己发育完全十八个月再出来，提高效率也省事儿。

　　第三百六十九章 九霄奏清音十三

　　要好好和哥哥们相处

　　孱弱的少女坐在轮椅上默默地哭泣，她确实不如玛达伦娜那样挺拔，但她的祝福却同样真挚美好。

　　这个名为孔月的女子有着异常美丽的眼眸，但她的面庞……辐射毁掉了她的皮肤，只能够从骨架的形状看出那曾经姣好的轮廓，就像是双腿一样，孔月的身躯已经进入崩溃，她已经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

　　在这样的剧痛下，这少女录完了对未来世界的遗言。

　　缪宣轻轻叹了口气。

　　“她就是我的妻子。”范德贝伦上将慢慢蹲下来，现在他的高度恰好与坐在轮椅上的投影相当，“我的精源在二十三岁那年与她的卵源匹配，假如只看基因的选择，要是我们能活在一个时代，那么我们将会一见钟情。”

　　缪宣靠在房间的墙壁上，他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赛克斯塔要让范德贝伦来带路了，假如此时引导他参观的是亚神或者科涅莉亚小姐，他绝对不会有现在这种复杂至极的感触。

　　范德贝伦上将伸手摸了摸少女的投影，像是恐惧碰碎了面前的投影，他的动作很轻，这位无法触摸到妻子的丈夫突然对同伴问道：“你知道月亮吗？”

　　缪宣：“我知道。”

　　“我查过勒托资料库中所有与月亮相关的储存，我原本以为月亮只是一个卫星而已，但看完这些资料后我才知道……月亮是一种‘文化’。”

　　范德贝伦有些出神：“我们的祖先歌颂月亮也赞美月亮，他们留下了太多美丽的诗歌和传说，而现在的我无法理解。”

　　缪宣愣了愣，无法理解吗？也许是这样的。

　　文字能翻译，但字里行间的意境和隐喻已经消失了，月亮不过是母亲的一颗卫星，当人类连母星都抛弃，那么他们又要怎么去理解祖先对月亮的赞颂？明月曾经照古人已经彻底成了一句梦话。

　　“她让我记住月亮，我会去记住的，不管是月亮还是她。”范德贝伦慢慢站起身，“就算我死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缪宣：“你们的孩子？”

　　说到这个话题范德贝伦就有些无奈了：“毕竟我是她的适配者，我们应该有几个孩子，不过我也没有去查证，这些不重要，那些孩子也是勒托的公民，与我无关。”

　　勒托的特殊社会构成让时代重新回到了“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状态，勒托的公民可以轻松地查到自己的母系卵源，但查找父系血脉却需要大比贡献点，而且在勒托的文明中，“母亲”是一个令人遐想又渴望的美好词汇，“父亲”却只是冷冰冰的一个代称。

　　缪宣这么想着，也就如实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们不那么在意父亲和儿子呢？虽然所有人都由外子宫孕育，但是血缘还是在的吧？”

　　“因为没有必要。”范德贝伦上将缓缓起身，他的回答又回到了客观与冷静，“每个个体都是完全独立的，就算我找到了我的孩子，然后呢？我能够对他们做什么呢？我们的身份是完全相等的，我不可能干涉他们的决定，也无法影响他们的未来。”

　　范德贝伦说的没错，勒托是不允许不同个体之间转让贡献点的，贡献点只允许兑换激励，就算在偌大的勒托上真的有人建立了父子关系，这也只是徒增烦恼的事情。

　　该面对未来时没有父亲能为儿子担保，该决定生死时也不存在儿子帮助父亲，每个人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整个社会的文化都在提倡“绝对平等”——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社会真的做到了绝对平等。

　　缪宣默然，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勒托方舟的规则铁血又秩序，以他的认知来看是无法评价的，只能说……勒托的规则，非常适合这流浪在宇宙中的蜂蚁社会。

　　不过人非草木，人类的感情到底需要宣泄，因此生命殿堂中就多了这么一个资料馆，“母亲”与“妻子”等概念被宣扬，已经消失的“女性”就这样与逝去的母星一起捆绑，成为人类精神世界中最美好的精神寄托。

　　在勒托这个极度理性又功利性的社会中，竟然愿意划出那么大一片区域作为女性的纪念馆，由此可见勒托方舟的社会心理。

　　人们继承母亲的姓氏，怀念祖先的家乡，展望未来的终点，这俨然成为了方舟社会的精神支柱。

　　范德贝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现在看起来又是一位严肃的上将了，他轻轻摸了摸半透明的投影，转身对缪宣道：“玛忒斯中尉，还请谅解我的失态，我来第六环就是为了看一看妈妈和月亮，我这就要走了……不过今天资料馆是对你完全开放的，假如您还想看一看别的房间请自便，科涅莉亚小姐会为您导航。”

　　缪宣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小房间，闻言点点头：“好的，多谢。”

　　范德贝伦扯了扯嘴角，转身大步离开。

　　缪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下意识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门扉，1037的序号印在门上，然而这冷冰冰的数字后却是一个美丽的梦。

　　缪宣犹豫了片刻，划开了光脑：统儿，资料馆里的资料都搜集完毕了吗？

　　系统听到他秒哥的召唤立刻回答：【是的！已经全部存档了！】

　　缪宣：帮我查一下……这三千名女性当中有没有姓氏是“宣”或者“缪”的，我不想问科涅莉亚小姐。

　　系统有些茫然，但立刻反应过来：【哦哦哦！我懂了！秒哥是想找‘生前’的资料吗？】

　　缪宣：姑且查一查吧，我有些好奇。

　　系统的效率很高，几秒后他立刻回馈：【有的有的，三千名女性的姓氏没有重复，里面没有‘缪’姓，只有一位‘宣’……号码是2105。】